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文学0604-第1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春风把马七枪带上旅馆小楼;找到一个黑灯瞎火的房间;轻轻拍门;门就无声地滑开。
马七枪走进去;看到窗子边黑乎乎地坐了一个人。
春风拉了一把开关;房间的灯亮了。
春兰被明亮的灯光刺得紧紧闭起眼睛;低下头不说话。
马七枪说;你干什么?楼下来客人了。
春兰脸色阴沉。
春风说;好了好了;赶快去开房间;人家在楼下生气了。
春兰坐在床边不动。
春风对马七枪说;走吧;她自己会去做事;你不要管那么多。
马七枪半信半疑地退出来;站在走道上抽烟;看着八里坡无边的黑夜发呆。几分钟后;春兰从马七枪的身后走过;匆匆下楼。
显然;春兰在闹情绪;为什么这样?马七枪懒得知道。他也下楼;回到饭馆;陪春风收拾锅灶;两人把杂事做完;躲在厨房里亲热;搂抱着摸几把;然后分手。
马七枪回到旅馆楼上的房间;脱衣睡觉。半睡半醒时;房门锁孔响;马七枪睁开眼睛;盯住黑暗中的房门。只见有人推开一条门缝;无声地溜进来。他认出是一个姑娘;心中狂喜;春风每天跟他纠缠;从来不敢半夜摸进房间。
来人进房间;站在门边;稍作迟疑;朝床边走来;站在马七枪身边脱衣服;三下五除二脱光身子。窗外袭来冷风;她弯下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吓得马七枪幡然猛醒。
马七枪坐起来说;你出去;春兰你出去。
春兰光着身子;站在床边不动。
房间里漆黑一片;窗外疾风呼啸;拍打得窗户啪嗒啪嗒响。
马七枪说;春兰你想干什么?你这个人不懂事。
春兰坐到了床边上。
马七枪说;你姐姐知道会生气的;你爹也会生气。
春兰在黑暗中问;你不喜欢我?
马七枪说;我喜欢你们全家。
春兰说;你就是不喜欢我;只喜欢春风;你找我爹说过了;我知道的。
马七枪说;你还小;以后要嫁一个大老板。
春兰说;我今年已经十八岁;过两年就老了。
马七枪笑起来。
春兰伸出手;掀开床上的被子;像一条野猫;卧到马七枪身边。
马七枪推开她;跳下了床。
春兰躺在床上;好半天才说;你不喜欢我;我会杀死你的。
马七枪不理她;拉开门逃了出去。
四
马七枪不小气;只要有钱;他会拿出十万块钱送给春风的父亲;不是买他的女儿;是愿意帮助他盖房子。八里坡枯燥乏味;无事可干的时候;说话的人也找不到;只能坐在公路边的店门口吹风。四川人两口子一天天老了;回四川老家;心里会踏实;他们不可能活到七老八十;还在八里坡修汽车。
马七枪现在每天算账;想赶快挣钱。
想到挣钱;马七枪就有些头大。饭馆生意好;旅馆有人住;钱赚得并不多;镇政府和派出所警察来八里坡吃饭;经常赊账;好几千块钱没有收回来。这些人本事大;马七枪惹不起;无可奈何。
龙头镇离八里坡三公里远;有几条街;地盘不大;却像一座花花绿绿的小城;吃喝玩乐都能找到地方;还有两个黑社会帮派;马七枪的哥哥马绿头;早年在龙头镇吃大亏;关进监狱;现在还没有放出来。
镇长赵大头在自己的地界吃遍;开始转移目标;欣赏起马七枪的手艺来了。他经常开着桑塔纳;带一帮三朋四友;来到荒无人烟的八里坡公路边喝酒。酒足饭饱;赵大头打着响亮的饱嗝;签几个字走人。有时候喝醉酒;回不了家;就在马七枪的小旅馆睡觉;住旅馆也不付钱;同样签字了事。
