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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东京奇谭集-第6部分

小说: 东京奇谭集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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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百美元也不弹。”幸说。
    “是吗?”
    “是那样的。”
    “我问你,为什么日本人不为了保卫自己的国家作战?干嘛我们必须跑到岩国那里保护你们?”
    “所以我就必须乖乖弹钢琴?”
    “就是那样!”说罢,男子打量坐在桌子对面的两个年轻人,“哎哟,你们两个,充其量是百无一用、大脑空空的冲浪手对吧?Jap(对日本人的蔑称,意为“日本佬”。)特意跑来夏威夷冲什么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伊拉克。。。。。。”
    “有句话想问你,”幸从旁插话,“刚才脑海里已经‘咕嘟咕嘟’冒出疑问来了。”
    “说说看!”
    幸侧起头,向上直直地逼视男子的脸:“我一直在想,你这一类型的人究竟是怎么形成的呢?是生来就这种性格还是在人生当中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造成的呢?到底属于哪方面?你自己怎么看?”
    男子再次就此想了想,而后把威士忌杯“砰”一声放在桌子上:“喂喂,雷狄”
    听得大声喊叫,酒吧老板走了过来。他个头不高,但一把抓起原海军士兵的粗胳膊,把他领到什么地方去了。看样子是熟人,男子也没挣扎,只是气呼呼甩下一两句粗话。
    “对不起。”稍后老板折回向幸道歉,“平时人倒不坏,但一喝酒就变了。过后好好提醒他就是。我来招待点什么,把不愉快的事忘掉!”
    “不碍事,这个早习惯了。”幸说。
    “那个人到底说什么来着?”敦敦实实问幸。
    “说什么一点也没吃听懂,”瘦瘦高高说,“只听出Jap什么的。”
    “没听懂也无所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幸说,“对了,你俩在哈纳莱伊整天冲浪,可快活?”
    “快活得不得了!”敦敦实实回答。
    “美上天了!”瘦瘦高高接道,“觉得人生整个变了样,真的。”
    “那就好,能快活就尽情快活好了账单很快就会转来的。”
    “不怕,我有卡。”瘦瘦高高应道。
    “你俩倒是轻松。”说着,幸摇一下头。
    “嗳,阿姨,问一下可以么?”敦敦实实说。
    “什么?”
    “您在这里可看见了一个单腿日本人?”
    “单腿日本冲浪手?”幸眯细眼睛,迎面注视敦敦实实,“没有,没有见的。”
    “我俩 看见了两三次。从海边一动不动看我们来着,手拿狄克。布留瓦牌红色冲浪板,一条腿人这往下没有了。”敦敦实实用手指在膝盖往上十厘米左右那里画一条线,“好像整个儿断掉了。脸看不见。想跟他说话,找得相当用心,但没找到。年龄估计和我俩差不多。”
    “那、是哪条腿?左边、还是右边?”
    “嗯,右边,没错儿。”瘦瘦高高应道。
    “噢”幸用葡萄酒润湿口腔,心脏发出硬硬的声响,“真是日本人?不是日本血统美国人?”
    “不会错,是不是一看就知道。那人是从日本来的冲浪手,和我俩一样。”瘦瘦高高说。
幸使劲咬了一会嘴唇,然后用干涩的声音说:“不过奇怪呀,这么一个小镇,若有单腿日本冲浪手,不想看都会看见的啊。。。。。。”
    “是啊,”敦敦实实接道,“那情形绝对引人注意,所以你说奇怪也有道理。不过确实有的,没错,我俩看得一清二楚。”
    瘦瘦高高继续道:“阿姨您时常坐在沙滩上的吧?总在同一位置,那家伙应离地不远的地方单腿站着,还看我们来着,靠在树上就在有个野餐桌、几棵铁树阴影那里。”
    幸一声不响地喝了一口葡萄酒。
    “问题是,单腿怎么能站在冲浪板上呢?莫名其妙。双腿都很不容易的嘛!”敦敦实实说。
    从那以后,幸每天都在长长的海滩上来回走许多次,从一大早走到天黑,可哪里都没有单腿冲浪手的身影。她到处问当场冲浪手见没见过一个单腿日本冲浪手,但谁都现出诧异的神情,摇头否认:单腿日本人冲浪手?没看见什么腿的。看见了当然刻,显眼的么!不过单腿怎么冲浪呢?
    回日本前一天夜晚,幸收拾好行李上床躺下。壁虎的叫声随涛声传来。意识到时,眼泪淌了出来。枕头湿了。她这才想到是自己哭了。为什么那两个不三不四的冲浪手看得见,自己却看不见呢?岂不无论怎么想都不公平?她在脑海中推出停放在遗体安置所的儿子遗体。如果可能,她很想使劲摇晃肩头把他叫醒,大声问他:喂,怎么回事?这不是有点儿过分了?
