剽界-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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驰名海内外的一代文学大师安靖竟落魄到如此境地,心中的悲凉无以复加。
安靖还没回来,家里只有卧病在床的舅妈,见是文亦凡,挣扎着要起身。文亦凡连忙按住她,将带来的礼品放在床头柜上。舅妈说了两句客气话,让他自己倒茶喝。文亦凡倒了茶就坐在舅妈床边陪她说话。
说起如今的境况,舅妈气两个儿子不争气:“都怪两个败家子,把家里害到这个地步。”
文亦凡道:“舅舅是海内外知名的文学大师,省里没照顾他么?”
舅妈道:“你还不知道他的脾气?省市县三级领导都要给他特殊照顾,他不肯接受。他说,已经拿着国务院的津贴了,难道还要国家帮着还债啊?他那老夫子脾气倔着呢,一辈子不肯落人骂,送上门的财不肯发,宁肯过这样的日子。这些天我病了,他也没法外出讲学,就在县师范兼着一门课,每天还要赶回来给我做饭……”嘴里这样数落着,脸上却露出一丝骄傲的神色。
文亦凡心中替安靖欣慰。安靖遭此挫折,幸有舅妈相濡以沫,不禁涌起一股崇敬之情。
说着话,安靖讲完课回来了,还买了半斤青菜,一块豆腐。见是文亦凡,高兴地说:“亦凡,你来了。好,你坐一坐,我再去买点儿菜。”
文亦凡叫了一声“舅舅”,禁不住流了泪。
安靖责怪道:“你这是干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故意道,“看我现在这个样子,瞧不起舅舅了,是么?”
文亦凡抑制住情绪,坚决不让安靖去买菜,安靖只好作罢,就把家中的粉丝、炸肉皮翻出来做菜。文亦凡卷起袖子,扎起围裙和安靖一起动手。吃饭的时候,安靖又拿出半瓶低廉的楚河大曲与文亦凡边喝边谈。安靖绝口不谈自己的境况,却问文亦凡最近的创作情况。文亦凡没敢把为人写作剧本的事告诉安靖,只说在写一些小文章,一部长篇小说正在构思中,目前正在收集素材。
安靖道:“好,创作就是要厚积薄发,不要急功近利。有些人想成名成家都想疯了,有点迫不及待了。这一届的‘文坛百奇奖’据说许多人都想挤进去,前几天报上说,曲菲的《抖落尘埃》已获提名奖。这本书我看过,一般化,只能说写得比较好。客观地说,跟你的《圈子》差不多一个档次。要说它就能获‘文坛百奇奖’提名奖,我怎么也不相信。再说我也从没听说‘文坛百奇奖’还设了个什么提名奖啊?”
文亦凡道:“曲菲是我们系统行业报的编辑,我是听说过这本书被送去参加评选的。”曲菲送过他这本书,他也认真读过,只觉得不错,是一本上乘之作。但要说凭这就能得‘文坛百奇奖’似乎不大可能。不过他在曲菲面前不好流露。安靖这一说,文亦凡深有同感。
安靖道:“送去参加评选并不意味着就能评上,评选结果还没公布怎么就有新闻出来了?炒作自己也没这个炒法的。我已经写了一份致‘文坛百奇奖’评委会的咨询函,把那篇报道也附在后面,估计用不了几天就会有回音。”
文亦凡觉得安靖未免也太顶真了。嘴上却不好说出来,岔开话题道:“文坛流传您写作从来不用第二稿,是这样吗?”
安靖淡淡一笑:“还说什么?”
文亦凡道:“还说您写作‘短篇不过午、中篇不过昼、长篇不过周’,说您当年写《池塘》,就坐在编辑部,一周成稿,只字未改。成为文坛第一大怪才。”
安靖笑道:“还有人说我江郎才尽,越写越少、越写越慢,每年也就一稿而已,是不是?嘿嘿——”安靖的脸上浮起少有的自负,“告诉你,我的确从不用第二稿。”
文亦凡瞪大了眼睛“是真的?”
六十二
安靖笑道:“这有什么稀奇,只要腹稿成熟不就行了?”
文亦凡道:“那也不能到只字不改的程度,何况像《池塘》那样的长篇。”
安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浮起从未有过的豪迈,道:“我一生引以为骄傲的就是至今也没有第二个人能打破这个纪录。”看着文亦凡惊讶的表情,笑道,“其实不难,只是一般人没有这份恒心。”
文亦凡道:“老师,你教教我,有什么秘诀?”
