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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下册 恨水东逝-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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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平常人家族里,别说是亲兄弟了,就连出了五服的本家子,也没有像天家这样,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的你杀我,我又要杀你的。皇上,我真不明白,难道这样互相杀起来就没个头吗?”
  雍正喝了口茶长叹一声说:“唉,你还是见识不广啊!山西大同有一门兄弟三十四人,为了争抢一块风水宝地,男男女女死了七十二口,连门户都死绝了!那也是有争斗,也是要见血的。你心里头要明白,朕已经坐到这位子上了,还能再有什么别的企盼?只有别人来和朕争,因为他们看着眼红!一块坟地尚且争得头破血流,何况是这张至高无上的龙椅呢?所以,朕也只好奋起相对以保住自己,不被别人杀掉。”
  引娣掩面而泣地说:“皇上,你们不要再争了……不要再杀人了,好吗?”
  雍正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望着面前那幽幽的灯火出神。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他才突然问道:“引娣,你来到这里侍候朕有多久了?”
  “四百二十一天。”
  “哦?记得这么清爽!你是在度日如年,是吗?”
  “我……我不知道……”
  “朕喜爱喝酒,很贪杯,是么?”
  “不,皇上不爱喝酒。”
  “那么,朕是个荒淫贪色的人吗?”
  引娣迅速地瞧了皇上一眼,见他并没有盯着自己看,而是在瞧着远远的地方。要说起这种事情来,引娣心里是有很多感触的。她目所能及之处,只有皇上每天不分昼夜的在办事,在批阅文书。就是碰上与引娣单独相处,也从来是语不涉邪的,似乎只要她能常在身边就满意了。允禵对她确实是有千好万好,但要她说出雍正的不是来,她还是办不到,更别提让她说出“皇上好色”这几个字了。她轻轻地,也是羞涩地说:“不,皇上不贪色。”
  雍正听到这话,走下炕来边走边说道:“嗯,这是句公道话。其实‘食色性也’,这还是圣人说过的话呢。好色也是人之常情,但朕就确实不好色,朕也知道,自古以来,在这上头栽跟斗的不知有多少皇帝,史书上写出了多少教训,但朕可以堂而皇之地说一句,朕不好色!”他踱到引娣面前,用手抚着她的秀发说道:“你也许会想,既然不好色,为什么要把你弄到这里来?这里面的缘故朕不想说,也不能说。朕只想告诉你,你和朕心中的一个人长得太像了,朕心里有说不出来的疼你怜你,比你的十四爷疼你怜你还要更甚得多。只要你能说出口来,而且又是朕能办得到的,朕什么都全可以给了你!”
  引娣在皇上刚走到自己身边时,确实慌得心头直跳。这时她定住了心神,看着皇上那高大的身影,却忽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敬重之情。她仗着胆子说:“皇上,既然你这样说了,奴婢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请万岁放十四爷一马吧,别……别……”
  雍正严厉地说:“这是国家大事,也是祖宗留下来的规矩,你身为后宫女子,绝对不能干政!”
  引娣的头低下来了,她喃喃地说道:“你不答应,就算我没有说吧。可是,你要给十四爷留一条生路,不要和八……八阿哥一样处置。只要你能答应奴婢这一句,奴婢情愿死心塌地在这里眼侍你,一直到老……”说话间,她已是泪如雨下了。
  雍正见她如此,轻声说:“别哭,别哭,你不要哭嘛!允禵这次犯的罪名不小,他是在堂堂朝会之上,在众目睽睽之下犯罪的。如果要问问他的心,你十三爷当年几次险些儿被人谋杀,他都难逃罪过。但那还是暗的,可这次是明的!朕——唉,朕看在你的面上,可以再放他一马。”
  “真的?!”引娣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
  雍正心头一阵难受,他强忍住泪水说:“你毕竟和他心连着心。可是,朕如果被他们篡了位,谁肯替朕说情?朕如果死了。又有谁能为朕洒一掬清泪呢?你可以去见见允禵,把朕这些话全部告诉他。他如果还不肯甘心服软,那么朕就再一次召集百官,也可以和他再当众较量一次!”
