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血红时-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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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老乡,又打搅你了。”
“师座何出见外之言?”天保热情接待青皮将军。
三战区两位中校下来,天保与他们不熟,只是应酬几句虚套。然后问沈其人:“听说翁坦来了,人呢?”
沈其人手指客舱说:“还没醒,乍见到你能吓他一跳。他不知道我认识你,昨晚喝多了,盘问那个姓盛的商人可知你在何处。姓盛的说是去收春茧的,不怕官,就说不知道。胖子又跟盛家帐房谈什么生意,没谈几句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
天保把沈其人拉到一旁,悄声说:“丁家镇兵祸,沈师长想必也有所耳闻,对胖子还是提防些好。今天中午我要他喝个痛快,师座也陪饮一场吧。”
“唔,唔。”沈其人未明确表示什么。
翁坦上校从船上下来了。此人年未过四旬,过早发福,胖得走路都迈不开步子。他睡眼朦胧地瞅着天保:“这不是关小怪么?你那短命文章,害得老子好苦!”
天保似笑非笑:“要算老帐么?你老兄欠债可不少!”
教导队长接走随员们,天保领这一将三校来到自己住处,有两个小战士在这照应客人,四客洗漱一下,依次落座。外间桌上放了些茶水和日本灌头烟,天保特地言明,他的队伍刚调过来一部份,配合陶勇部队打仗,缴获两卡车物资,桌上的日本货,全是战利品。
沈其人抽着香烟说:“我此番来见小老乡,主要目的是商谈今后合作范围。”
天保道:“但有利于抗战,我都愿意合作。”
沈其人略思一会,说道:“我准备在盱眙(Xuyi)县境设一长驻机关。我的队伍多,成份新,你的队伍少,战斗力奇强,可否强习互济,联合行动?”
天保回答得很痛快:“当然可以,只要是抗日。”
“那好,那好,咱们另找时间商谈。”沈其人这样应着,大概不愿在这多人面前讲他的合作内容。
“你眼下忙啥呀?”翁坦上校问天保。
“我除了抗日还干什么?”天保不愿同他多说。
“这是新四军防区呀!”
“我同他们只是朋友相处。”
翁胖子哦的一声:“明白了,这是他们赤化上层手段。”
天保挺烦:“翁处长,你少扯淡可行?”
翁胖子道:“说个笑话嘛!”
沈其人圆场:“这种笑话不说也罢。天保老弟是我同乡,跟翁处长也旧识,难得相聚,谈谈天吧。”
谈“天”了。沈其人老奸巨滑,不轻易暴露本意。翁胖子话多,都是不三不四的瞎胡扯,两个中校都不言语。这么着,谈谈说说把小时过去了,通信员来收拾桌子,准备开饭。按翁胖子的要求,盛云清和吴有才也被请来同席,小老板不敢多讲话,只对胖子说他的“帐房”病了,生意上的事到兴化再谈。吴有才对胖子说:
“翁处长,我是人家伙计,不是当家的。老板娘规定,坐船要付大洋,我不收你船钱,你得保证卖三万斤米给我,兴化那地方米多。”
胖子答说:“我保证。不光是卖三万斤白米给你,还不收你过境税,你也要保证我派人上船去南京办事。”
吴有才道:“好说。我的船代办邮件,万国红十字会作保,哪一方军队都不能拦我的船。不过在我船上不能打架,带枪要告诉我。”
桌椅拉开,七人同席。桌上打开五瓶日本酒,八盘日本罐头菜,还有些鸡鱼肉蛋之类,挺丰盛。翁胖子平常好东西吃多了,东洋菜他觉得新鲜可口,可高兴了。天保与沈其人左右夹攻,吴有才也凑热闹敬酒,胖子是来者不拒。他没提防人家算计他,不到10分钟就感到异常兴奋,老想找话讲,他东拉西扯一遍,忽然问天保:
“去年戴笠派两个人找你,你可晓得?”
天保道:“不知道。我同戴某素无瓜葛,和忠义救国军有些交往,那是俞老将军的事,姓戴的找我干啥?”
“这么说,姓戴的派去找你的人又叛逃了!”翁胖子幸灾乐祸地说,“这年把军统分子叛逃太多,急得戴笠上了三回吊,跳了五次井,都是他小情妇救了的。”
满座哗然大笑,胖子自己也笑个痛快。又喝了几杯,胖子对那两个中校说:“你二人去苏北办三青团,拥戴李守维兼任省团委总头,冷欣才冷落你们,你们可了解其中奥妙?李、冷二人本是结拜兄弟,可是冷小鬼勾引李守维老婆,也勾上了手,从那两人就结下了仇。我告诉你们,以后冷小鬼让日本割去卵子,李守维也不会救他,李守维让共产党砍下脑袋,冷欣也不会增援苏北。”
又是一阵大笑。天保很重视这个趣闻,便引逗道:“处座开玩笑的吧?同是江苏帮将领,纵然有点个人成见,也不至于闹到互相见死不救。”
翁胖子一本正经地说:“是真的,他俩私仇非比一般。冷小鬼盼姓李的早死,好霸占那女人,姓李的也盼姓冷的早死,免去他一患。李守维防老婆贴汉子,比用在公务上精力多,他的金条都缝在自己裤腰带上,要是掉下水去,金子就能要他的命,你懂不懂?”