安靖笑了:“其实也没什么秘诀。给你讲个故事——古时候有个人,家里很穷,喜欢练字,买不起纸。有一天偶然捡了一张纸,十分珍惜,怎么也舍不得下笔。就在心里千万遍地揣摩字的结构、运势、布局等,后来落笔即成书法,终于成了大名家。还有一个故事——说一位大书法家留在石壁上的遗作,被雷电击毁了一个字,好多书法家都想补上,但没一个能模仿出原作的。石壁前有家茶馆,茶馆里有个店小二特别喜欢石壁上的字。每天收拾桌子的时候,总是看着对面石壁上的字,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琢磨它的写法,连抹桌子时也用抹布横一道竖一道地比画。谁也不知道他是在模仿石壁上的字,十年如一日,日日如此。眼下见一个个书法家败下阵来,他觉得很奇怪——这个字很好写啊。就自告奋勇站出来。人们都笑话他,因为他连笔都不会拿。谁知他用抹布饱蘸浓墨,龙飞凤舞,写出的字竟和石壁上的一模一样,把人们看得目瞪口呆。可见,一个人真想做成学问,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写文章更不必端起‘我要写作了’的架子来。”
文亦凡听得入了神,插嘴道:“哪您究竟是怎样一稿成文的呢?”
安靖道:“我小时候也很穷,买不起书本,就和同学借书来背,没练习簿做作业就在心里默做,写作文也是如此。久而久之,成了习惯,没法改了。走出校门后,正碰到‘文化大革命’,有话不能说,写出来更不能错。于是就打腹稿,直到完全成熟了,认为一字都不错了,才写出来,当然是一稿而成。文坛上传说《池塘》是在编辑部七日内一稿而成的,事实上我在腹中整整写了十八年。那时下放劳动,每天耕田车水,心中无时不在写作。从谋篇布局,到语言文字,每章每节,每句每字,早已反复推敲无数遍,我当然可以一稿写出来。”
文亦凡听到这里,惊叹道:“原来如此。即便这样,能一句不错地把它写出来,那也是了不起了。”想到唐娜传授的内家心法,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安靖笑道:“偶尔也有笔误,我就用鲁迅先生的‘补碗笔法’随手把它补足就行了。”
文亦凡奇道:“鲁迅先生的‘补碗笔法’?”
安靖哈哈笑道:“这是我独家研究出来的。鲁迅先生笔锋犀利,所向无敌,这是举世皆知的。但他偶尔也会偷偷懒。《祝福》里有句形容祥林嫂的话说,篮子里有个碗,破的。这句式很奇怪是不是?正常的叙述应该是,篮子里有个破碗。经我研究,那是鲁迅先生写完‘篮子里有个碗’这句话,觉得还没有准确写出祥林嫂的悲惨境况,随手写了个‘破的’来补足。这样的怪句子,反而收到了特殊的艺术效果。我就把这种补足缺漏的写法称为‘补碗笔法’。嘿嘿,这可是我独家发现啊!”
安靖虽是戏言,文亦凡却从中悟出了门道,后来勤修苦练,融合其他笔法,练成了“一心多用”的硬功夫。
饭后,安靖拿了一份作协申请表,让文亦凡回去认真地填好,并准备好相关的材料,然后寄给他。说下午还有节课,就不留他了。
文亦凡陪着安靖一直走到西长街才告辞离去。没走几步,一辆轿车直向他迎面开来,刚欲躲闪,车子却在他的面前停下了。丁乃平从驾驶室探出来头来,弥勒佛一样地笑道:“文兄,是你?”
文亦凡见是他,笑道:“丁局丁作家,你好!”
丁乃平笑道:“什么作家,还不是沾你老兄的光。”下了车,握住文亦凡的手道,“你是稀客,今天可不准走,上车吧。”
文亦凡推辞道:“我还有事,改日去拜访。”
丁乃平阴阴地笑道:“文兄托我办的事就不想知道进展?”
办事?办什么事?文亦凡心念电转,莫非姐夫转正的事真有希望。又吃不准他的所指,便含糊地笑道:“你丁局神通广大,哪有办不成的事。”
丁乃平高兴地一拍文亦凡的肩膀,道:“好,上车,到文星阁为你接风。”
一上车,丁乃平就忙着打电话。文亦凡从他的寒暄说笑中听出,邀请的大多是楚河县文化界知名人士。有文化馆馆长、报社总编、书画家、作家、剧团团长……晚上到文星阁听丁乃平一介绍,乖乖不得了,连县委宣传部长也大驾光临了,只有公安局长是唯一例外的非文化界人士。看来与丁乃平的合作还真得继续进行下去,有朝一日为姐夫谋个一官半职倒也说不定。
酒席上,丁乃平向大家介绍说文亦凡是他的文友,也是他多年创作上的搭档,现在是上海滩知名作家。
文亦凡瞧这情形,也容不得他退缩,只好将错就错,含含糊糊地谦虚了几句。不觉就配合着丁乃平谈起二人如何“共同创作”——从初步构思到素材积累,从谋篇布局到语言锤炼,从立意明旨到深化内涵……二人分工协作,分章撰写,最后通稿定型。当着丁乃平朋友们的面,文亦凡也就索性把大部分功劳都推给了他,令丁乃平非常风光。
丁乃平特意让文亦凡和公安局长多喝了两杯,介绍说:“文作家的姐夫可是你的部下,你可要多关照哦。”
六十三
44
文亦凡心中恋着向浅吟,春节一过就赶回上海。正月初九是这年春节后的第一个星期天,文亦凡依旧到曲菲家里“例行公事”。曲菲正陶醉在“文坛百奇奖”提名奖的光环里,文亦凡几番想提醒她,不要太张扬,以免到时不好收场,但见她正在兴头上,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想想自己也没有充足理由说明她的作品获奖纯属空穴来风,假如真有其事,岂不自找难堪?
