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妆-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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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看到一个路标指向“恐龙馆”。
乔伊朝着另一个没有路标的小路走去。
“海洋馆”门口坐着一个瓦刀脸的男人,他的两只眼睛离得特别近,坐在那里不停地眨巴眼睛。乔伊递给他一张纸币,他送还给乔伊一张票,一切都是在无声无息的状态下进行的,乔伊觉得自己仿佛在不经意间走进一部无声片,所有人都失去了语言,变成冰凉水里蓝汪汪的鱼。
到处都是微蓝的海水,灯光,玻璃,各种彩色的和透明的鱼。
冷大夫还没有到。乔伊看了眼腕上的手表,离事先约定好的时间还差1分30秒。
这个精神病大夫,他不会准时到以秒为单位计算时间吧?
哗哗的海水的声响灌进乔伊的耳朵,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过。
时间指针指向5点整的时候,冷大夫从玻璃后面翩然闪出,犹如一条精灵古怪从水中出走的鱼。
——你来啦?
——我知道你会来。
——因为你和她之间有某种神秘联系。
他像鱼吐泡一样,把这三句话一句一句吐出来。他的脸被海水的反光映照得如同岛屿和陆地,不像一个人,而像一具奇怪的植物标本。
“我爱上你姨妈了,嘿,不可思议吧,在我们这个年纪,还有如此惊心动魂的爱情。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我的病人,可是,这并不妨碍我们恋爱啊,她很可爱,就像17岁的小姑娘一样可爱,实际上,她一生都活在这个年岁,她从来就没长大过。她是如此单纯透明,在健康人中间,已经找不到像她那样纯洁的人了。”
冷大夫的一席话,说得乔伊目瞪口呆。她原本已经猜到了他们之间超越凡俗的危险爱情,但没想到冷大夫如此坦率,连个弯都不拐,一下子就说出来。
乔伊眼前出现了大面积的海水和鱼。她脸上的精致妆容包裹着她,使外人很难看出她的表情变化。
她变得有些傻了。这世界越来越看不明白了嘛。
乔伊和冷大夫的另一次谈话,是在消毒水味儿极浓的医院里进行的。一切都被染上了白色,冷大夫被包裹在白大褂之中,口罩捂得严严的。
不时有手拿针管的护士在屏风外面走来走去,白屏风上投下了她们的影子,有时浓,有时淡,有时一晃而过。在这种氛围里,乔伊有些紧张,上次在海洋馆跟冷大夫见面的情景,就像一个梦一样,他们从海洋馆里出来,天已经黑了,冷大夫说过的话,在黑夜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柳叶儿不承认她爱你。”
“不管她承认不承认,那是事实。”
“你对她做了什么?”
“做了她愿意的事。”
“这件事会不会是你单方面的意思?”
“你是这样认为的?”那个人扭过脸来反问。
谈话没有任何结果。乔伊从医院里出来,把外套的拉链一直拉到脖子,可还是觉得冷。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卷入这场长辈人的情感旋涡之中,被夹在中间,不明不白,不尴不尬。
乔伊回到家,张晓光已经回来了,桌上摆着做好的饭菜,还有一个炖得香香的排骨汤。“今天回来得早,就做了个汤孝敬老婆。”他穿着家常的灰毛衣,腰里系着块围裙。他最近回家比以前早了许多,不知是因为官做得比以前大了,没那么忙了,还是自我反醒后的结果。
“你身上怎么有股奇怪的味儿。”张晓光说。
“哦,我刚从医院里来,去找了一下冷大夫。”
“冷大夫是谁?”
“就是那个精神病医生。以前星期六我常陪姨妈去看病的那个。”
这天夜里,乔伊梦见了水,她躺在海洋馆最大的一个鱼缸底部,有一双眼睛在鱼缸外面看着她。她像鱼一样游起来。她游得很快。她想摆脱什么。
有人用力抱住她,使她的身体变得越来越重。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嘴被什么东西堵住。有一个东西很重地压在她上面,使她动弹不得。
他们有好久没做爱了,纠缠在一起的身体竟然有点陌生。这种“陌生”激起了些许新鲜的刺激,张晓光一直在叫她的名字,而乔伊脑子里浮现出的却是另外一张面孔。这种联想使她性欲高涨,她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女人。像小夏那样的女人。
第四部失真的水银灯
“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的真人还活着。”
演播现场的灯光时亮时暗,照在突然来访的女人那张蜡黄而又干燥的脸上。
女人说,她叫张研,想找乔伊谈一谈。
工作人员阻止她,不让她进入演播现场,因为10分钟之后,《乔伊秀》的正式访谈节目就要开始了,无关人员一律不允许进入现场。可是那个叫张研的女人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
从她走路的姿态上看,她已经怀孕几个月了。她从容不迫地挺着大肚子走上演播台,找了一张橘黄色的沙发坐下来。她的脸很黄,特别是在灯光下,她干燥的皮肤起了细微的鳞片,令坐在对面的乔伊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们见过面。”她说。
“我不记得了。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你有什么事请快说。”
“我怀孕了。”
“这和我有关系?”