沈其人打岔:“翁处长,说笑话也该守点分寸,传播此类流言,与你身份也不合呀!”
“什么身份?”翁胖子还理直气壮,“我在说李、冷二人,没说你老婆贴汉子。”
又弄得满席大笑,天保再劝酒。数不清喝了多少杯,胖子突然冲天保粗野地嚷起来:“你这笨蛋失去了升官发财好机会,当时你要是跟我走,早当了上校,掳来大把银子。现如今,不行了,写文章骂政府的人多着呢,管不了那许多,你的《大江赋》风潮熄了火,你关小怪也跌了价,你懂不懂?因为你这码子事我没办好,我晋级、奖赏都泡了汤,你妈妈的!你赔我的奖金,赔我的少将,要不,今儿老子跟你拼了!”
沈其人劝阻道:“翁老兄,你这是干嘛?既是朋友,总要讲点礼貌,别耍酒疯。”
胖子又冲沈其人来了:“你妈妈的青皮佬!去一趟苏北像拣黄豆样拣个软壳中将,当然会说轻快话了。什么朋友,你同桂系能朋友得了?老油条李品仙从陈诚那块要来个情报专家,名叫邱光,我叫他邱猴子,刚升了中将,住定远城,任桂军东线总指挥。姓邱的搞了个二百人的便衣大队,成立几个业务科,主要对付共方和苏北,你懂不懂?”
天保又引逗:“如此说来翁处长是个中统分子。”
翁胖子瞪着被酒气冲得发昏的眼睛:“老子什么统也不是,就是要统一下江三省,你懂不懂?所以韩主席叫我去苏北当少将处长,也照邱猴子办法,建立我们特工组织,斗猴子,防陈毅,还要内控,你懂不懂?”
沈其人暗叫不好,这该死的胖子吐得太多了。因拦话说:“酒话如屁,说了也没有人信,吃饭吧。”
胖子正闹在劲头上:“吃个屁!我现在光想吵架,小关不愿吵,你青皮佬来,看我吵个样儿给你看看。”
吵吵闹闹一顿饭吃罢,胖子还在闹,天保叫军医来给他打针,服药,灌醋,乱哄一阵他才安静下来,撤了席,饮茶,抽烟,胖子清醒了,问天保:“我今儿喝多了没说错话吧?”
“你说要坚决反共。”天保还逗他,“不过席间扯淡,说了也没关系,况且这儿并无共方人士。”
胖子急了:“我几时说要反共的?现在是各党派共赴国难,本人身为高级幕僚,怎能说这种混帐话!”
天保捉弄道;“你心里想着反共。”
“你晓得我在想什么?”胖子粗声大气地说,“我刚才还疑心你要拿刀子从桌底下戳我肚脐眼呢!”
沈其人道:“天保老弟,咱们这位胖处长是丑角出身,最爱胡说八道,你可别当真。”
“师座过虑了吧?”天保表情很诚恳,“凭我的身份对此类事也当真不了,况且翁处长就那个习性,你说了,酒话如屁,他的话我真是当屁听的。”
又是哄堂大笑。
送走了客人,已是下午两点半,天保从码头回来,郭部长坐在院里,听教导队长汇报接待沈其人一行情况,他来,汇报刚结束。老郭拉天保坐在自己身旁,高兴地说:
“你所做的别人做不了,这比打个一般胜仗意义要大得多。我晚上就动身去江北会合梅老,你也要尽快完成清匪任务,我们在江北等你。昨天下午我把同你交谈的情况,电告了陈司令,他要我把他的意思转告你,他有急事,短时间内回不来”。
天保笑了:“郭叔,你要教育我就讲,不用借陈大老板名头,到哪一天你也是我老师和前辈。”
老郭态度很认真:“是陈司令意思,他说弄断一棵槐树是小事,说明你难星还没满;唐僧八十一难难于愚,你难之源是什么,自己回答,讲主观方面的。”
天保沉默了,20分钟没说话,忽然哈哈一笑:“郭叔,我明白了,我遭的那些难,主观上,说千道万就是一条,易怒而浮躁。由此推想下去,哎!苏家圩变乱完全可以避免,严家的‘禁闭’也可以不坐,还有……不说了!”
