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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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的晚餐,吃完了我就走。”
“原来是这样呀。”小夏独自喝下一杯酒。
小夏一扬脖喝下那杯酒的动作,把赵楷吓住了。他绕过餐桌走过去,搂住她的头,无声地恸哭起来。
那一夜,他们整晚都在做爱,窗外的大风刮倒了几棵树,发出巨大的声响,他们以为跟他们有关,哭过之后,倒又抱在一起笑了。他们赤身裸体,身体之间没有一点距离,他们彼此说着安慰的话,他们说,还是不结婚的好。你看咱俩现在多好呀,要是结了婚,现在说不定已经分手了呢。乔伊和张晓光他俩之间就够呛。
他们相互搂抱着,说着话,天很快就亮了。
明天将发生什么,没人知道。说完这句话,两人就双双睡过去了。直到敲门声大作,人们才发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他们被别人从房间抬出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全身赤裸,皮肤呈不正常的苍白颜色,据说是酒里有毒,还有人说跟死前吃的比萨饼有关。
一个星期之后,乔伊正在《乔伊秀》的现场录节目,她收到一包东西,打开一看,是小夏的电影手稿。手稿中滑落出一张照片,轻飘飘地落到地板上去。
乔伊从地上捡起照片,看见照片上四张灿烂的笑脸。那是他们四个一起在云南旅行时拍的,照片上的颜色还是新的,然而他们的故事却已经旧了,照片上的恋人们死的死、伤的伤——是被爱情杀死和磨伤的。
恋恋红尘,谁能看破?灯光亮起来了,乔伊脸上的妆容看起来完好无损,只是眼睛里多了一丝忧伤。
第三部手机上的陌生号码
小夏死后,乔伊的手机上不断出现陌生的号码,他们都是冲着小夏那部未完成的手稿来的。小夏的自杀使她一夜成名,至于那部“神秘手稿”的下落,也被报纸炒得沸沸扬扬,因此能得到那部手稿,就成为不少年轻导演的梦想。
导演申军也打来电话,他是乔伊多年不联系的一个老朋友,这次冒出来也是为了小夏那个剧本。当时乔伊正在电视台化妆间里化妆,化妆师正在给她上睫毛油,小刷子在离眼球很
近的地方晃来晃去,乔伊听见包里的手机响了。
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听了半天才知道是申军,很久没联系了。以前有一段时间他们很熟。“晚上我请你吃杭州菜,好不好?”申军说话的语气就好像他们昨天才见过面,那段空掉的时光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你不是为了那个剧本吧?”乔伊说。
“哪里是为剧本,你还不了解我吗?来吧来吧,一起吃个饭聊聊天,都八百年没见了,怪想得慌的。”
乔伊“扑哧”一声笑了,说:“那好吧,我录完节目就来。”
北京的交通在傍晚变成一片混乱的海洋。天色阴灰着,厚重的云层沉甸甸地覆盖在城市立交桥的上空。天还没完全黑,路灯刚刚亮起。汽车尾部的刹车灯一颗颗犹如红宝石一般,在道路上整齐排列着,车辆的行驶速度极慢,一点点地往前蹭,乔伊只好在出租车上给申军发了条短信息:“可能迟到”。
汽车仍停留在原地不动,一辆辆汽车犹如搁浅在海滩上的巨型怪兽,龇牙咧嘴,却又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乔伊看见一个穿黑风衣的女子,她在路边的人行道上行走,穿着一条有丝般光泽的黑亮长裤,风衣也是同质地的,紧身,小腰收得极细。她的长发掩去了半边面孔。当她回过头来的时候,乔伊惊奇地发现,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竟是小夏。
“快开门!让我下去!”乔伊几乎惊叫起来。
“这儿不能停车。”
“车不是停着呢吗?”
“但不能下人呀。”
“师傅你就帮个忙让我下去吧,我真的有急事,我要下车去追一个人。”
乔伊付了钱,从出租车里蹦出来,直冲冲地去追那个穿黑风衣的女子。
女子目不斜视,似乎对周围的道路情况非常熟悉,看都不看,只管往前走。正是下班的高峰时间,道路情况极为复杂,有走路的,有骑车的,有开车的。女子直冲冲地往前走,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拦住她。就连变换不定的红绿灯也无法挡住她的去路,每当她走到一个路口,红灯“叭”地一声就变绿了,仿佛她手中握有可以控制世界的秘密武器。
她长发飘飘的背影,在暗夜里真是美丽。
乔伊一直跟着这个背影,直到她走进前面那家店,乔伊抬头一看,是她曾经来过的“老知青茶馆”。里面很热闹,每一个房间里都亮着灯,喧哗声把门帘子都顶起来了,那女子不知藏在哪里。
乔伊每个房间都掀开门帘探头看了一遍。她看到若干个柳叶儿,若干个叶峥嵘,她像一脚踏错了时空,跌进30年前的人和事当中,她听到有人在大声唱着样板戏,那刺耳的唱腔就像有人用刀子在划玻璃,尖细而又吃力。
她站在四周都是房屋的天井里,感觉到一阵迷惑,不知那个长相酷似小夏的女子,将她引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一个房间传来清幽音乐,那个房间的玻璃窗正对着乔伊。乔伊注意到那个房间里的颜色呈橘黄色,是灯的效果吗?乔伊换了一个角度,果然看到墙角里有一个纸灯笼。她惊讶地发现,坐在朦胧光线里的那对男女竟是柳叶儿与一中年男子。
小夏是想要引她到这个地方来,让她看见眼前的一切吗?