哪知当天晚上,安靖打来电话,说他已收到“文坛百奇奖”评委会的回函,所谓《抖落尘埃》一书获奖云云纯属子虚乌有,“文坛百奇奖”也从没设过提名奖。《抖落尘埃》一书的确送去参评过,但连初评也未入围,此报道应纯属炒作。安靖要他撰文揭露此事,文亦凡委婉地说明与曲菲的关系,不好介入其中。言语之间也暗示安靖不必太顶真。安靖沉默了良久,说:“看来你也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变得世故圆滑了,那就算了。”
文亦凡听得出安靖很失望,心下十分不安,与向浅吟约会时也心不在焉。为免向浅吟误会,他和盘道出自己的苦闷,坦诚地说:“我原以为自己孤傲清高,从不与世俗同流合污,勇敢得很。可一面对现实,我又没了勇气,终究还是懦夫、庸人一个,让你失望了。”
向浅吟体贴地安慰道:“你不是生活在真空里,总要面对现实的,我也从没有把你想象得多么伟大。你给我的感觉很真实。我是希望你能做一番事业,但不希望你成为圣人——圣人的妻子不好当。”说到这句,忽然发觉说漏了嘴,莞尔一笑,满脸绯红。
文亦凡也如电击一般,惊喜地看着她,庆幸这一生终于能碰到一个如意的伴侣,不觉冲口道:“浅吟,你为什么不写写东西?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很出色的女作家。我们一起写吧?”
向浅吟蓦地黯下神色,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文亦凡就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那层东西又凸现了出来,沈燕云的身影刹那间浮上心头。
第三天,安靖的质疑文章见报,“安一稿VS曲百变”成了娱记们热炒的上等佐料,上海的各大报刊也纷纷转载、披露,刚刚风光无限的曲菲转眼间就陷入到四面楚歌的境地。
正月十五正好是星期六,文亦凡正准备去和向浅吟见面,却接到了曲菲的电话。
曲菲的声音冰冷入骨:“文亦凡,明天你不用来了,以后……也不用来了,我……一直是……很感谢你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文亦凡的心往下一沉,急忙打过去,却占线,出门拦了一部的士就往曲菲家里赶。
曲菲穿着羊毛睡衣正在家里打电话,听到门铃响,出来一看,是文亦凡,犹豫了一下,让他进来了。
文亦凡一见曲菲,吓了一跳。才半月不见,端庄娴雅的女作家竟然憔悴得不成人形。文亦凡吃惊地问:“曲老师,你,你生病了?”
曲菲摇摇头:“没什么,感冒了。”愣愣地看了文亦凡半晌,幽幽地问,“你……都知道了?”
文亦凡不知怎么安慰她:“其实……这也没什么。”心中有些怪安靖多事。
曲菲涨红了脸,道:“你来是准备羞辱我,还是要我补偿你?”
文亦凡急忙道:“曲老师,你这说的哪里话?我来是想……”却不知怎么措辞是好。
曲菲低下头,沉默了一下,仿佛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道:“文亦凡,我只欠你一个人的,你今天别走,我还给你。”
文亦凡迷茫道:“曲老师,你……欠我什么?”
曲菲凄然一笑:“文亦凡,来吧,我只能给你这一回了。”起身欲解羊毛睡衣的腰带,露出贴身的紫罗兰低胸内衣,高耸的乳胸半裸在文亦凡的眼前。
文亦凡大惊失色,急道:“曲老师……你,你这是干什么?你别吓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急忙起身,夺门而逃,身后传来曲菲绝望的哭声。文亦凡不敢回头,心中弄不清曲菲这是怎么了。
星期天与向浅吟相聚,文亦凡心中仍是忐忑不安,总感到要出什么事。星期一一上班就请了假,说到报社送稿。
一进报社的门文亦凡就感觉到气氛不对,几个编辑的脸上都死气沉沉的。文亦凡问:“你们怎么了?曲老师呢?”
编辑们叹叹气,摇摇头。女美编说:“曲老师怎么走这条路?又不是她要炒的。”
文亦凡意识到曲菲出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