    幸久久地把脸埋在打湿 的枕头上,吞声哭泣。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不成?她不明白。她明白的只是无论如何自己都必须接受这座岛。一如那位日本血统警察以沉静的语声提示的那样,自己必须原原本本接受这里存在的东西。公平也罢不公平也罢,资格那类东西有也罢没有也罢,都要照样接受。第二天早上,幸作为一个建康的中年女性睁眼醒来。她把施行箱塞进“道奇”的后座,离开哈纳莱伊湾。
    回日本大约过了八个月,幸在东京街头碰见了敦敦实实。在六本木地铁站附近的星巴克避雨喝咖啡时,敦敦实实正在旁边一张桌子前坐着。一件熨烫过的拉尔夫。劳伦衬衫,一条新粗布休闲裤,打扮得整整齐齐,和一个容貌端庄的小个子女孩在一起。
    “呀,阿姨!”他喜洋洋地站起来,走到幸的桌旁,“吓我一跳,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
    “哟,活得还好?”她说,“头发短了不少嘛!”
    “毕竟大学也快毕业了。”敦敦实实说。
    “哦,你这样的也能从大学毕业?”
    “呃,啊,别看我这德性,那方面还是下了些功夫的。”说着,他弓身坐在对面。
    “冲浪不冲了?”
    “偶尔周末冲一次。还有工作要找,该洗脚上岸了。”
    “瘦瘦高高朋友呢?”
    “那家伙悠闲得很,不愁没工作。父母在赤坂开一家相当够规模的西式糕点店,跟他说如果继承农业就给买‘宝马’,羡慕啊!我没办法相比。”
    幸觑一眼外边,夏日的阵雨淋黑了路面。路很挤,出租车焦躁地按着喇叭。
    “那里坐的女孩可是恋人?”
    “嗯。或者不如说眼下正在发展中。”敦敦实实搔着脑袋说。
    “相当可爱的嘛,配你倒是亏了。怕是很难让你得手吧?”
    他不由得仰脸看天花板:“说话还是够狠的啊,完全不管不顾。不过真给你说中了。可有什么高招儿?怎样才能和她一下发展起来的
。。。。。。”
    “和女孩顺利厮混的方法只有三个:一、默默听对方说话;二、夸奖她穿的衣服;三、尽量给她好东西吃。简单吧?这么做下来还是不行,那就死心塌地为好。”
    “嗬,现实可行又简明易懂嘛!记在手册上可以吗?”
    “可以是可以,可这点东西脑袋记不下?”
    “我么,和鸡一个样,走不到三步记忆就丢得利利索索。所以,什么都得记下来。听说爱因斯坦也这个样。”
    “爱因斯坦也?”
    “健忘不是问题,忘掉才是问题。”
    “随你便。”幸说。
    敦敦实实从衣袋里抓出手册,把她的话认真记录下来。
    “谢谢您经常给我忠告,很有帮助。”
    “但愿顺利得手。”
    “加油就是。”说罢,敦敦实实起身准备回自己座位,却又想了一下伸出手来,“阿姨您也加油!”
    幸握住他的手:“跟你说,你们俩没在哈纳莱伊湾被鲨鱼吃了,真是幸运。”
    “哦,那里有鲨鱼出没?当真?”
    “有的,”幸说,“当真!”

    幸每个晚间都坐在八十八个象牙色或黑色键盘前,几乎自动地动着手指。那时间里别的什么也不想,惟有旋律通过意识从此侧房门进入,由彼侧房门离去。不弹钢琴的时候,她就思考秋末在哈纳莱伊居住的三个星期:拍岸的涛声,铁树的低吟,被信风吹移的云,大大地展开双翅在空中盘旋的信天翁,以及应该在那里等待她的东西。对她来说,此外没有任何让她思念的东西。哈纳莱伊湾!


在所有可能找见的场所

    “丈夫的父亲三年前被都电(日本东京都经营(公有)的电车)压死了。”说罢,女子略微停顿一下。
    我没有特别发表感想,只是直直地看着对方的眼睛轻点了两下头,在她停顿时间内检查笔盘里排列的半打铅笔的笔尖,像打高尔夫的人根据距离挑选球棍一样慎重地挑选铅笔,既不能太尖,又不能太粗。
    “说来不好意思。。。。。。”女子说。
    我同样没表示意见,把便笺拉到手边,为测试铅笔而在最上端写下今天的日期和对方姓名。
    “东京如今差不多不跑有轨电车了,全部被公共汽车取代。不过,仍有少部分保留下来,感觉上好像是一种纪念品。公公就是被它压死的。”说到这里,她发出无声的叹息,“三年前的十月一日夜里,下好大好大的雨。”
    我用铅笔在便笺上简单记录信息:公公,三年前,都电,大雨,10。1,夜。我写字只能一笔一划,记录很花时间。
    “公公那时醉得相当厉害。否则不至于下大雨的夜晚睡在什么电车轨道上,我想。理所当然。”
    如此说完,女子又沉默一阵子,嘴唇闭成一条直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大概希望我赞同。
    “理所当然。”我说,“醉得相当厉害对吧?”