死去的小夏冥冥之中想要告诉她什么?
如果自己真是柳叶儿生的那个孩子,那么眼前那个中年男子有可能是自己的父亲。
那天乔伊没有闯入画面,她只是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没想到事后她跟柳叶儿谈起这件事,柳叶儿拒不承认,她说:“乔伊啊,你看错人了吧?我哪儿会去什么茶馆酒吧之类的地方,那都是你们这些时髦小姑娘去的地方,我去干吗。”
乔伊越发迷惑了。
第三部清淡可口杭州菜
那天晚上乔伊迟到了将近两小时,急匆匆赶到那家杭州菜馆的时候,里面有一拨客人已经吃好了,正叼着牙签往外走,乔伊很担心那群人里有多年不见的申军,就伸长脖子在那群人里仔细寻找。
记忆已变得十分模糊,她已经记不起申军长什么样了,但看见他应该能认出他。乔伊觉得那群叼牙签、高声说笑的人里应该没有申军。杭州菜馆前一片闪亮的车海,那群人钻进其
中一辆,很快就消失在霓虹夜色之中。
乔伊跟领位的小姐报出“申军”的名字,小姐含笑点头,并转身带她上楼。二楼是米黄色的铺着地毯的狭长过道,不知为何呈香蕉形弯曲状,两边每一个包间里都坐满了红头涨脸、兴致极高的食客。他们有的高声谈着政治笑话,笑得喷饭;有的用黄段子下酒,笑得暧昧淫秽。乔伊对酒桌上那一套不大喜欢,她喜欢干干净净的雅致环境,那种“干净”主要是指语言和情调上的。
她从笑声中侧身穿过,有一扇门在她眼前打开,她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导演申军的脸。
申军请乔伊吃杭州菜,没想到老占也在,还有女演员陈羽婷,还有几个要红还没红的演员。申军大声说话的样子很可爱,他说:“哎呀呀,我们的著名主持人来得可真早呀!我们都快吃完了。”
“对不起。”乔伊说,“我走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到哪儿去了?”
“反正走错了。”
申军说:“几年不见,你还这么糊涂,一点儿都没变。”
申军把乔伊安排在他和老占之间的那张空位上。老占含笑看着她,笑而不语。清淡可口的杭州菜被一道道地搬上来,每一道都只吃一筷子差不多就饱了。乔伊对申军说你点的菜太多了,申军说大菜还在后面呢。
过了一会儿,小姐又端了很大的一条鱼上来,所有人都瞪着那死不瞑目的鱼,饱得只吃得下一个鱼眼睛了。
老占说:“我记得乔伊最喜欢吃鱼眼睛了。”
老占说话的样子让人误以为他和乔伊的关系很不一般,后来他又做了个“很不一般的动作”,拿了一双公筷亲自把大鱼的眼睛抠下来,放到乔伊的碟子里。
女演员陈羽婷说:“乔伊,我经常看你的节目呢。”
乔伊笑道:“都在骂我吧?”
“哪里,《乔伊秀》办得挺不错呢,我很喜欢。”
乔伊知道陈羽婷说的是客套话,尤其是当着老板的面,她不可能说他们节目的坏话。饭局上说的话一般都不能当真的。所谓“应酬”基本上跟“应付”是同义词,一般不会提到实质性问题,也就是说,那天在饭局的现场,申军并没有提到小夏那个剧本,就跟没这回事似的。
老占一直坐在乔伊身边不停抽烟,一支接一支,好像整个晚上都没吃什么东西。他暗中把一只手放在乔伊腿上,轻轻地揉揉、捏捏,然后又放开来。
乔伊专心对付那只鱼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有个演员提了个问题,让大家猜猜看,世界上哪儿的人个子最高。
申军说:“德国人最高。”
陈羽婷说:“美国人吧,应该是美国人,NBA里的人多高啊。”
那个演员告诉大家,世界上平均身高最高的国家,应该是荷兰,他们的平均身高是1米80,“是男女平均身高哦。”演员这样补充一句。
在大家热烈地谈论身高问题的同时,有一只手在暗中游走着,动作很轻,不易被人察觉,但它确实存在着。饭后申军一定邀请大家去KTV唱歌,乔伊不知道是老占事先安排好的,就跟着去了。
在KTV乔伊听到那首她一直很喜欢的阿芭的歌《给我给我》,此时此刻听来,颇觉意味深长。老占有时搂着她的肩,有时又把手放在她后腰上,一切做得不留痕迹,相当自然。
有个女孩手拿麦克风唱了一首歌,她的声音很像莫文蔚。身材也像莫文蔚那样好,可惜她不是莫文蔚,她当了好几年演员一点名气都没有,也不知她是怎么混的。乔伊想,往往是“怪物”才能成名,太正常的人与名气无缘。
“我是谁呢?”