有一天;春兰忽然说;我找镇长要钱。
马七枪说;不用找;反正他赖不掉的。
春兰嘀咕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开;一辆拉土的卡车从公路边驶过;春兰抬起手;把卡车拦下;坐上车就走了;有几分大义凛然的感觉。马七枪站在旅馆前的空地上;看着春兰乘车远去;心里觉得好笑。
下午;春兰坐另一辆车回来;交给马七枪五百块钱。
马七枪瞪大了眼睛。
春兰说;才拿到五百块;气死我;赵大头这个杂种不是人。
马七枪说;收回五百块不错了;我要给你发奖金。
春兰不解释;扭头走开。
第二天上午;春兰又去龙头镇。马七枪后来知道;春兰找人要钱;没有绝招;只是老一套;不说更多话;讲清楚来由;坐下不动;守在赵大头的办公室里;如此而已。赵大头借故溜走;春兰不着急;紧跟着他出门。赵大头上车;想甩掉她;她紧赶几步;赶到镇政府小院门口;坐在地上不动。门卫想把她拉开;她狠狠地瞪一眼说;滚开;我找镇长;不是来找你;你多管闲事;我就杀人。
镇长赔上笑脸;把春兰带进办公室。
第二天;春兰又带回五百块钱。
马七枪抽出一百块钱;递给春兰说;这是你的奖金。
春兰靠在旅馆房间的窗户边;眼睛看着地说;你拿这个钱买衣服给我。
马七枪说;我不会买女人的衣服;你自己去买。
春兰说;我就不要你的钱。
春兰有些生气;马七枪无所谓;可是;赵大头生气;麻烦就大了。赵大头的那颗大脑袋在龙头镇赫赫有名;好多人巴结他;还摸不到门路;春兰不知天高地厚;找他讨债;让人看笑话;他就咽不下这口气。
过了几天;龙头镇税务所的李麻子开一辆快要散架的紫红色面包车;来到八里坡公路边登门拜访了。马七枪坐在饭馆门边;看到面包车停下;车上走出了李麻子;就知道来者不善。
李麻子来马七枪的饭馆吃过几次饭;都是跟着镇长赵大头来。
他慢吞吞走近;跨进饭馆;小眼睛翻到天上;对马七枪视而不见;脸上密集而细碎的麻坑格外冷峻深沉。
马七枪递上一支烟;被李麻子推开。
李麻子自己掏烟点上;拖过一把椅子坐下。
马七枪问;李所长吃什么?来一盘辣子鸡吧?
李麻子说;你的饭我吃不起;也不敢吃。
马七枪问;我得罪李所长啦?你不给面子?
李麻子说;你面子太大;不会得罪我;你是能人;为龙头镇做了大贡献;我们应该发奖金;还要开会表扬你。
马七枪说;不敢当;不敢当啊。
李麻子说;你的饭馆生意好;旅馆生意也好;就是为龙头镇做贡献;你是本地个体经济的带头人;大家要向你学习。
马七枪说;什么贡献啊?饭馆要垮了;旅馆没有人住;赚不了几个钱;我现在差人家多少债的。
李麻子站起来;绕着桌子走几圈;重新坐下说;生意不好?差债?不可能。我就知道镇政府也差你的债;政府也不敢得罪你;你会赚不到钱?你是大老板;谁也不放在眼里。
马七枪哭笑不得。
春风急中生智;跑到父亲的杂货店里;拿来两条烟;嘻嘻笑着走进饭馆;来到李麻子身边说;李所长辛苦了;带两条烟回去抽吧;不要看不起我们的小礼物。
李麻子不接烟;抓住春风的手说;春风现在懂事了;几年就长成大姑娘;时间不饶人啊;我们老了;见了姑娘;也只能摸一摸。
春风笑起来。
李麻子也仰起头来笑;细碎而密集的麻坑剧烈颤抖;好像脸上爬满一群小虫。
李麻子被春风逗得开心;脑袋却保持清醒。他用力瞪圆小眼睛;向马七枪说明来意。生意做大了;税收要调整。李麻子伸出五个指头;坚定地晃几晃说;加五百块钱;你的饭馆和旅馆;每个月增收五百块的税;你为龙头镇做贡献;要拿出实际行动;莫小气。