  引娣惊讶得脸上满是泪水,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雍正,想说点什么感激的话,可是,她一句也说不出来。她第一次觉得在这个冷峻而又严肃的中年人身上,有一种允禵没有的气质;也第一次觉得,在二十多年来兄弟阋墙的争斗中,她一向敬重的十四爷允是也许真的是有不对之处。她怔在那里,不知如何才好了……
  雍正来到满脸泪痕地引娣面前,拍着她的肩膀笑着说:“你哭的什么呢?朕答应了你的请求,你应该高兴才对呀!好了,不要再哭了,朕也该去作事了。”他叫上太监们跟着,漫步向弘时办事的韵松轩走去。因为刚才的梦境太让他心惊了,他要看一看弘时是怎么办差的。
  就在雍正和乔引娣谈得最合拍的时候,被削去王爵奉旨回家思过的十六爷允禄,却焦躁地在自己的房子里走来走去,怎么也不能安下心来。说心里话,他对雍正的处分并不怎么看重。处分就处分,回家就回家,我等着你就是了。可是,他又一转念,不行,这位四哥正在气头上,又对我产生了不信任,我就一定要向他说个清楚明白,我就不信弘时这小子敢不认账!可是又想,不,现在还不到时候,不能马上找他说这事。就是能够证实是弘时矫诏并且诬陷自己,皇上也落实了弘时的罪过,可后果呢?那不是要与弘时结成一辈子的冤家了吗?弘时毕竟是雍正的亲生儿子,就是把他整倒,也不过是给自己留下了更大的祸患。既然两头皆祸,我还是取其轻吧。老实地认个“耳朵背”,皇上还能揪住不放吗?想到这儿,他又转回来了。不但不再申辩,而在家里呆了三天,也没出二门一步。这三天里头朝廷上发生了不少的事:六部九卿的官员们,个个都是见风倒,一见允禩兄弟惹怒了皇上,就立刻一窝蜂似的装好人。弹劾廉亲王等“犯上作乱,危害社稷”的奏章,如同雪片一样,飞到军机处、上书房,也飞到了雍正的案头上;朱轼以文华殿大学士的资历,升任了军机大臣;十七弟允礼,已经阅军完毕,即将刻日进京;永信等几位王爷将要受到什么处分,却是没有一点消息;那个倒霉蛋钱名世,带着皇上亲手提写的大字匾额,发送回乡了。听说他走时,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失去沉静,倒是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这反倒引起人们的同情。对这些事,允禄虽然自己不能出门,可儿子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他依然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消息。
  第三天头上,允禄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他必须进畅春园去了。他对自己的这位四哥的脾性,了解得太清楚了。他知道,这位四哥是近也近不得,远也远不得的。比如,这次自己获了罪,受到了申斥和处分,那不过是小事一宗。你如果火炭似的上赶着去巴结,皇上就会认为你是在装奴才相,他就看不起你;但你如果硬要充好汉,不和他主动照面,他又会怀疑你是对他生了异心,是要与他对着干,是不敬重他。因此吃过早饭他就吩咐家里人等:“备轿,送我到畅春园去!”
  可是,不等他穿好衣服,允祉和弘时叔侄俩已经走了进来。允祉上了台阶,南面站定说:“有旨意!”
  允禄一撩袍角就跪了下来:“罪臣允禄恭聆上谕。”
  允祉宣旨道:“允禄本系有罪之人,念皇考遗脉,且朕素知其并无大错,不忍以一事之非掩其昔日之功劳,着即恢复原职继续办差。即着允祉、弘时、弘昼及允禄等四人,前往查看阿其那,塞思黑及允禵家产。钦此!”
  允禄连忙叩头说道:“罪臣谢恩!”回头又招呼一声:“三哥,时儿,请进房里说话。来人,献茶!”
  进到屋里后,允祉又笑着说:“老十六,你也忒胆小了点,就这么点小事竟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老十三当年被圈禁时,也是我去传的旨。他听了旨意,不仅坦然受之,我还没出门呢,他就下令叫府里的人们,照常排练《牡丹亭》。瞧人家,那才叫汉子哪!”
  




一百零四回 装神弄鬼活祭自己 花言巧语岂奈我何

  弘时在一旁却冷冷地说:“不过,朝里也确实有害怕的。就比如前些天送钱名世时,百宫都奉旨写诗骂他。可咱们的方老先生,也跟着凑热闹。他的诗,被收进了《名教罪人诗集》里,当作压卷集。据我看,学问品行再好,一入了名利场,是人的也不是人了——混蛋一个!”
  弘时此言一出口,把允禄和允祉都吓了一跳:写诗为钱名世送行,是皇上的旨意,方苞这样作无可指责。再说,当儿子的,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三人正在这里说话,却见弘昼府上的管家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一见面就跪倒在地,失声痛哭地禀报说:“我们五爷他……他殁了!”
  三人一听这话,不禁大吃一惊,昨天我们还见他好好的哪,怎么今天会说死就死了呢?
  一听说弘昼突然殁了,二位王爷和弘时都大吃一惊。他们一齐奔向弘昼的府邸,来到巷口一看,果然这里门前糊着白幡儿,家人也都披麻带孝,还真像是出了大事。就在这时,从胡同深处跑出来一个管家,俯伏在地干嚎着,“五爷啊,你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升天了哪?”
  看到这情景,允禄心里十分难过。他知道,四哥跟前的子嗣本来就少,九个儿子里,光是出痘就死了六个,眼下就只有弘时、弘历和弘昼他们哥儿仨了。弘昼一死,四哥身边就更是荒凉。此时见那个管家哭不像哭,嚎又不像嚎的样子,他怒火上升地喝斥一声:“王保儿你这杀才,瞧你这样子,像是给主子守丧的吗?别嚎了!告诉我,你们五爷是几时殁的?报告了内务府和宗人府没有?具本奏上去了吗?”