老郭笑了:“这正是陈司令等你回答的话。”
一钩新月沉下西方地平线,乌云越涨越厚,夜空昏黑昏黑。微弱的东南风时断时续,炎季尚未到来,不太热,有些闷躁,这是雨前常兆。
南京,日本兵都住在国民党军队留下的营房里,在城外担任警戒的是伪军。然而,每当夜幕降临,各式各样的人就活动开了,走私的,行窃的,探亲的;新四军侦察员,国民党便衣探子……都在夜影中从容往来。
城东北角,江边上,仙人渡村,曾是天保他们抢渡难民的南岸基点,如今已沦为敌占区了。村南丁字路口,四条人影低声问答几句什么,两人向东走去,两人向村里走来,向村里走来的是天保和吴有才。走几步,天保问:
“为什么要我走这里?我准备从十二圩过江的,马都渡过去了,突然接到指挥部通知,要我经这里去北岸张家竹园。在敌区活动,上站送,下站接,昼伏夜出,整钻了五天,可把我闷坏了。”
“我也不清楚。”吴有才答说,“有人告诉我,你从这里经过,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叫我一个人来接。”
“你不在船上,专门来接我的?”
“我的船也在仙人渡,还在渡难民那大苇塘里。薛倩如把这村地皮买下了,变成了日、伪模范村。可是村里有我们秘密交通站,关系蛮复杂,以后你会明白的。”
天保没吭声,面向着义冢方向默告:“爷爷、奶奶、母亲、妹妹,原谅我吧,情况不允许我去扫墓。我,关家的未亡儿,这一精神亏缺,只有胜利之后补偿了……”
吴有才把天保领到他住过的那家,这家人就一个老大妈在家,儿孙和青年女眷都疏散到江北去了。天保向老人问好,老人也欢欢喜喜在问天保:
“你同苏小姐圆房了没有呀?”
“都有孩子罗!”吴有才胡乱应着。
“这就好,这就好。”老人退出去忙啥去了。
天保埋怨吴有才:“你这人!怎么也变油了?”
吴有才斟茶:“还那么老实,能完成任务?”
“我真没想到有才哥会做这种工作。”
“都是郭部长安排的。不过我们绝对不搞情报,只是掩护我们的人活动。我到船上,李二老爹已经把桂、韩两处生意路打通了,我接手以后也给薛倩如赚了不少钱,她还蛮信任我呢。”吴有才说着又讲起这条船的来历。
这原是海盗船,1937年底在崇明岛附近被日军抓获,盗被杀光,船被当时日酋松井石根侄子占有了。小松井是个流氓,纠集50个日本浪人,利用日军势力,成了半公开的匪船。去年秋,郭渭川经过缜密安排,李二老爹去南京找薛倩如,说乡下闹土匪,他还回来种菜,“闲谈”中告诉她有一条什么样的船。薛倩如正需要一条大船,有一天在镇江附近,薛倩如要日军抓船,把小松井一伙50余人又杀个精光,船经过改装重漆,就成了现在样子。
薛倩如原籍在仪征,和李二老爹是同乡,原先也认识。她娘家很穷,有个亲侄儿在上海洋船上当过轮机工,曾参加过爱国秘密团体,她不了解这些,把她侄儿找来和二老爹合作管这条船。船上其它员工,全是经郭渭川安排,由小薛出面雇请的,小薛还是个青年,现在已经是个坚强的隐蔽战士了。今年旧历年关,李二老爹推说岁数大了,保举吴有才接手,老头真的回了中山门里园区,任务与吴有才同。吴有才也认识薛倩如,他以往的经历,就是个老实贫民,再给粮店赚些钱,薛倩如对他倒很放手,小薛管记帐,她以为侄儿可靠哩……
谈一阵,吴有才上船去了,叫天保等人来接。天保从这条船想到斗争复杂性,想到太湖清匪,全歼由海入湖之匪,共3200人。这一仗完全达到了预期目的,新四军三个新团解决了装备,忠义救国军内,部分进步指挥官与新四军建立了秘密统战关系,俞作柏回了广西,军统分子们也认为关中校纯系国军军官,只不过思想偏激一些。想起这些,天保又重复他的老念头,中国应该多几个陈毅。
门帘儿一闪进来一个人,30来岁,富户穿着。此人正是天保成立小马队时的区长张克显。两人热情握手,不待天保问,张克显就说明他从今晚起,就是吴有才船上的帐房先生。又问他是否上任的,他说:
“实不相瞒,这仙人渡的秘密交通站长就是不才。”
“原来这样!”天保掏烟敬客,“这事我很难理解,小原是日特头子,难道这么好糊弄?”
“嗨,不管他是谁,只要迷恋孔方兄,他就清醒不了。再就是日寇还没感到新四军大的威胁,小原用假情报诈你几次,得不到反应,他也就放心了。”
“你当过区长,能瞒住他?”
“我没瞒,也不用瞒。那时候司令多如牛毛,闹一阵散摊子的多呢,也不光是我有这种经历。我是在我们小政府垮了后被派回来办假自卫团的,后来给薛倩如搞点粮食货源,就这么交情上了,她这粮店不搞特务活动,就是抠钱,这个所谓退役日特,如今是见钱眼开,同小原也有矛盾,形势对我有利。”
“我一直不知你们是怎么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