麻烦当然是可以解决的。
春风围着李麻子转;嘻嘻哈哈;不知羞耻;这边摸李麻子的头;那边擂他的背;又冷不防掐一把他的大腿。李麻子一跃而起;哇啦哇啦叫着;绕着饭馆里东倒西歪的桌椅;四处追捕春风。春风高高举起两臂;在空中舞动;穿梭在桌椅间;东躲西藏地闪来闪去。李麻子年纪偏大;笨手笨脚;不是春风的对手;很快被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目光暗淡;脸上密集的麻坑里注满汗水。
春风毫不手软;趁李麻子不备;扒开桌子奔过去;在他的脑袋上拍一下;闪身溜出饭馆;蹲在门外傻笑。
李麻子玩得高兴;中午留在马七枪的饭馆里吃饭;几杯酒下肚;人又变得亲切。他把马七枪叫到桌子边;语重心长地教导说;你做厨师手艺不错;做人还要学习;要学习啊;你闹出麻烦;我就不好办事;不好办事啊;不要怪我下手太狠。
马七枪说;我要向李所长学习。
李麻子说;税的事;回去再商量;现在我还不能说不收;也不能说少收;只说可以商量;研究了再说。
马七枪很感动;叫春风送来酒杯;倒满酒;高高举过头顶说;我喝下这杯酒;先向李所长表示感谢。
李麻子说;春风也要喝一杯;刚才差点闹出了我的心脏病。
春风连喝两杯酒;脸涨得通红;目光有些飘摇;只会笑。
李麻子拍拍春风的脸说;好姑娘啊;好姑娘啊。
春风还在笑。
过了两天;龙头镇卫生防疫站来检查了。
来的是一个女人;马脸;高个子;身子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目光尖锐锋利;满地划出刺目的火星。这个女人穿白大褂;戴口罩;好像不是来饭馆检查卫生;是来到传染病院。
马脸走进饭馆;小心地取下口罩;响亮地吸几下鼻子说;卫生不合格;不合格。
马七枪心凉了半截。他知道饭馆卫生差;柜子里有蟑螂;苍蝇太多;厨房的灶台边有老鼠洞。有一天他在炒菜;老鼠冒险出来凑热闹;围在他的脚边抢鸡骨头;差点把他绊倒。
马七枪说;对不起了;我们会改正;昨天打扫过卫生;买了粘鼠胶;可以粘老鼠和苍蝇。
马脸在饭馆里坐下来;严肃地问马七枪;你检查过身体吗?
马七枪说;我身体好得很。
马脸指着春风问;这个人也没有检查身体;是不是?
马七枪说;她比我身体好;整天活蹦乱跳。
马脸摇摇头说;你们这些人啊;素质太差;缺乏起码的卫生常识;什么手续也不办;就开饭馆了?你那边的小旅馆;我不用看;就知道好不到哪里去;现在就处理吧;你说怎么办?
马七枪说;我改正;一定改正。
马脸问;关门还是罚款?
马七枪弯下腰;压低声音说;我炒一盘鸡;你带回去吃吧;要是嫌卫生不好;你就带活鸡走好了;再带几斤鸡蛋回家。
马脸沉重地叹一口气说;你啊;不接受教训;还想收买人。卫生是大问题;很大的问题;关系到每个人的健康;也包括你自己的健康;这些基本知识;你要好好学习啊。
马七枪狼狈不堪。
马脸说;罚款一千块;如果拿不出钱;明天关门。
马七枪愿意接受罚款。
五
春兰两次讨债成功;好像有些上瘾;还在默默努力。这个坚定、蛮撞、暗怀激情的姑娘;自作主张地四处行动;找马七枪的债主要钱;过了几天;又带回三百块。
马七枪需要钱;却高兴不起来;反而心生畏惧。
马七枪问;哪里找来的钱?
春兰说;不是找来的钱;是要来的钱;人家欠你的钱;我又追回三百块了。
马七枪问;还是赵大头的钱?
