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榜-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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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能信我?”梅长苏微微一笑。
“信你?苏先生开什么玩笑?我有今日大半是拜你所赐,信你还不如自杀更快一点。”
“你错了。”梅长苏语意如冰,“你有今日全都是咎由自取,没有半点委屈。不过我之所以叫你信我,自然不是说着玩的。”
谢玉的视线快速颤动了一下,却没有接话。
梅长苏抿紧了唇部的线条,慢而清晰地道:“因为夏江有想让你死的理由,而我却不是。”
“你不想我死?”谢玉仰天大笑,“你不想我死得太慢吧?”
“我刚刚已经说过,”梅长苏毫不介意,仍是静静地道,“你就算出了天牢也只是个流放犯,是死是活对我来说有何区别?我对付你,不过是因为你手握的权势对誉王殿下有所妨害,现在你根本已是一败涂地,要不要你的命根本无关紧要。”
谢玉狐疑地看着他:“既然我现在只剩一条你不感兴趣的命了,那你何不让我自生自灭就好,还费这么多精神到这暗牢之中来干什么?”
“问的好,”梅长苏缓缓点着头,“我对你的命确实一点儿都不感兴趣,我感兴趣的……只是夏江而已……”
谢玉霍然转身:“苏哲,你还真敢说。现在夏江是我最后一丝希望,你居然指望利用我来对付他,你没疯吗?”
“利用你又怎么了?”梅长苏瞟了他一眼,“谢侯爷如此处境,还能有点可以被利用的地方,应该高兴才对。要真是一无用处了,绝路也就到了。”
“那恐怕要让苏先生失望了。”谢玉咬紧牙关,“我还是要赌夏江,赌他相信我决不会出卖他,这才是我唯一的生路。”
梅长苏歪着头看了看他,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笑容,明明是清雅文弱的样子,却无端让人心头发寒:“真是抱歉,这条生路我已经给侯爷堵死了。”
谢玉明知不该被他引逗着询问,但还是忍不住脱口问了一句:“你什么意思?”
“十三年前,你派人杀了一位没没无名的教书先生李重心,这个人是替夏江杀的吧?”
谢玉心头一震,强笑道:“你胡说什么?”
“也许是我胡说,”梅长苏语调轻松地道,“我也只是赌一赌,猜一猜罢了。不过誉王已经去问夏江了,问他为什么要指使你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书生,当然夏江一定会矢口否认,但他否认之后,难免心里会想,誉王是怎么知道李重心是他要杀的,想来想去,除非是谢侯爷你说的……”
“我没说!”
“我知道你没说,可是夏江不知道。”梅长苏笑意微微,摊了摊手,“看侯爷你的反应,我居然猜对了。所以不好意思,你已经出卖过夏江一次了,纵然他还相信你不是有意泄露的,但起码也证明了你的嘴并不象死人那样牢靠,有很多手段可以一点一点地挖。当然为了保住更深层次的秘密,他仍然会救你,不过救了之后,为了能够一劳永逸,不留后患,他就只好当一个我所说的聪明了人……夏侯爷,你赌夏江是一定会输的,因为你的筹码就只剩下他对你的信任,而现在这点信任,早已荡然无存……”
“你……你……”谢玉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全身剧烈颤抖着,双目喷火,欲待要扑向梅长苏,旁边又有一个正在翻看稻草玩的飞流,只能喘息着怒道,“苏哲,我与你何怨何仇,你要逼我到如此地步?”
“何怨……何仇……”梅长苏喃喃重复一遍,放声大笑,“谢侯爷,你我为名为利,各保其主。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你又何尝不是不择手段,今日问我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吗?”
谢玉跌坐在稻草丛中,面色惨白,心中一阵阵绝望。面前的梅长苏,就如同一只正在戏耍老鼠的猫一样,不过轻轻一拨弄爪子,便让人无丝毫招架之力。
这样厉害的一个人,悔不该当初让太子轻易放弃了他……
“谢侯爷,趁着还有机会,赶紧改赌我吧。我没什么把柄在你手中,我不在乎让你活着,”梅长苏在他前方蹲下,轻声道,“好歹,这边还有一线生机呢。”
谢玉垂下头,全身的汗干了又湿,好半天才低低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放心,我不会让你出面去指证夏江什么,我更无意再翻弄出一件夏江的案子来,”梅长苏喉间发出轻柔的笑声,“你我都很清楚,夏江做的任何事都是顺承圣意,只不过……他用了些连皇上都不知道的手段来达到目的罢了。我猜得可对?”
