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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部分

夏季欲望-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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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就行。”这似乎是安慰王华鹏,也似乎在安慰整个文化界。
    王华鹏喷儿一声笑了:“你倒宽解起我来了,我也不过是说说。””
    “不过,”余长文又说,“老是受气不如不当,你写诗还可以,当个诗人算了,
无官一身轻。”说是这样说,他明白不过是白说,纯粹的诗人与县班子的川剧演员
是一回事,都已失去了昔日的风光。
    “我不,”王华鹏气魄上来,眼里漫出一层坚毅的光芒,“虽说我们基层的文
化人,比不得上头的那些腕啊星啊什么的,腕和星是要风是风,要雨有雨,我们呢,
是要钱没钱,要米没米,即使每年拨一点点经费吧,也是打酱油的只敢打酱油,买
醋的只能买醋,一点周转的余地都没有。有人说我们这类人有病,都这个时候了,
还不想法去经商赚钱。确实不错,我们害的是相思病,是对文化艺术一往情深的相
思。我不敢说今后北山县的文化工作一定有大的发展,我只能保证我在这届文化局
长任上,一定要给你们当好铺路石。”
    余长文鼻子里没来由地漫上一股热流,这个王华鹏,这句话他妈的太暖人心。
他抓起酒杯往王华鹏的杯子上使劲一碰,“有你这句话,干了!”
    余长文与王华鹏是朋友,两人私下都这样认为。王华鹏从事文化工作前,当过
知青,读过大学,也爱写几首小诗,毕业后分在河北省石家庄的宣传机关当一般干
部,因为老婆肖宵在北山县,所以千辛万苦调了回来,到文化馆干上副馆长。王华
鹏40余岁,热情,务实,没有官架子,有时言行敢于不符合报纸上和红头文件上的
那些章法,只是对肖宵事事礼让三分。肖宵在银行工作,王华鹏每个月的工资只抵
得到老婆的一半,因此在家里的发言权也就只及肖宵的一半。
    王华鹏当副馆长时最喜欢与余长文这种年轻的文人扎堆,他处事耿直,对有文
艺特长的人非常器重。王华鹏对文人的谦虚不是表面上装出来的,而是发自于内心。
他有时与余长文谈论诗歌,提出的新颖观点常常连余长文都击节赞叹。
    上一任文化局长被撤职后,县里各机关没有一个相应的副局级干部愿到文化局
来升官当局长,都知道文化局是个清水衙门,还有各种破事穷事纠缠不清,县委县
政府只好在文化系统内部各单位选拔。由于宣传部唐部长与王华鹏是一所大学毕业
出来的先后校友,所以唐部长力主王华鹏上,而董县长的本意是想让老馆长袁方圆
当局长的,然而唐部长是县委盂书记线上的人,董县长若要太坚持己见,就有间接
地与孟书记闹对立的意思。时下机关的人们都传说着一句顺口溜:“党委有权,政
府有钱,人大举手,政协发言”。钱再大,大不过权,所以董县长向党委那条线让
了步,同意王华鹏来个三级跳,越级当上了县文化局局长,成了袁馆长的顶头上司。
    当然,这肯定就令袁馆长心里大不是滋味了。
    而热爱袁馆长的程芸,当然就会亲率川剧团的男女演员大闹文化局了。

