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水长流-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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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日子。于是,两个包房的零客不知被服务台哪位小姐的笔一勾,就被安排到了一栋古
旧的石头小宅于里。偏在这三星级的宾馆里还有一栋无客居住的小宅子。
只有两间客房。只住着我和他。我们的床仅隔一道杉木的板壁。
这种巧合哪像人力所为?
就像如琴湖的浓雾让我无话可说一样,我再次哑口无言。
我们对面坐着,久久无话。天黑了好久,也忘记了开灯。
他在昏暗中走过来,擎住了我的双肩。我扭动肩想摆脱他的手。
别动。他像哄孩子似地温和地说:乖乖地别动听我说。
他说:我非常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想法。我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份冷静但我对此
理解和赞赏。本来我是不打算找你的。今天早上当我在餐厅坐下时我就明白将肯定是我
一个人用餐。所以,我一刻也没有等候。
他说:那盒《圣洁之爱》并不是特意为你买的。是我自己怕听理发店那些破磁带,
就顺便在隔壁新华书店买了一盒。你当时围着理发的围兜,眉眼罩在那头盔里,我根本
看不清你的模样,根本无意于结识你。我是看你那么难受那么狼狈,好不容易有了一点
顺耳的音乐。出于善良,我就把磁带留下了。我没有留下住址姓名没有留下任何话,不
是吗?
他说:但是,晚饭时候你直接闯到了我的餐桌旁。
我说:我是无意的。
他说:对,我知道你是无意的。正因为是无意的,正因为我们都已经是大人,都是
懂得顺应自然的大人,所以我们就没有谁故意走开。很轻松地在一起吃了饭。
我说:好了别说了。
他说:行。我省略掉许多话。但我要告诉你一点,今天我是准备换一个宾馆的。服
务台和我商量要我调出主楼,我并不想调。我准备去结帐。
他微笑看着我。
我问: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他说:我有一副扑克。凡遇上两可而又必须选择其一的事,我就算卦,靠天意而定。
我想起我扔硬币决定是否戴戒指的一幕。
他说:算卦的结果是我应该接受调房。
他说:我一走进这栋房子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我觉得我会再见到你。为此我
都嘲笑自己了。这么个大男人,想念一个萍水相逢,没说儿句话,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并
且人家还不待见你的女人,真是太没出息了。堂堂大老爷们天涯何处无芳草?
我说:别贫嘴。
他说:谁料到下午我说去打点开水。门一开,嗬,你手捧鲜花站在我的门前。天,
我真都要晕了。
我被他逗笑了。想来也确实好笑。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
他说:看来我们别无选择,只有共度良宵了。
我推开了他的手。我有点生气。我一直觉得他挺老实憨厚的,原来却贫嘴得很。
对不起对不起!他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很高兴天赐良机,今晚能够和你单独相
处。我会尊重你的任何意愿,明白吗?
他拿来一瓶矿泉水,说:喝点水。玩了一天够渴的了。
我是渴了。接过水咕咕咕喝了一气。
我打开了电灯。又去开了走廊的灯和客厅的灯。他去将他房间的电灯也打开了。并
且还去开了两个废弃房间的灯。整栋房子顿时亮堂堂的。
他今天精神抖擞,活泼调皮。一开口准说阴损话。
他说:小姐,你以为光明之下就没有危险吗?
我只能装作没听见。男人就是乐意女人与他斗这种轻薄的嘴皮子。
我匆匆洗了一把脸。拿起随身小包往外走。宾馆主楼舞厅里有通宵舞会。我可以在
那儿听一夜音乐。
他说:去舞厅?别这样。这样做就不像你了,多么做作。你一直都是一个很自然的
人嘛。
我知道去舞厅很傻。问题是我和他这样太像一家人了。
我不讲话,光是对他笑笑。不管去哪儿,总之我至少得暂时离开这屋子,好好想想
问题。
我拉门,拉不动。再一看,大门在外头锁上了!世界真奇妙!准是刚才服务员大妈
见屋里头没灯,门又敞着,就以为是客人出门忘了锁门,就自以为对客人负责地上了锁。
我垂头丧气地坐下了。
他在那儿研究被反锁的大门。他忍不住呵呵大笑。他笑着说:服了。我服了。真是
人算不如天算。如何来了这么一招呢!