谢玉神情木然地顿了顿,慢慢点头。
“陛下圣心难测,猜忌多疑,当年瞒了他的那些手段,现在夏江还想继续瞒着,不过如此而已。”梅长苏淡淡道,“说到底,这些与我现在所谋之事并无多少关联,我无意自找麻烦。但誉王殿下却未免要担心夏江保你会不会是为了太子,担心他会不会破了悬镜司历年来的常例参与到党争中来,所以我也只好过来问问。谢侯爷,你把李重心的事情大略讲给我听一下好了,只要我能确认此事与当下的党争无关,我便不会拿它做文章。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悬镜司可不是那么好动的,毕竟它常奉密旨,一不小心,万一触到了陛下的痛处,那可怎么好?”
谢玉深深看了他一眼:“讲给你听了,我有什么好处?”
“多的我也给不了你,不过请誉王放手,让夏江救你出牢,然后保你安稳到流放地,活着当你的流刑犯罢了。”
谢玉闭上眼睛,似在脑中激烈思考。他倒不担心自己说出李重心的秘密后,誉王会拿它兴什么风波。因为这个秘密背后所牵扯的那件事,誉王自己也是利益领受者之一,只不过当年他还不够成熟,没有更深入地参与罢了,论起推波助澜、落井下石这类的事,皇后和他都没少干。只要梅长苏回去跟他一说,他心里便会立即明白过来,绝对不会自讨苦吃地拿这个跟夏江为难。而夏江所防的,也只是不想让整件事情被散布出去,或者某些他隐瞒了的细节被皇帝知道而已。
可是,如果自己开口说了,这个江左梅郎会不会真的履行他的承诺呢?
“这是赌局,”梅长苏仿佛又一次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轻飘飘地道,“你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押注了。我是江湖人,我知道怎么让你活下去,除了相信我的承诺,你别无选择。”
谢玉似乎已经被彻底压垮,整个身体无力地前倾,靠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坐着。在足足沉默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他终于张开了干裂的嘴唇。
“李重心……的确只是个教书先生,但他却有一项奇异的才能,就是可以模仿任何他看过的字,毫无破绽,无人可以辨出真伪。十三年前……他替夏江写了一封信,冒仿的,就是聂锋的笔迹……”
“聂锋是谁?”梅长苏有意问了一句。
“他是当时赤焰军前锋大将,也是夏冬的夫婿,所以夏江有很多机会可以拿到他所写的书文草稿,从中剪了些需要的字拿给李重心看,让他可以写出一封天衣无缝,连夏冬也分不出的信来……”
“信中写了什么?”
“是一封求救信,写着‘主帅有谋逆之心,吾察,为灭口,驱吾入死地,望救。’”
“这件事我好象知道,原来这信是假的。”梅长苏冷笑一声,“所以……你千里奔袭去救聂锋,最后因为去晚了,只能带回他尸骨的事,也是假的了?”
谢玉闭口不语。
“据我听到的传奇故事,是谢大将军你为救同僚,长途奔波,到了聂锋所在的绝魂谷,却有探报说谷内已无友军生者,只有敌国蛮兵快要冲杀出来,所以你当机立断,伐木放火封了谷口,这才阻住蛮兵之势,保了我大梁的左翼防线。这故事实在是令闻者肃然起敬啊。”梅长苏讥刺道,“今日想来,你封的其实是聂锋的退路,让这位本来不在死地的前锋大将,因为你而落入了死地,造成最终的惨局。我推测得可对?”
谢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依然不接他的话。
“算了,这些都是前尘往事,查之无益。”梅长苏凝住目光,冷冷道,“接下来呢?”
“当时只有我和夏江知道那封信是假的,他有他的目的,我有我的,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心照不宣。因为不想让他的徒儿们察觉到异样,他没有动用悬镜司的力量,只暗示了我一下,我就替他杀了李重心全家。”谢玉的话调平板无波,似乎对此事并无愧意,“整件事情就是这样。与现在的党争毫无关系,你满意了吗?”
