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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部分

刺马-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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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哟!”两眼直瞪瞪望着张氏:“姐姐!你怎么知道我家丈夫已经死了?嗨……哟!”声号啕,眼泪象断线的珍珠这样直淌下来。 

张氏想:好哉!好哉!我真不会说话,刚刚两句话出口,一场大祸已经闯下来了。只见李夫人跳脚跺地,又哭又喊:“你是何人?你怎样知道我的丈夫已经死了?快快与我讲明,快快与我讲明!啦—一哟!”张氏被她这样一逼,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实话直说:“姐姐,我不是别人,就是马新贻的结发家小,姓张,刚从本竹菏泽县家乡赶来,到此地公馆和男人碰头。刚才男人亲口告诉我,你家丈夫已绎过世哉,还请姐姐不要过分伤心为是。”“哎……哟!”这下子李氏夫人全部明自了,原来你就是马新贻的家小。概然你讲我男人已经死了,那不会错,一定是被马贼害死的。李夫人这一来完垒绝望了,她心一横,牙一咬:“既然你就是那马新贻的妻子,姐姐!恕我直言,倒要讲点给你听听。你那个男人表而看来,堂堂正正,朝廷命官。但剥开他的皮看一看,真是狼心狗肺,象只畜生!”张氏听李大人如此辱骂自已男人,耐心再好,也要跳起来了。只见她面孔渐渐泛红,厉声问道:“姐姐,我倒要请教,我男人错在哪里,坏在何处?”这一问,真象对李夫人火上浇油:“你问得好啊!”就象千丈瀑布,飞泻而下,李夫人就把马新贻如何下药强jian,逼死表妹的丑事全部讲了出来:“嘿哟!这象人做的事情吗?这是不是人面兽心,丧天害理?你不得好死啊!哎——哟!”李氏蹬脚号哭,连丫头也劝阻不住。 

张氏听到这里,而孔由红变青,喔唷!男人啊,我总当你做了大官,毛病改哉!刚刚我还在暗暗钦佩你,拿个孤孀阿嫂拖来带去,真勿容易。哪知道你比以前更坏,真是连畜生也勿如,难怪我几次要到杭州,你都不肯。但当听到李夫人咬牙切齿,咒骂男人“不得好死”,心里又不是滋味。马新贻再坏,总是自己男人。过去已经坏了,这次我既然来到这里,今后就不再走了,我一定要苦口婆心。用心规劝,劝他弃恶从善,洗心革面,也还不迟。所以对李夫人善言相劝,旁边丫头也在帮忙,好不容易把李氏夫人劝住,张氏要紧告辞,回房歇息。 

待到马新贻应酬完毕,已近傍晚,吃过晚饭,才要休息,想不到张氏关照丫头撑了灯,先来寻他。坐定以后,张氏就把白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全部讲给男人听。最后诚恳相劝:“冤家宦解不宜结,既然事已至此,大伯伯人死不能复生。是否且把二伯伯张文祥找回来,好好赔礼,让他做个官,给他取一房家小,以解前仇为好。”谁知马新贻半句也听不进:“唉!贤妻,你真是个好人,你怎么会去听信疯子的话呢?我晓得你会闹出笑话,特意事前关照,那李氏真是一派胡言,你不要再相信她。”张氏心里气伤,看看拿他没办法,只能回到内房,暗暗哭泣。从此以后,张氏和李夫人姐妹相称,每天见面,张氏仍不断劝慰李夫人:“阿姐,你要保重身体要紧,这个杀千刀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阿姐,你会看得见的。”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马新贻做人做到这种程度,连结发妻子也在咒他没有好收场,看来也确实不过如此了。这两个女人,谈谈说说,感情倒越来越投契,象嫡亲姐妹一样,十分热络。 

再说马新贻盛大的仪仗队伍过去之后,街面上闲人、看客都在陆续散去。但弄堂口却还有一个人呆笃笃地立在那里,啥人?张文祥。边上不远还有一个陪客:张文瑞。文瑞对阿哥看看,心里想:你还站在这里作啥?我和你一大早出门,立到现在,肚皮里在唱空城计哉。文瑞实在熬不住了,悄悄走过来,起只右手,在阿哥衣袖管上一拉,嘴歪歪,隐隐然,可以转去了。张文祥看看,唉!我张文祥闯荡江湖,风餐露宿,饿这么一顿两顿向来不算啥,裤子带收收紧就过去了。不过兄弟张文瑞饿勿起,不要把皮货庄的大老板饿坏了。何况再站在这里,也实在没有意思:“好,我们回去吧!” 