这个奇怪的问题又在午夜里像汽泡一样冒出来,乔伊觉得头有点痛。
第四部探 洞 者
初次见到冷大夫的时候,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不正常。有一段时间,每个星期六的下午,乔伊要陪柳叶儿到精神病专家那儿去会一下诊,这个专家就是冷大夫。
冷大夫的家,住在一片老式住宅区里。每次去他家,乔伊都会想起已经死去的小夏。冷大夫家住的那幢红砖楼,与小夏住的那幢十分相似,走在水泥已经变得凹凸不平的楼梯上,呼吸着旧楼里的空气,在楼梯拐角处,裙摆摇摇的小夏,仿佛很快就会出现。
“在楼梯拐角处遇见小夏”,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特别是在陪着一个精神病患者去看医生的途中,出现这种幻觉,让乔伊觉得自己的精神也不甚健康。
到专家家里拜访的时间,一般是下午三点钟左右,她们站在门口按门铃等候的时间通常比较长,据说冷大夫喜欢睡午觉,午觉的时间较平常人要长一些。柳叶儿站在门口,从精巧的小皮包里掏出一面小圆镜来,左右照两下,用手弄弄头发,或者补一点口红。乔伊的妈妈一再交代给乔伊,说不要让柳叶儿感觉到是去看病的,最好让她当成是一般性的串门,否则她就不肯去了。
几分钟之后,冷大夫穿着白拖鞋来开门。
“是你们?请进请进。”
他每回都是这句话。然后,他示意她们换鞋。乔伊和柳叶儿每人换上一双跟冷大夫脚上一样的布拖鞋。那种漂白布做的拖鞋,既难看又不舒服,穿上以后没病的人也觉得自己像个病人,有种难言的心理暗示。
冷大夫总是坐在横条沙发上,那张沙发层层叠叠铺了好几层盖布,看上去有几分窝囊。他总是先谈10分钟病情之后,就开始跑题,他说他有一幅收藏品《人马图》,是上个世纪初的一个名人画的,冷大夫情不自禁地开始吹嘘自己手中的这幅画有多值钱,谁来找他他都不卖,等等。
下一次去找他看病,他又谈起他有一个宏大计划,他说他打算去探洞,世界上有许多不为人知的深洞,里面不知藏着怎样的秘密。他越说越邪乎,完全忘记了面前坐着的其中一位是他的病人。但柳叶儿很喜欢听冷大夫说话,并且相信他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的。坐在那个阴森的房间里,乔伊每回都会觉得很不舒服。柳叶儿的病情未见好转,乔伊跟母亲说,再这样下去,我都快疯了。
“不许胡说!”
母亲凶狠地看了她一眼,那种眼神是乔伊以前没见过的。
——妈妈,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这孩子真是疯了,竟问这种傻话。
这段对话曾在乔伊心里演练过无数遍了,但她始终没勇气说出口。她既希望得到答案,又害怕知道真相。她害怕自己身上有疯狂的血液在流淌,每一次坐在精神病专家面前,她觉得接受治疗的仿佛是自己。
第四部夜的躯壳
张晓光完全没有注意到乔伊的变化,他俩各自有各自的空间和朋友圈子,越来越玩不到一起去。张晓光习惯有规律的生活,对妻子的需求也十分“公式化”,每个星期六晚上,他保证不到外面去应酬,那个时间是留给他自己的。
星期六下午,张晓光给自己冲一杯浓淡适宜的咖啡,坐在窗前有阳光的地方看报。妻子陪她姨妈去看心理医生了,要有一段时间才能回来。他将独自享受这一段宁静时光。仕途上
的一帆风顺让他变得更加稳重,他把身边的事物安排得井然有序。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亲自下厨做晚饭。平时他们家有个做饭的保姆,周末他们就不让她来了,张晓光喜欢亲自下厨做饭,他的拿手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