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灭(上)〔法〕巴尔扎克-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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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没有庄园好带着心爱的诗人同去。　她不耐烦老是在人前露面，恨环境给她戴上难堪的枷锁而并没有给她快乐；种种无聊的牵制使她烦恼透了，不禁想起埃斯卡尔巴，打算去探望年老的父亲。夏特莱不相信两人这样清白。　他专等吕西安拜访德。　巴日东太太的时间，过一会闯上门去，还每次都叫小圈子里的冒失鬼，德。　尚杜先生陪着，进门让他走前几步，希望能碰巧撞见什么。　他要扮演这个角色，实现他的计划，极不容易；他必须冒充中立，才能在他导演的戏剧中支配所有的人物。他要让他假意奉承的吕西安麻痹大意，又要让目光尖锐的德。巴日东太太不起疑心，便假装追求那个忌妒路易丝的阿美莉。为了加强监视路易丝和吕西安，他最近还为两个情人的事故意和德。　尚杜先生抬杠。　照杜。　夏特莱的说法，路易丝只是拿吕西安打哈哈，以她的傲气和出身而论，决不会纡尊降贵，垂青一个药房老板的儿子。　这个不信谣言的态度正好配合了他的计划，因为他要装作站在德。　巴日东太太一边。　斯塔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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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拉斯却断定吕西安不是单相思。阿美莉巴不得知道真相，鼓动他们辩论。　各人说出各人的理由。　杜。　夏特莱和斯塔尼斯拉斯都有些精彩的见解，来证明自己的看法正确。　在谈话中间，难免有些尚杜家的熟客临时闯来，那在外省是常事。　论战双方都希望有人附和自己，便争着问旁边的朋友：“那么你呢，你的意见如何？”这样的争论使德。　巴日东太太和吕西安经常受人注意。　有一天，杜。　夏特莱说他和德。　尚杜先生每次当吕西安在座的时候闯进去，从来看不出什么可疑的形迹：小客厅的门敞开着，用人们照常进出，没有一点儿鬼鬼祟祟的样子可以怀疑他们犯什么风流罪过。　斯塔尼斯拉斯不无捣鬼的本领，准备第二天蹑手蹑脚地进去，恶毒的阿美莉听了竭力怂恿。如吕西安第二天上午的遭遇，无论哪个青年碰到了都会捶胸顿足，发誓再也不在女人面前干这种摇尾乞怜的傻事了。吕西安久已习惯自己的地位。　当初踏进昂古莱姆王后神圣的小客厅，在椅子上怯生生地坐下来的诗人，现在变成了贪心不足的情人。　只有六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自以为和路易丝一般身份，想占有她了。　那天吕西安从家里出来，决意疯疯癫癫拚着性命干一下，他要尽量发挥口才，说出一番火辣辣的话，说他疯了，一个念头都想不出了，一句诗也写不成了。可是有些女子相当高雅，最恨人家有心算计，要让步也得出于情不自禁而不落俗套。　一般出言，强加于人的快乐总是不受欢迎的。德。　巴日东太太发觉吕西安的脑门、眼神、脸色、举动都很机灵，看出他是志在必得；而她偏要推翻他的决心，一半是故意反抗，一半是因为她把爱情看得极重要。　她本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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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夸张的女人，如今把自身价值更夸大了。在吕西安眼中，德。巴日东太太是王后，是贝阿特丽克丝，是洛尔。　她仿佛生活在中世纪，坐在帐幕底下看文坛上的角斗；吕西安要配得上她，先得打好几次胜仗，把才华盖世的孩子，把拉马丁、瓦尔特。　司各特、拜伦，一齐比下去才行。　这个高贵的女人认为她的爱情应当结出美丽的果实，吕西安对她的爱慕应当是他获得荣名的因素。　这种女性的堂吉诃德精神肯定爱情的价值，从而对爱情的作用发挥出来，把它抬高、推崇。　德。　巴日东太太执意要在吕西安生命中当七八年杜尔西内亚的角色，像许多外省妇女一样，要吕西安鞠躬尽瘁，用长期的忠诚来换取她的恩爱，使她的朋友被充分地考察。吕西安用怄气作为进攻的手段，这种态度只能叫已经委身的情妇伤心，而身体还自由的女人看了只会发笑。　路易丝摆出尊严的神气，用浮夸的辞藻发表了一大篇训话。结束的时候她说：“吕西安，难道你以前对我的保证就是这么回事吗？

　　　　现在的生活多么甜蜜，你别把后悔的种子播下，使我以后的日子不得安宁。　千万别糟蹋将来！并且我可以很骄傲地说，千万别糟蹋现在！

　　　　我的心不是整个地给了你吗？

　　　　还需要什么？难道你的爱离不了肉欲吗？女子受人爱慕，她最光荣的特权是克制对方的肉欲。　你把我当什么人看待？我不再是你的贝阿特丽克丝了吗？要是在你的眼中，我同普通的女人没有区别，我就不配做一个女人。“

　　　　吕西安又气又急，说道：“你对一个你不爱的男人，也不过说这样的话。”

　　　　“我思想中蕴含的真正的爱，你要是不能全部感觉到，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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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远不配得到我的爱。“