春兰说;是派出所的钱。
马七枪暗暗叫苦。
八里坡公路边这个地方;前不巴村后不挨店;单门独户;除了一条蜿蜒而去的老旧公路;就是四周的大片农田和从山脚吹来的冷劲疾风。半年多前;公路对面不远处的空地上驻进了高速公路施工队;搭起简易的红砖房和两个宽大的帐篷;停了几辆高大笨重的挖掘机;才渐渐增加一些人烟。白天坐在饭馆门口;可以看到人来车往的场面;夜晚躲进旅馆的小楼上;也能听到遥远的;断断续续的马达声;那是施工队在加班;雪亮的灯光照耀着八里坡苍茫黑夜的一角;透出似有若无的温暖。在施工队进驻之前;四处空空荡荡;一旦出事;很难对付;所以马七枪愿意结交警察朋友;春兰得罪派出所警察;是很愚蠢的。
马七枪在八里坡公路边做生意;确实经历过危险;有人喝酒闹事;也有人来偷窃。他见过大小场面;小麻烦可以对付;处理不了的纠纷;就请警察出面解决。马七枪与八里坡乡派出所的吴所长关系不错;每次打电话过去;吴所长都会派人来;或者亲自出马;春兰找吴所长要钱;让马七枪感到羞愧和心虚。
其实;马七枪不必担心;吴所长不是小
心眼;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相比镇长赵大头;吴所长宽宏大量;为人可靠。春兰从派出所追回三百块钱来的第二天晚上;一个流浪少年蹿进公路施工队驻地作案;偷一根撬杆;摸黑穿过老公路;找到四川人的汽车修理店;撬开店门;搬走两个卡车轮胎。四川人两口子闻风而动;追进门外的夜色中;躲过撬杆的无情打击;把流浪少年在公路边制服。春风跑上旅馆小楼;惊慌失措地拍门;把马七枪从床上叫起来。他连滚带爬地扑向公路边;当场抽了窃贼几个耳光;把流浪少年关进旅馆的房间。抽完两支烟;想到在旅馆里关押窃贼不妥;也不吉利;马七枪就给吴所长打电话。他心事重重抱着电话听筒;先就春兰追债的事作道歉;才焦急地报告窃贼作案的事实。吴所长不计较春兰的错误;爽快地哈哈一笑;安慰了马七枪;很快派人过来;把窃贼连夜带走了。
为了表达对吴所长的敬意;偷窃事件平息后;马七枪趁饭馆生意清淡的时机;赶到八里坡乡派出所登门拜访;想请吴所长和他的弟兄吃饭;可是派出所人去楼空;连守门的人也没有。马七枪倍感失落;在荒凉而短促的乡街子上走一圈;知道山上的村子里发生血案;警察全部出动;追捕要犯去了;才遗憾地返回。
马七枪万万没有想到;吴所长和他的弟兄追捕的要犯;竟然从山里的重重包围中脱身逃出;借夜色的掩护;潜入八里坡公路边的小旅馆;提着两把刀子;把春兰劫持在房间里;要马七枪拿两万块钱换人。
那件事发生得太突然;无法防备。那天晚上施工队没有加班;八里坡公路边一片空洞;马七枪已经睡熟。无边无际的寂静像一块巨大的石头;又像汽车修理店门口的一堆废旧轮胎;沉重地压在马七枪的胸口;使他呼吸困难。他蓦然听到楼下的吵闹;恍惚醒来;躺在床上几分钟;才疑惑地开门出来;探头朝楼下看;只见四川人两口子手足无措。蹲在旅馆外面的空地上;身边还有哇哇大哭的春风。
大事不妙。
危险降临;春风几乎吓傻;只会嚎哭;不会上楼找马七枪;她的父母;四川人两口子也脑袋卡壳;瘫软地坐在地上。
马七枪三步并作两步地下了楼。
四川男人抹一把昏花的老眼;悲哀地指着春兰的房间说;抢人啦;抢人啦;拿着刀子呢;春兰这下惨死啦。
看到马七枪;四川女人清醒了;推一把身边的丈夫;破口大骂;死什么死?你一个大男人;就不会有办法?
马七枪认为四川女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
马七枪掏出电话;联系吴所长;可是吴所长那边关机;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真的关机;或者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