    “好像醉得人事不省。”
    “您公公经常那样?”
    “您是说动不动就喝得大醉、醉得人事不省?”
    我点头。
    “的确不时醉得相当厉害,”女子承认,“但并非动不动,而且都没醉到在电车轨道上睡过去的程度。”
    究竟醉到什么程度才能使人在电车轨道上睡过去,我一进很难判断。是程度问题呢?还是质的问题呢?抑或方向性问题呢?
    “就是说,就算有时喝得大醉,一般也不至于烂醉如泥啰?”我问。
    “我是那样理解的。”女子回答。
    “恕我冒昧,多大年龄?”
    “是问我多大年龄么?”
    “是的,”我说,“当然,如果不愿意回答的话,不回答也无妨。”
    女子手碰鼻子,用食指摩挲一下鼻梁。挺拔的漂亮鼻子。没准在不很久远的过去做过鼻子整形手术。我曾和一个同样有此嗜好的女子交往过一段时间。她也做了鼻子整形手术,思考什么的时候同样常用食指摩挲鼻梁,仿佛在确认新鼻子是否还好端端地位于那里。因此,每当瞧见这一动作,我就陷入轻度**(法语,没见过的场景、事物仿佛见过的错觉,既视感)之中。oral sex(口交)也与此有很大关联。
    “没什么必要隐瞒,”女子说,“三十五岁了。”
    “您仅仅去世时多大年纪呢?”
    “六十八岁。”
    “您公公是从事什么的?工作?”
    “僧侣。”
    “僧侣。。。。。。是佛教的和尚吗?”
    “是的,佛教僧侣,净土宗。在丰岛区当寺院住持。”
    “那怕是打击不小吧?”我问。
    “指公公大醉被有轨电车压死?”
    “是的。”
    “当然是打击,尤其对丈夫。”女子说。
    我用铅笔在便笺上写道:“68岁,僧侣,净土宗。”
    女子坐在双人座沙发一端。我坐在写字台前转椅上。我们之间有三米左右距离。也穿一套棱角分明的艾蒿色套裙,长筒袜包裹的双腿优美动人,黑高跟鞋也十分谐调,后跟尖得全然致命凶器。
    “那么,”我说,“您的委托是关于您丈夫的已故父亲啰?”
    “不,那不是的。”说着,女子像再度确认否定形似的轻轻而坚定地摇头,“关于我丈夫的。”
    “您丈夫也是和尚?”
    “不,丈夫在Merrill Lynch(日本的大型综合金融服务公司)工作。”
    “证券公司?”
    “正是。”女子回答,声音略带几分焦躁,仿佛说哪里会有不是证券公司的Merrill Lynch呢。“就是所谓经纪人。”
    我确认铅笔尖的磨损情况,一言不发,等待下文。
    “丈夫是独生子,但较之佛教,他对证券交易更具有强烈的兴趣,所以没有接替父亲当住持。”
理所当然吧她以似乎是询问我的目光看着我。但我对佛教和证券交易都没有多大兴趣,没有陈述感想,仅仅在脸上浮现出中立的表情,表示自己正听着呢。
    “公公去世后,婆婆搬到我们居住的品川区的一座公寓,住在同一座公寓的不同单元。我们夫妇住26楼,婆婆住24楼,一个人生活。以前和公公两人住在寺院里,因总寺院另派一位住持来接替,她就扔到了这边。婆婆现在六十三岁。顺便说一句,丈夫四十岁。如果平安无事,下个月四十一岁。”
    婆婆,24楼,63岁,Merrill Lynch;26楼,品川区我在便笺上写道。女子耐住性子等我写完这许多。
    “公公死后,婆婆像是得了焦虑性神经症,下雨时症状更厉害。大概因为公公是雨夜去世的关系吧,这方面不太清楚。”
    我轻轻点头。
    “症状厉害时,脑袋里就好像什么地方螺丝松动了,于是打电话过来。电话一来,我或丈夫就下两层楼到婆婆房里照料。说安抚也好,说劝服也好。。。。。。丈夫在就丈夫去,丈夫不在就我去。”
    她停下等我的反应。我默然。
    “婆婆不是坏人,我决不是对婆婆的为人持否定性意见,只是说她神经过敏,年深日久习惯了信赖一个人。这类情况您大致可以理解吧?”
    “我想可以理解。”我说。
    她迅速改变架腿姿势,等待我把什么记在便笺上,但这次我什么也没记。
    “电话打来时是星期日上午十点。那天雨也下得相当大,就是上一个、上上一个星期日。今天是星期三,呃,距今天十来天了。”
    我瞥一眼台历:“是九月三日那个星期日吧?”
    “是的,记得是三号。那天上午十点婆婆打来电话。”说着女子回想似的闭起眼睛。若是希区柯克的电影,正是镜头一晃开始回忆场面的时候。但这不是电影,当然没有回忆场面开始。片刻,她睁开眼睛,接着说下去:“丈夫接起电话。那天原定去打高尔夫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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