我只好慢慢抬起头,面对现实。
现在是晚上八点差十分。这里没有电话没有电视。大门锁着。房子在山上。只有阵
阵松涛在窗口呼啦啦地自由自在地响。
15
我最初是从写诗步入文学行当的。十九岁时发表第一首诗歌。二十岁就不写诗了,
改写小说。那时我在学医,每当我俯在充满福尔马林气味的枣色的尸体上辨认肌肉、骨
头和神经纤维时,我的在花前月下的诗意便受到了极大的嘲弄。
后来我一直写小说。写和我们生活一样真实的小说。
灿若群星的诗篇被我逐渐遗忘。如今能背诵的只有寥寥几首。其中有一首是爱尔兰
著名诗人叶芝的诗《当你老了》。
当你老了,
头发白了,
睡思昏沉,
炉火旁打盹;
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
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
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我喜欢叶芝。他没有别的诗人那么疯疯癫癫,是个比较明白的人。
女人最大的不幸是什么?
是有一段肉体流光溢彩,头脑却是一盆浆糊的青春期。
少女只知道要人可不知道要什么样的人。如果她们经常去女同学家,而女同学正好
有一个哥哥,她们就会爱上她哥哥。如果有个男人打跑了调戏她的男孩,她们就会爱上
这个男人。如果她们总是听到对面楼的琴声,她们就会爱上拉琴人。如果她们喜欢看电
影,就会爱上影星井在身边找出一个与影星相像的人。
如果斯时斯地的社会上宣传共产党员的重要性,她们就我党员。如果某段边界起了
战火,社会上歌颂解放军战士,她们就会找军人。如果工人阶级一时很走红,她们就去
找工人。现在金钱的威力最大,她们就去傍大款。
等到后来头脑清醒了,青春业已逝去。
青春的消失对女人来说是件绝对的坏事。无论哪个男人都更喜欢美丽的容貌,丰腴
的肌肉,柔软的细腰和光滑浓密的头发。青春过后的女人不是发胖便是枯瘦。发粗发硬
的腰,干黄稀疏的发,松弛的皮肤失神的目光都绝对地不再适合恋爱游戏。
女人这时候最美好的形象是怀抱婴儿,是相夫教子,是在深夜的灯光下缝缝织织,
是在办公室里冷脸冷面有条有理地做事办公。
当女人丰熟如桃的时候,男人乳臭未干。当男人长出魁梧双肩的时候,女人却在凋
谢。偏在这个时候他们碰面了。他们自以为这下可找到了说话的人了,哪知上天已经让
他们失之交臂。
上天的原则是不让任何事物达到极致。女人你想在你最美丽的时候又得到最终能爱
你皱纹的人:男人你想功成名就又得到如心可意的娇妻美眷?这就是十全十美。是一大
忌。世上的事只可九九不可十足。
我深信这原则。
我深知我该怎么做。我把叶芝的诗送给我自己。
我愿像我姨母那样,在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美好,都令人舒服。
16
我洗了澡洗了衣服。和每天一样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舒舒服服。
然后,我建议我们别谈什么话,我们打牌。
他认为这建议极好。
他补充了一条建议,说我们应该带点彩,否则吸引不了人。
我认为他这建议极好。
我们得打牌消磨掉睡觉之前几个小时的时光,就是得让牌打出点刺激性来。
赌钱。输一次一角钱。付现款不许欠帐。
在灯火通明的客厅里,我们开始赌钱。用三分之二的扑克,玩最普通的争上游。
他说:我希望来真的。
我说:当然是来真的。
开始我们一角钱一次,很快就觉得极不方便,因为大家都没多少毛票。都掏出钱来
看看,拾元一张的最多。看来他是个老赌徒,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拾块钱一次吧。
我的赌运正好,毛票堆了一大堆。我说:行啊。
我们拾块钱一次。气氛立刻较刚才紧张多了。
我平日玩牌不行,没脑子,乱出牌,总是一输到底。今晚我仍然是乱出牌,但牌好
得简直无法形容。他身边一叠拾元的钞票像雪花一样消融着。而我这边,白花花银子像
座山。
他皱起了眉,出牌速度越来越慢,对出牌的思考越来越慎重。
我心花怒放。我讥笑他:再慎重也没用啊。
他还硬撑着,说:我是让你呀。好男不和女斗。
我赢得了他最后一张钱后,说:好了。不玩了。
他说:不玩了?不玩了我明天吃什么?
我说:如果你还是输怎么办?
他说:拿东西抵押,直至我风水转过来为止。我就不信我这次会栽在庐山。
这是我生平头一次赌博。头一次体会了赌徒的兴奋和瘾头。其实我是激他的,我怎
么能要他的钱?