“和你没关系,但与你的一个朋友小夏有关系?”
“小夏?他们都已经死了,还提他们干什么?”
大肚子女人一字一板地对乔伊说:“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真人还活着。”她说完这句话,场上的水银灯忽然间全灭了。好像她的话和灯光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黑暗中人影晃动,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倒塌下来。灯光再亮起来的时候,大肚子女人已经不见了,乔伊的手心被人塞进一张纸。展开手心,她看见那张小纸条上用很流畅的笔体写了一串电话号码。用“13”开头,一定是刚才那个怀孕女人的手机号。
“他们只是告诉传媒他们死了,其实他们真人还活着。”
这句话太奇怪了,像一个疯子说的话。乔伊听人说怀孕的女人是很容易变得神经敏感,或者出现幻觉的,这个叫张研的女人,可能就是后一种情况。丈夫死了,她又怀上小孩,受那么大刺激,换一个女人也会疯的。
采访的对象走过来,灯光像水银一样亮,他笑得很灿烂,最近刚刚有一个电影在国际上得了奖,他从小导演变成了一个大导演,一个“腕儿”,一个在行业里说话算数的人,所以他才笑得那样灿烂,其实他长得一脸苦相,没成名的时候,相貌有点像难民,成名后突然之间胖了,脸上的肉油汪汪的,看着和蔼了许多。
谈话过程中,乔伊觉得自己一阵阵走神,攥着那个电话号码的手一直在出汗,她想,下了节目一定要给那个女人打手机,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前男人油汪汪的脸就像一块被灯光烤化了的蛋糕,看上去油腻极了。
“……所以,我下一部电影就叫《我爱蛋糕》。”
乔伊有点不相信他说的话,这题目听上去有点滑稽。谈话就在蛋糕声中结束了。
第四部秘密恋情的开始
就在那天夜里,乔伊开始了一段秘密恋情。事情发展得很快,她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甚至在雪狼出现之后,她都没有一点预感,她和他之间会发生什么。
演播室的灯关上之后,人们的声音在楼道里响起来。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心情是愉快的,甚至有人还哼起了歌。乔伊一点也没有预感,有人在楼下等她。那个人已经在楼下等了很久了,他坐在吉普车里一边听歌一边抽烟,听的是一支德国乐队的歌,声音十分躁动,像是
有许多人在旷野上奔跑。他在电视台的楼下等乔伊,就是为了跟她说一句话,那句话他可能说不出口,但他还是想来等她。
她出来的时候,他按了一下汽车喇叭。
她扭过脸,看见了他和他的车。她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
“来接你。”
乔伊身后传来一阵笑声。
她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笑她,她拉开车门,上了他的车。车灯亮起来,照亮了前面很远的路。乔伊说她不想回家,雪狼说那你想上哪儿。乔伊说她不知道。他们的车在四环路上一路狂奔,道路上有无数箭头和岔路口,沿途出现的路标,就像电脑游戏里的画面那样,飞快向后掠去,画面上看不到一个人,偶然有一辆车,被雪狼“嗖”地一声超过去,那辆车一下子就被拉得很远,像是掉进时间的黑洞,再也没有赶超上来。
雪狼把车开到一条河边,吉普车在一棵树旁停下来。河水在月光下泛着银色的光泽,他们在河边的水泥堤坝上坐下来,望着河水和月亮说了许多话。
“北京的春天真冷。”雪狼说,“春天比我们南方的冬天还冷。”
“那你为什么要呆在北方。”
“我喜欢北京这个城市。虽然冷,虽然有时风沙很大,但我就是喜欢它。”
“站一会儿吧,坐着挺冷的。”乔伊说。
雪狼很自然地搂住她的肩,两人不再说话,静静地聆听河水从脚下流过的声响。那种声响一直延续到雪狼把乔伊送回家,哗啦啦啦,耳边一直回荡着那种声响,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变得像一只燕子那样轻,她与雪狼在车内幽暗的光线里告别,车内放着詹妮佛·洛佩兹的歌,雪狼用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了句“上去吧”。
她走出很远仍听到他车内的漂亮嗓子在唱歌。她扭过身朝他的方向挥挥手,身体变得轻盈极了。她两阶两阶上楼梯,不想开灯,喜欢潜在黑暗里飞快地攀登。走到自己家门口,她也没开灯,从小包里迅速掏出钥匙插进锁孔,门锁“嗒”地一声被打开,乔伊像片影子似的飘了进去。