弟兄两个仍旧文瑞在前,文祥在后,遥遥相随,一路回来,不觉到了家门前。哪里晓得这时急坏了家里的蒋氏,她看看日到中天,平时中饭早已吃过,现在厨房里也来催过三四回了,偏偏弟兄两个人影不见,千万不要出了什么大事……。想到这里,一个人会浑身发冷,手心出汗,坐立不定。现在蒋氏带领了三个孩子,已经是第三次站在轿厅上来望了。看见他们转来,象块石头落了地,轻轻舒了一口长气,赶紧迎上去:“伯伯,你们可回来了!”“贤弟妹,把你等坏了吧?”“嗯…还好。今朝马新贻来了没有?”“来了。”蒋氏心里一怔,赶紧留住话头,顾望四周,见没有旁人,要紧把他们俩接进书房,关上房门,悄悄再问:“伯伯!马新贻既然来了,那末你可曾动手?”“呃——唉!”“哎!伯伯,你啥事体叹气?”“贤弟妹,如此这般,故而没有成功。…噢!这个我倒不懂了,在那要紧关头,你伯伯为什么要避一避呢?”“贤弟妹,想我当时恐怕被那马贼瞧见。”“哦!怕被马新贻瞧见?那末伯伯,我倒要问你了,你如果跳下楼去,那马新贻可要看见你?” 

文祥对她望望,心里想,你这句话真是多问的,跳下去怎么会不看见?那当然是要被他看见的。“既然总归要看见,为啥你不跳下茶楼,把马新贻刺掉拉倒?”“嘿……!”张文祥对弟媳妇看看,你这句话问得有道理。对啊!我既然要刺马新贻,一定要近他的身;只要一近身,他总归要把我只面孔认出来。张文祥啊!你怕头怕尾,象这样下去,这血海深仇,如何能报?所以张文祥低着头,拚命在想心思,这脑子里的念头,象风车那样转急急。张文祥横想竖想,终于被他想起一段故事。那是在小的时候,六月里,大家坐在大门口吹风凉。有个年纪大的老们伯,给他讲起《东周列国志》里豫让刺赵襄子的故事。 

豫让刺赵襄子总共刺两次。第一次行刺,他躲藏在厕所里,准备等赵襄子来解手时动手,结果被赵襄子发觉捉牢。第二次再去,为了怕被赵襄子认出来,所以拿头发剪短。眉毛剃掉,面孔上拓上一层漆,再把烧红的炭浸到蜡里,然后对着升腾而起的青烟,张开嘴巴,把喉咙里的声带熏伤。这叫削发、去眉、漆面、吞炭,毁容毁声。结果弄得连自己妻子也认不出他来,然后再去刺赵襄子,果然成功。张文祥想,我下次去刺马新贻,只有效学豫让刺赵襄子的方法,毁容破音,方始可能成功。但我不能完全照搬豫让的一套方法,能不能想出一个更好的计策?从此以后,张文祥朝思暮想,连夜里睡觉,做梦头里也在动这个脑筋。 