我说:牌呢不打了。我困了。钱还给你。
他极为认真地望着我。他说:你困了你可以去睡,我们明天接着打。钱是你的了,
我不能要。赌博要有赌德。钱输了就不是自己的了,所谓覆水难收。这是古今中外的赌
博原则。
我笑。我说:原则性这么强?
他不笑。他说:当然哪。作为一个男人,赌德是起码的德性。
我说:那好。我们接着玩。
我给他沏了一杯茶。我喝矿泉水。他让我去睡觉我摇头。我得设法把他的钱全部输
给他。作为一个女人,我觉得玩玩牌就带走一个男人的钱,太笑话了。
我们重新开始。
这一轮果然是我输。即使不想输也办不到,因为牌差得一塌糊涂。他高兴得喜形于
色,不时大笑。男人多像个孩子啊!
他很快便将他的钱如数赢了回去。但他并没注意到这一点。我想提醒他但我又想表
现一下我也有赌德。而且我总觉得我随时会时来运转的。只要再赢一次,我就去睡觉。
不幸的是我的钱也很快输光了。
当我将毛票都数给他之后,他问:还玩吗?
我说:当然。
否则,明天我将没钱吃饭。
他说:如果还是你输怎么办?
我说:我的全部家当都在房间里,东西任你拿。
他说:嘿,挺有丈夫气的。
我不相信我会输。这是第三轮。运气按说又该回来了。我只打算赢回我的钱就收手。
然而。我输了。
我咬牙坚持着,输到第十次终于垮了。这次我已经一无所有。连植物园偷回的花都
早归他了。
他说:我说句公正的话,请你别介意。
我说:你说吧。
他说:这次,你只有把你自己给我了。这是赌债。
我呆呆望着他,多么阴险可恶的家伙。
他说:别这么震惊,跟我回家当丫头去。
我说:去你的!
他说:嫌低了!当太太也行。
我说:流氓!
好了好了,他说:我是流氓。谁又不是流氓?
他收拾好牌,整理好钞票,将我的钱放进我的手提包。
我说:那钱是你的,我不要。我们明天接着来。
他说:这么说今晚你一定要跟我走?
我说:别一句正经话都没有。总开玩笑,我简直不敢和你说话了。
他说:你本来就没有和我说什么话。事到如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总该对我说
话才是。得了。一切明天再说。明天准是个红日高照的好天气。现在你该睡觉了。去吧。
关好房门,美美睡一觉。明天我一定给你另找个宾馆行吗?
我的心里头感到了一种温情暖意。朋友!我想你是个好朋友。
我点头。我说:也愿你睡个美美的觉。
他说:会的。
我回房间睡下了。老天真够作弄人的,我躺在床上这么想。我是在现实生活中么,
这些真真实实发生的一切多么像一个故事。身历其景,我的确有些茫然失措。我不知道
作为这种故事的女主人翁应该怎么做?他到底是谁?我明白我的好奇心已经在我表面的
淡漠里越来越冲动。某一年的某一夜,我曾和谁被反锁在一间石头小屋里呢?
床在细细的震颤。山林也在细细的震颤。风在林间浪涛一样翻卷。各种夏虫叫得很
欢。绿得晶莹的萤火虫一点
一点划过我的窗口。难道还会有事?
后来果然又有了事。庐山又下暴雨了。闪电惊雷吵醒了我。我一起身找不到拖鞋,
拖鞋漂走了。没见过这种屋漏,完全像没有房顶一样。我拿着脸盆不知接在哪儿好。山
水从我窗边汹涌而过,不时扑入一股股黄浪。我奋力关上窗户回头又发现床上开始漏雨。
我没有像小说里写到的那样害怕尖叫。他也没有来敲门。但我相信他肯定醒了。
我们都在默默反抗。反抗老天安排的这场似乎要我们再次相遇的暴雨。我一点都不
害怕。这山上这屋里不是我一个人。有一种默契无形无声地从隔壁房间源源不断地传达
过来。
防汛抢险忙了半天收效甚微。我精疲力竭地罢休了。这真叫做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谁也没办法。我披上毛巾被,包裹好湿头发,准备悄悄到客厅去睡,当我轻轻拧开房门,
轻轻走出来时,他也轻轻出来了,他也披着毛巾被。我们都在同一时刻很警惕地看了一
眼对方的门。自然,这么一看我们都愣住了。我们脸上都失去了表情。
17
第二天早上,果然是红日高照。
我拎着行李出门了。
一出宾馆就遇上一辆下山的长途公共汽车招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