哗啦啦啦,耳边一直有河水涌动的声响。
她一声不响地上床,衣服没脱,连靴子也没脱,就直挺挺地躺到床上。丈夫已经睡熟了,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听不到。这种不正常的安静让乔伊感到不安,她想,也许张晓光等了她一晚上,没等到她,生气了吧。
她平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感觉到流水的声响仍没有远去。哗啦啦,哗啦啦,人呆在家里,流水的声音反而比外面离自己更近了。天花板上有一些流动的光线,是楼下汽车的远光灯所致。
她想起她和雪狼今天晚上说过的话,每一句都清晰,她愿意把它们一句一句重新拾起,在脑子里过一遍电影,想到会心的地方,就无声地微笑,像个刚刚开始恋爱的小姑娘。她沉醉在一种甜蜜的氛围里,觉得整个晚上都无比美好,灯光、河水、河面上的月亮、吉普车和杨树,寻常景物在这样一个晚上都散发着一层淡淡的光辉,美得不同凡响。
张晓光就在这时突然醒过来,他顺手拧亮了床头灯。灯光下,他看一个奇异的景象:乔伊衣冠整齐地平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
“你干什么?半夜三更不睡觉,睁那么大眼睛干什么?”
乔伊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她只是觉得奇怪,眼前这个眯着眼、蓬头垢面的男人,他到底是谁?他为什么离自己这样近?他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自己说话……
男人拖着拖鞋“嗒啦”、“嗒啦”去了卫生间,他开门、走进去、然后小便的声音令乔伊觉得厌恶,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跟这样一个男人结婚,那个曾经想过的问题又回来了:
“是自己精神出现了错乱症状?还是现实本身出现了错乱,有人通过某种超现实手段,把她跟张晓光这对不相干的男女组接在一起?”
脑子里飘出了许多可怕的想法。张晓光又回来了。“她到底去了哪里?”他说。
乔伊闭上眼。无语。
他赤裸着精瘦的身体站在那里,肋骨在冷色的灯光下根根可见。他真瘦啊,乔伊想,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呢?
乔伊开始脱衣服了,她把黑色的毛衫和羊毛裙胡乱地从身上剥下来,脚上的黑色长靴还没来得及脱下来,那个精瘦的身体已经覆盖到她身上来。她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定走错了房间,在这座有千万人口的大城市里,一定有成百上千完全相同的房间,一个女人摸黑走错房间,是经常发生的事。
——你是谁?
——不要……我不要……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来自于房间的某个角落,不像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他没有任何爱抚动作,直接进入她的身体。他把她穿着长统皮靴的腿拎起来,他兴奋地动作着、叫唤着。
乔伊木然地躺在底下,她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失真的水银灯、面色蜡黄的孕妇、手心的电话号码、《我爱蛋糕》的导演、吉普车、德国乐队、河水、水泥堤岸、月亮、他撩动她发丝的手指……
她渐渐有了感觉。
然而,他已经结束了。
他穿拖鞋再次离开卧房,乔伊觉得湿漉漉的身体空洞无依,她看到自己两条白皙的腿和黑皮靴形成对比,黑白分明。她躺在那儿想道,和雪狼在一起不是这样的吧?
第四部日 本 面
第二天早晨,乔伊在出租车上接到的第一个电话,就是雪狼打来的。因为昨天夜里一直在想他,等真的听到他的声音,竟感觉有几分不真实,声音听上去跟想象中的不一样,但乔伊还是说:“是你呀?我一猜就是你。”
雪狼说:“下午一起去书店逛逛好不好?我要买几张游戏盘。”
“我不知道下午有什么安排。不过中午可以见个面,一起吃午饭怎么样?”
雪狼提议去吃日本面。两人在电话里商量好了地方,就把电话挂断了。车窗外摇晃的街景、一晃而过的行人、漂亮的店铺,在乔伊眼中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