　　　　“你不肯回报我的爱，才怀疑我的爱。”吕西安说着，扑在她脚下哭了。可怜的青年在天堂外面等得太久了，当真哭起来。　这是诗人的眼泪，因为力量的缺乏而感到羞辱；这也是儿童的眼泪，因为要的玩具得不到而发急。他说：“你从来不曾爱我。”

　　　　路易丝听着这气话，暗暗得意，说道：“你心里并不如此想。”

　　　　吕西安发疯似的说道：“那么我要你证明你是我的。”那时斯塔尼斯拉斯正好悄没声儿地走来，看见吕西安半仰着身子，含着眼泪，头靠在路易丝的膝盖上。　斯塔尼斯拉斯见了这副可疑的情景满意了，转身便走，朝着等在大客厅门口的杜。　夏特莱退回去。　德。　巴日东太太赶紧冲出来，没有追上两个暗探；他们象冒失的客人一般急急忙忙溜走了。德。　巴日东太太问用人：“谁来过了？”

　　　　老当差冉蒂回答说：“德。　尚杜先生和杜。　夏特莱先生。”

　　　　她回到进小客厅，脸色苍白，直打哆嗦。她对吕西安说：“要是他们看见你这副样子，我就完啦。”

　　　　诗人叫道：“那才好呢！”

　　　　德。　巴日东太太听到这句自私而充满爱情的话，微微一笑。　在外省，因为话说得难听，这一类的事情显得格外严重。一刹那间每个人都会知道吕西安坐在娜依斯膝上被人撞见了。　德。　尚杜先生为这件事变成了要人，得意非凡。　先上俱乐部去报告，然后挨门挨户地宣传。　杜。　夏特莱到处抢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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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他什么都没看见；于是他置身事外，等于逗斯塔尼斯拉斯说话，夸大细节：斯塔尼斯拉斯还俏皮得很，每讲一次都添加一些。　晚上大批客人赶往阿美莉家。　那时昂古莱姆的贵族圈子把事情越说越夸张，每个传达的人都学着斯塔尼斯拉斯的榜样添油加醋。　男男女女急于要打听事实。　女人中间掩耳盗铃，骂无耻骂堕落，叫嚷最凶的正是阿美莉、泽菲丽娜、斐斐纳、洛洛特这多多少少尝过私情甜头的一帮。　从这个题目上化出去，刻薄的话太多了。一个女人说：“喂！

　　　　你知道不知道，据说是那可怜的娜依斯！我吗，我不相信，她清白了一辈子；她多高傲，除了做沙尔东先生的保护人，决不肯当别的角色的。万一真有其事，我很替她可惜。“

　　　　“是啊，更糟糕的是她闹了一个大笑话；那个吕吕先生——用雅克的称呼——尽可以做她儿子！不入流的诗人最多二十二岁，而娜依斯，我们之间说句老实话，八成有四十了。”

　　　　夏特莱道：“我认为德。　吕邦泼雷先生的姿势就可以证明娜依斯的清白。一个人已经到手的东西，不会再跪下来索求。”

　　　　弗朗西斯色迷迷地说道：“那也要看情形！”泽菲丽娜听着把他瞪了一眼，表示不高兴。另外几个人偷偷地躲在客厅一角，问斯塔尼斯拉斯：“喂，告诉我们，究竟是怎么回事？”

　　　　斯塔尼斯拉斯最后编成一个小故事，夹着不少粗话，还指手划脚地模仿动作和姿态，事情越发显得不堪入耳。大家都说：“简直叫人不能相信。”

　　　　另外一个说：“而且是在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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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万想不到是娜依斯。”

　　　　“现在她将如何呢？”

　　　　接下来便议论纷纷，各式各样的猜想不知有多少！……

　　　　杜。　夏特莱替德。　巴日东太太辩护，可是手段极其笨拙，非但没有熄灭毁谤的火焰，反而挑拨得更旺。　丽丽眼看昂古莱姆乐园中最美的天使堕落了，难过得很，流着眼泪赶往主教官邸报告新闻。　等到谣言在城中传遍了，十分得意的杜。　夏特莱跑去见德。　巴日东太太。　可怜那边只有一桌客人在玩惠斯特。他装着高深莫测的样子要求娜依斯到小客厅里去说话。两人在小小的长沙发上一同坐下。杜。　夏特莱轻轻地说：“整个昂古莱姆关心的事，你大概知道了吧？……”

　　　　她说：“不知道。”