不知不觉,又是三天过去。这一日吃过中饭,弟兄俩在书房里谈闲,文祥突然神色庄重,说道:“老弟,我想有点事体托你。”“阿哥,啥事体?只要我办得到,你只管讲就是了。”“这里桐油阿有得买?”“阿哥,你要桐油啥用场?”“我有用场。”“要买多少?”“买它二斤。”“有数目哉。”“等到吃过夜饭,叫人给我生好一只风炉,准备一只小镬子,一只面柿,里面放大半面桶冷水,还带一只饭碗进来,夜里我要派用场。”“噢,阿哥,我有数目哉。看上去阿哥准备把桐油摆在镬子里烧滚,拿只镬子拎到马新贻公馆里,去烫杀马新贻。你说阿对?”张文祥对他看看:兄弟啊!你做了皮货庄老板,荤油吃得太多,连头脑也吃荤(昏)哉。怎么被你想出来的?我能够到他公馆里去,不会拿家什出来戳脱他,还要拿只镬子去烫杀他?真是戆煞哉:“不是的,老弟,你别多问,我自有用场。” 

文瑞不便再问,心里想,阿哥总有道理。区区小事,让文瑞出去关照二爷,二爷吩咐下去,不消一个时辰,顷刻齐备。 

金鸟两沉,暮色苍茫,天慢慢地黑下来,书房间里已经上灯。弟见两人,加上蒋氏、孩子,同桌吃好夜饭,闲谈一阵,蒋氏看看辰光勿早,领了孩子,自进内房歇息。剩下弟兄两人,文祥看看文瑞:“老弟,白天我托你的事,可曾办到!?”“一切妥贴,要不要叫他们拿进来?”“蛮好,蛮好。” 

文瑞到书房门口,盼咐一声,手下人马卜将风炉、面桶、饭碗、桐油、镬子、清水统统搬进来。等到手下人退出去,张文祥走过来,呼!把书房门关上,闩一闩好。拿只镬子往风炉上一摆,桐油往镬子里一倒,看看风炉甩火力勿足,拿扇子嚓嚓嚓嚓,煽一煽旺,张文瑞想:阿哥烧桐油,有啥看头?所以就向铺上横下去,闭目养神。 

文祥看到风炉里火苗直往上蹿,镬子里的桐油慢慢地从边上在翻滚起来。再隔一歇,连锅子中心的桐油也在翻滚,油面上青烟直冒。文祥一看,差勿多哉,把白天准备好的一顶小帽子往头上一戴,再拿一块揩面手巾,往头颈里一圈,啥事体?张文祥下定决心,准备彻底毁容。如何毁法?文祥看到小镬子里的桐油翻滚起来,走过去拿只饭碗,舀大半碗冷水,望准镬子里一倒,沸滚的桐油,哗……往上边涌来,文祥眼睛闭紧,嘴唇抿拢,拿个头揿下去,面孔上全部烫着,烫得象张文祥这样一个铁骨铮铮的英雄好汉,也连“阿哟喂”三个字都喊勿出来;练过“骑马蹲”功天的七尺之躯,也会立都立不直,竟直往风炉上跌下去。张文祥虽然疼痛难忍,但心里仍然十分清爽,我假使这样会扑跌下去,身体要压在炉子上。现在风炉里的火这样旺,我这个人要全部烧坏。所以张文祥牙齿咬一咬紧,运足功夫,噔!人立一立直,往横垛里掼下去。这时候,张文祥已经痛得神志昏迷,倒到地上,两只脚一挺,坏了!风炉、桐油镬子全部踢翻。这个时候的张文祥,已经是三魂飘飘,七魂悠悠,象堕入五里雾中。张文祥到底性命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廿七回 马总督天津中枪

张文瑞本来躺在床铺上闭目养神,猛然听到这样大的声音,晓得出事了。眼睛张开,两只手在床上一撑,身体竖起来,就在台子上拿只面桶,将水望准风炉上一泼,幸好余火已经不多,总算浇灭,否则蔓延到桐油上,还那了得!文瑞看火已浇熄,急步过来,抱起张文祥,一看,嚯唷!这只面孔那里还象啥腔?全部是水泡,来粒大,黄豆样,密密麻麻,连眼睛、鼻头都看不清了。张文瑞看到哥哥烫成这种样子,心痛啊!“阿哥,阿哥!” 