“原来朝廷柱石就是这样打下了根基。”梅长苏点点头,隐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捏住,面上仍是一派平静。谢玉所讲的,当然只是当年隐事中的冰山一角,但逼之过多,反无益处,这短短的一段对话,已可以达到今日来此的目的,而之后的路,依然要慢慢小心,一步步地稳稳走下去。
至于谢玉的下场,自有旁人操心。其实有时候死,也未必就是最可怕的一种结局。
“你好生歇着吧。夏江不会知道我今天来见过你,誉王殿下对当年旧事也无兴趣。我会履行承诺,不让你死于非命,但要是你自己熬不住流放的苦役,我可不管。”梅长苏淡淡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不再多看谢玉一眼,转身出了牢房。飞流急忙扔下手中正在编结玩耍的稻草,跟在了他的后面。
在返程走向通向地上一层的石梯时,梅长苏有意无意地向谢玉隔壁的黑间里瞟了一眼,但脚步却没有丝毫停滞,很快就消失在了石梯的出口。
他离去片刻后,黑间的门无声地被推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走得非常之慢,而且脚步都有些微的不稳。
前面那人身形修长,黑衣黑裙,乌发间两络银丝乍眼醒目,俊美的面容上一丝血色也无,惨白得如同一张纸一样,仅仅是暗廊上的一粒小石头,便将她硌得几欲跌倒,幸好被后面那人一把扶住。
两个人出了黑间并无一语交谈,即使是刚才那个搀扶,也仅仅拉了一把后立即收回,无声无息。他们也是沿着刚才梅长苏所走的石梯,缓缓走到了一层,唯一不同的是在门外等候着领他们出去的人并不是提刑安锐,而是已正式升任刑部尚书的蔡荃。
“麻烦蔡大人了。”
“靖王殿下不必客气。”
只这两句对话,之后便再无客套。一行人从后门隐秘处出了天牢,夏冬头也不回地快步奔离,自始至终未动一下嘴唇。在她身后,靖王默默地凝望着她孤单远去的背影,双眸之中却暗暗燃起了灼灼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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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惊心
回到苏宅后的梅长苏立即上床休息,因为他知道,今天晚上不可能会有完整的睡眠时间。
果然,刚到三更时分,飞流就依到床边来说“敲门”,他快速起身,大略打理了一下自己的形容,哄了飞流在外边等候,便匆匆进了暗道。
靖王坐在密室中他常坐的那个位置,低着头似在沉思。听到梅长苏的脚步声后方才抬起头来,神情还算平静,只是眼眸中闪动着含义复杂的光芒。
“殿下。”梅长苏微微躬身行礼,“您来了。”
“看来你好象早就料到我要来。”靖王抬手示意他坐,“苏先生今天在天牢中的表现实在精彩,连谢玉这样人都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麒麟之才,名不虚传。”
“殿下过奖了。”梅长苏淡淡道,“不过能逼出谢玉的实话来,我也放心了不少。原本我一直担心夏江也卫护太子之意,身为悬镜司的掌司,他可不是好对付的人,现在既然已可以确认他并无意涉及党争,与夏冬之间也有了要处理的内部嫌隙,我们总算能够不再为他分神多虑了。”
靖王不说话,一直深深地看着他,看得时间久到梅长苏心里都有些微的不自在。
“殿下怎么了?”
“你居然只想到这些,”萧景琰的眸色掠过一抹怒色,“听到谢玉今天所吐露出来的真相,你不震惊吗?”
梅长苏思考了一下,慢慢道:“殿下是指当年聂锋遇害的旧事吗?时隔多年,局势已经大变,追查这个早就毫无意义,何况夏江并不是我们的敌人,为了毫无意义的事去树一个强敌,智者不为。”
“好一个智者不为。”靖王冷笑一声,“你可知道,聂锋之事是当年赤焰军叛案的起因,现在连这个源头都是假的,说明这桩泼天巨案不知有多少黑幕重重,大皇兄和林家上下的罪名不知有多大的冤屈,而你……居然只认为那不过是一桩旧事?”
梅长苏直视着靖王的眼睛,坦然道:“殿下难道是今天才知道祁王和林家是蒙冤的吗?在苏某的印象中,好象你一直都坚信他们并无叛逆吧?”
“我……”靖王被他问得梗了梗,“我以前只是自己坚信皇兄和林帅的为人罢了,可是今天……”
“今天殿下发现了这条详实的线索,知道了一些当初百思不得其解的真相,是吗?”梅长苏的神情依然平静,“那么殿下想怎么样呢?”
“当然是追查,把他们当年是如何陷害大皇兄与林帅的一切全部查个水落石出!”
“然后呢?”
“然后……然后……”靖王突然发现自己说不下去,这才恍然明白梅长苏的意思,不由脸色一白,呼吸凝滞。
“然后拿着你查出来的结果去向陛下喊冤,要求他为当年的逆案平反,重处所有涉案者吗?”梅长苏冰冷地进逼了一句,“殿下真的以为,就凭一个夏江,一个谢玉,就算再加上皇后越妃母子们,就足以谗死一位德才兼备的皇长子,连根拔除掉一座赫赫威名的帅府吗?”
靖王神情颓然地垮下双肩,手指几乎要在坚硬的花梨木炕桌上捏出印子,低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算大皇兄当时的力量已足以动摇皇位,与父皇在革新朝务上也多有政见不和,但他毕竟生性贤仁,并无丝毫反意,父皇何至于猜忌他至此……大家都是亲父子啊……”
“历代帝皇,杀亲子的不计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