  允祉心细,他走到跟前一看,这个王保儿孝帽子反戴着,两根飘带垂在额头前,脸颊上横一道竖一道涂着墨迹,活像是个戏台上跳大神的无常。他心中怀疑,正要训斥,就听这王保儿自己先就开言了:“爷们不要生气,也不要难过。这是我家贝勒爷的钧旨,他既不让发丧,也不准上奏。刚才我们爷还说呢,就在家里办事,让家人们都热闹一下就算完。”
  什么,什么?刚才还说话呢?这三位简直越听越糊涂了。弘时大喊一声:“住口!你这个王八蛋,和爷耍的什么花枪?弘昼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你不好好回禀,爷揭了你的皮!”回头又喊了一声,“来人,鞭子侍候!”
  王保儿这才磕头如捣蒜地说:“三爷,您老别生气,刚才是奴才没把话说清楚。我家贝勒爷并没有真死,他还结实着呢!他说,这叫‘活祭奠’!”王保儿说着,大概是想到里面那热闹的场面,竟忍不住了笑了出来。
  允禄骂了一句:“真是荒唐透顶!”便跟着允祉他们并肩向里面走去,后面跟着看热闹的人更多了。弘时吩咐自己带来的亲兵说:“去,把这个胡同给我封了,里面的闲杂人等也一概都赶了出去。”
  说话间,他们这一行人已经来到弘昼的府门前。只见府外到处都摆满了灵幡,还有那些个纸人、纸马、纸轿、金库、银库、钱库。几百面白纱帐幔在微风中漫天飘荡,上千条金铂银锭随风作响,还真像有那么回子事似的。门洞里就更是闹哄得厉害了:几十个吹鼓手围着两张八仙桌,桌上酒菜、汤饼齐全,唢呐笙簧聒耳欲聋,吹的却是《小寡妇上坟》。弘时眼尖,一眼就看见一个二品官员,双手抱着简板,正在“啪啪!啪!啪啪啪!”地随着乐声敲打,也满认真的在前仰后合,随着节拍动作。弘时可真气急了,他冲上前去,一把夺过简板,喝斥道:“你不是军机处的章京罗铸康吗?一个朝廷命官,却来帮着作这种事情,羞也不羞?呸!”他照着罗铸康的脸上就啐了一口。
  罗铸康正在手舞足蹈,被弘时来了这么一下子,他竟然好大半天都没有愣怔过来。等他定下神来,瞧见是三王爷、十六王爷和弘时阿哥来了,这才跪了下来说;“三爷,我是镶蓝旗下的包衣奴才,五爷是我的正主子,他叫我来为他侍候丧事,奴才敢不来吗?三爷您瞧这帮吹鼓手们,也都不是平常的人,他们里头最小的也是七品官哪!我们都是五爷的奴才嘛。”
  允祉听了这话倒笑起来了:“好好好,你没有错,该怎么吹打,你们还照旧干吧!皇上叫整顿旗务,其中就有一条是‘端正名份’嘛。”一边说着,他们携手进了院子。嚯!这里就更闹腾得不成样子了。四面白幛环拥下,从南道隔开,东边是大觉寺的和尚,在喧闹的锣鼓声中双手合十念着《大悲咒》;西边是白云观的道士,也正在笙歌齐鸣地作法,另外还有百余十人,是府里的家丁,他们一个个披麻带孝,载歌载舞,五音不全在唱着《龟虽寿》。走过一层层的幛幔便是正厅了。五贝勒弘昼虽有妻妾十几个,也早已有了儿子,但在这里跪着行礼的却只有大儿子永壁一人,别的都在两廊下跪着。正中阶下摆满了各种法器,袅袅香烟笼罩下,案头是堆积如山的供品,还有几个女人唱歌般地嚎哭。允祉他们从大街上刚进到这家不像家,庙不像庙的地方,全部闹蒙了。仔细地看了又看,瞧了再瞧,这才看见“死者”弘昼穿了一身簇新的朝服,正端坐在桌子后面。他对今日突然来访的伯伯、叔叔、哥哥们看都不看一眼,却只顾了捡起供桌上那好吃的东西来,在大快朵颐呢!
  弘时可真是气坏了,他一步跨上前去,大叫一声:“止乐!”回头又上来一把扯住弘昼骂道,“老五,你竟越来越胡闹了!上次你就这样闹过一次,圣祖看你当时年纪还小,只是笑了一笑,没有追究,可想不到你还是这样地不知道上进。如果这事让皇阿玛知道,你还想活不想了?”
  这种场合,允祉和允禄身份有关,是不大好出面说话的,于是就只能听到弘时的大声喝斥:“你看看,这还是我们大清国的贝勒府吗?这是庙会!你把这些个牛鬼蛇神们全都弄到府里来了!老五,你给我统统打了出去!”
  全身心都沉浸在哀乐和祭奠那无穷欢乐中弘昼,被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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