　　　　他接着说：“凭我们的交情，我不能让你蒙在鼓里。　你得去准备制止毁谤。事情准是出于阿美莉的捏造，她过分好强，想要跟你竞争。　今天早上，我同那捣蛋鬼斯塔尼斯拉斯来看你，他比我走前几步，到了那儿，”夏特莱指着小客厅的门，“他说他看见你和德。　吕邦泼雷先生的情形不容许他走进屋子，慌慌张张回到我身边，不容我定一定神，拉着我就跑；等到他说出退走的原因时，我们已经到了美景街。　如果我当场知道，我决不离开府上，我要辨明真相，为你洗刷。　可是出了门再回来，还能证明什么呢？事到如今，不管斯塔尼斯拉斯看错没看错，反正他是不对的。　亲爱的娜依斯，你的一生，你的荣誉，你的前途，决不能让一个混账东西玩弄，应当立刻堵住他的嘴。　你知道我在这里的地位吗？虽然我各方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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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敷衍，但对你应是赤胆忠心。我的生命可以完全交给你，由你支配。尽管我的情意你没有接受，但是我的心始终向着你；在无论什么情形之下，我都要证明我多么爱你。　是的，我要像忠心的仆人一般保护你，不希望报酬；唯一的乐趣是为你效劳，即使你不知道也没关系。　今天我到处声明说，我到了客厅门口，什么都没看见。　如果有人问你，谁把外边的话告诉你的，就说是我吧。　能够为你公开辩护，是我莫大的荣幸；不过咱们之间老实说，可以质问斯塔尼斯拉斯的只有德。　巴日东先生一个人……吕邦泼雷可能胡闹，但女人的声名却不能落在一个随便拜倒在她脚下的糊涂虫手中。　我要说的就是这个。“

　　　　娜依斯神思恍惚，向杜。　夏特莱点点头表示感激。　她对外省生活感到厌倦，甚至痛恨了。　听着杜。　夏特莱开头几句话，她就想起巴黎。　德。　巴日东太太的沉默，使那个崇拜她的精明家伙感到为难。他道：“我再说一遍，如果有什么差遣，你尽管吩咐。”

　　　　她回答说：“谢谢你。”

　　　　“你将有会么打算？”

　　　　“我会考虑的。”

　　　　两人半天没有话说。“若不是你对那小家伙吕邦泼雷真是爱得很吗？”

　　　　她露出一副高傲的笑容，抱着手臂望着小客厅的窗帘。杜。夏特莱走了，猜不透这骄傲的女人的心。　四个常来的老头儿不理会那些可疑的谣言，来打牌也是一样多。　等到他们和吕西安都走了，德。　巴日东先生预备去睡觉，正想和妻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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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会呢，德。　巴日东太太却拦着丈夫，郑重其事的说道：“亲爱的，到这儿来，我有话跟你说。”

　　　　德。　巴日东先生跟着妻子走进小客厅。她说：“先生，我提拔德。　吕邦泼雷先生也许不该那么热情，现在不但地方上的糊涂虫误会了，连他本人也误会了。现在上午，吕西安在这儿向我跪下，说了一篇痴情话。　我正在把那孩子扶起来，斯塔尼斯拉斯进来了。　一个绅士在任何场合都应当尊重女性，但斯塔尼斯拉斯不守这规矩，竟说我和吕西安行为暧昧，事实上我应付得很得体。　如果那冒失的青年知道他荒唐的举动引起了毁谤，我知道他的脾气，准会向斯塔尼斯拉斯寻衅，逼他决斗的。　那就等于公开承认他的痴情。我毋须跟你声明你的妻子是清白的；可是你应该想到，让德。　吕邦泼雷先生出头为你的妻子争回名誉，对你，对我，都是不体面的。　你现在马上去找斯塔尼斯拉斯，正式质问他为什么要说侮辱我的话。　别忘了，千万不能和解，除非他当着许多有地位的见证人把他说过的话收回。　这么一来，正派的人都会敬重你；你要做得象个有头脑有血性的男子，你会得到我的尊重。　我此刻叫冉蒂骑着马到埃斯卡尔巴去，请我父亲来做你的证人；别看他年纪大了，我知道他的性子，他若听到那油头粉脸的小子玷污了奈格珀利斯家小姐的名誉，准会砸破他的脑袋。　你有权利挑选武器，你就挑手枪吧，你打枪的本领是一等的。”

　　　　德。　巴日东先生拿了手杖和帽子，回答说：“我马上去。”

　　　　妻子看着大为感动，说道：“行，朋友，我就喜欢这样的男人。　你是个名副其实的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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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把脑门凑过去给丈夫亲吻，老头儿又快活又得意地吻着。德。　巴日东太太对这个大孩子一向抱着慈母般的心情，听见他出去关上大门的声音，不由得冒了一滴眼泪。她心上想：“啊，他多么爱我！

　　　　可怜的家伙把生命看得多宝贵，为了我竟心甘情愿地去送死。“

　　　　德。　巴日东先生不怕第二天同人家交手，冷冷地望着对准他的枪口，只有一桩事情使他到尚杜家去时一路慌张，心里为难。　他想：“叫我怎么说呢？

　　　　娜依斯本该替我把话预备好才对！“他在脑子里尽量搜索，只想找出几句得体的话来，不要遭人耻笑。像德。　巴日东先生这样头脑狭窄，思想空虚，平时只能不声不响过日子的人，逢到重大关头，却自然而然有股庄严的气派。　不怎么开口，当然不大闹笑话；应当说些什么，事先考虑得很多；他们毫无自信，把话再三斟酌，所以表达出来非常精彩。这个现象同巴兰的驴子被逼开口的情形相仿。德。巴日东先生那天的行动就高人一等，证实某些人的意见，仿佛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