张文祥心里明白,脑子里清爽,晓得兄弟在喊我,但是痛得钻心透骨,故而一点点声音也没有。文瑞把阿哥抱过来,轻轻放到床上,把鞋子脱掉,让阿哥睡好。再走过来,把书房门拉开,一方面叫佣人进来,把房间里打扫干净;一方面派二爷到里面去把蒋氏请出来,商量善后。 

蒋氏到书房里,看到伯伯烫成这个样子,当然要把男人数说:“怎么你这个人呆得象木头一段?你和阿哥在一间书房里,难道阿哥干这种事情,你会不知道?阿是你站在旁边当出戏法看白相?”张文瑞哑子吃黄连,说不出的苦:“贤妻,我问过阿哥,阿哥对我讲:别多管!早晓得他要烫面孔,我随便怎样不会让他烫的。现在阿哥既然已经烫成这样,你看这怎么办呢?”蒋氏呆了一歇,对男人讲:“伯怕现在烫得伤势蛮重,赶快去把郎中先生请来,替他先看伤要紧…。”她略一沉吟:“郎中先生来了之后,必然要问长问短,是你啥人?你千万不能说是你的阿哥!”张文瑞这下呆脱哉!不说阿哥?那说是谁?总不见得街上陌陌生生的人,会睡到我皮货庄老板的书房里来?! 

“那说是谁?”“你只好说,他是贩皮货的客人,到这里来拿货的,所以住在我家里。”“那末皮货客人怎么会烫成这个样子呢?”“哇!你只好说本来一日三餐是我们烧给他吃的;这几天,他嫌我们烧得东西不合胃口,要想自己烧点。今朝他买了点肉,要烧走油肉,不知怎样一个不留心,一头栽到油镬子里去,烫得这个样子。”张文瑞一听,连连摇手:“这个不行,你当郎中先生是死人?走油肉从来没有用桐油烧的。现在你闻闻,房间里这般桐油味道!”实际上蒋氏也是没有法子中的法子,“喔唷!你这个死人,你不会叫手下人把房间里先弄弄干净?假使郎中先生说出这种话来,你就只当不懂,凿他一句;要末你先生家里烧走油肉是用桐汕烧的!这样一来,他也就不会再说啥了。快点吧,救阿哥要紧。” 

张文瑞一想,家主婆讲得有理,事情紧急,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即吩咐二爷去把郎中先生请来。不多一歇,郎中先生急急赶到,三句两句一问,要紧看病人。一看,喔唷!伤势着实厉害。马上开方、取药,敷、服并用,外修里补。一夜过来,但见文祥呻吟不绝,昏迷不醒。第二天又是连请三个郎中,急救抢治。张文祥这次毁容啊!创伤痛深。身体大亏;加上历年来在外漂泊闯荡,受尽风寒,这次一起开发,所以毛病确实不轻。幸亏在自己胞弟文瑞家里,好来好去,张文瑞有的是钱,用掉几钿,象牯牛身上拔掉一根毛。所以经过名医诊治,服药调理;再加弟媳蒋氏细心照料,因此毛病一日一日好起来。如果在别的地方,张文祥是否能够度过这—关?我说书的就挫有这个把握了。 

今天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张文祥自己觉得精神好些,饭也吃得下,面孔上亦不痛哉。但到底烫成什么样子,自己还没看见过,今朝想要看一看一已的“尊容”,因此,就在旁边拿面青铜过来,擦一擦干净,然后对出己这只面孔一照。喔唷!这不照犹可,一照,张文祥自己也呆住了!这只而孔那里还象自己?真的连自己也不认得自己了。想想自己原来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一下子变成三分象人,七分象鬼的且模样,心里不免一阵难过。 

那末张文祥只面孔,究竟烫成什么样子?右面一条眉毛总算还在,耳朵上烂成三个红斑;整个面孔,直烫到下巴底下。左面眉毛已经烫光,耳朵上一片煊煊红。近前望去,已经不象一个人的面孔,红稀稀,黑黜黜,紫巍巍,白塌塌;赛过象一只剥了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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