    唉,余长文叹了口气,难怪人人都像吃了枪药,难怪程芸要在春天的时候带头
发难,还不是日子难过闹的。
    还有一条,再破再小的官,只要是官,总是一种级别,总有一种相应的地位与
之配合,在行政或事业单位以外的人不会体会这点,但还在行政事业单位领工资吃
饭的人,就得要计较这个。王华鹏上了,袁馆长没上,袁馆长是北山县几十年的老
文人,王华鹏刚从河北调回来3年不到,原先一个馆长一个副馆长,一觉醒来,王华
鹏反倒成了袁方圆的上级,可以对他发号施令了,你想程芸怎么不会生气,所以对
她的闹事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怀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余长文远远地瞥了一眼顶着太阳在给蔬菜地薅草的
程芸,踩着野草茂密的石板小路向自己家里走。”
    踏过二殿后的小石桥,不期然撞上一个躲躲闪闪的人,那人见无法回避,只好
从一株海裳树后站出来。余长文看清了,原来是县城有名的“白天鹅娱乐城”的老
板马胖。
    马胖一脸懊恼相,左手无名指上那个反射着阳光的大钻戒遮不住眼光里的晦气,
见躲不过余长文了,还是率先招呼。
    “大诗人从哪里回来呀?”马胖扬了扬下巴。马胖其实并不胖,或者原先胖过,
才有了这个名不符实的绰号,如今生意越做越大,皮包看涨,脸上的横向也越来越
多,身上的肉却看缩,不知他是用什么方式消耗着自己身上的脂肪。
    “不从哪里来。”余长文回答得言简意赅。除了四面圆滑的袁馆长会对马胖笑
脸相迎外,文化馆里差不多的人都对马胖不感冒。当年马胖是文化馆的一员,与傅
老师一样,担任着音乐干部的职责,但因为在第二届北山之秋音乐会期间,强奸了
一名纯朴清秀的农村女歌手梁燕,遂以强奸罪被送进监狱判了3年徒刑:他在广大文
化人眼里,就成了另类。“你呢?”余长文反问,语含讥讽,“莫不是又来找什么
女歌手吧?”
    听说马胖在社会上是跺一跺脚,地皮都要颤三颤的人物,可不知怎的,只要一
进原先工作过的夫子庙,他的锐气就去掉一半,见人就躲,躲不过则见哪个都面带
三分笑。
    “啥女歌手哟,”马胖不发火,“是请傅老师,架子大啊,请不动。”
    “是你架子大还是他架子大?你的心不诚嘛。”
    马胖喊冤一般:“还不诚,都三顾茅庐了,一场给他40元,每天两场,就是80,
一个月下来,不就两千多了?这么高的收入,北山县哪里找去?”
    “那你继续五顾六顾啊。”余长文的话里有幸灾乐祸的意思,他抑制不住地要
高兴。狗日的马胖,你也有不开心的日子,哈哈!
    他向马胖招个手,算是再见,一甩腿去了傅老师家。

    走进傅老师家,正遇上傅老师两口子拌嘴。傅老师的老婆吴庆玉抱着一条毛色
雪白的哈叭狗,看样子正要出门,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脸色涨得通红,气呼呼地
数落着傅老师。
    “怎么了怎么了?”余长文立即充当灭火队,“傅师母你歇歇气,都是你太爱
傅老师了,才老是要这么关怀他。”
    吴庆玉看见余长文进来,先自退了步,她知道她家老傅就喜欢这个年轻人,两
个人的个性脾气是那么不同,但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对艺术发自内心的热爱和
尊重,所以这两个人成了忘年交。
    吴庆玉想放下狗给余长文倒茶,又没有放下:“你坐,好好说说他,”她趁便
白了傅老师一眼,“硬是榆木脑袋不开窍,人家马胖请他去弹电钢琴,都来了好几
次了,一个月两千多元啊。小余你好好看看我们这个家,这也像个家吗,跟狗窝差
不了多远。”
    “你弄条狗来养起,”傅老师反唇相讥,“咋不是狗窝!”
    “凭你那点干工资,”吴庆玉马上转向傅老师,“奖金没有一分,就知道一天
到晚弹你的破琴,画你的豆芽脚脚,就不考虑其他的挣钱门道。”
    傅老师梗着脖子:“小余你看是不是,是不是她给我惹事生非。告诉你,”他
回击着老婆,“人家大作曲家,《十五的月亮》也才16元稿费,可人家照样作曲写
歌。搞艺术的,不要谈钱。”
    吴庆玉瘪瘪嘴:“那是老黄历。现在谁不谈钱,你是故意不看看这个社会还是
故意想气我啊。”
    傅老师点燃一支烟,狠吸一口:“马胖的事,你不是不知道,我能去吗?文化
馆的同事会怎么看我?我傅英杰再穷,也不能遭人戳背脊骨。我就是这么个犟牛脑
壳,不会被你按下水沟沟。你说嘛,由你说个够。”
    “现在经济紧张,”吴庆玉说,“傅乐高中毕业没工作,这里傅花也要怀狗儿
子了,要为我们奔小康作贡献,你也该想想办法了。”
    傅老师返身坐回琴凳:“我崇尚的是一种精神追求。”
    “哼,钱才是追求。”吴庆玉争辩。
    “嘿,又来怪话了是不是?”傅老师拍着琴盖,“女人家懂个啥?人死了,物
质财富也走了,可唯有歌曲能留下,一代代传之后人。”讲到这里,傅老师就陶醉
了。“啊,想一想看,你都死了三五百年了,却还有不认识的后人在唱着你当年谱
写的歌,你就是躺在坟墓里,都是会笑醒的呀!”
    吴庆玉赌气地:“好好,你写你写,只是不要把命也搭上了。”
    傅老师恼了,猛吸一口烟,突然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弯下腰,紧紧地按着
胸部。
    余长文赶紧给吴庆玉挤眼睛,忙着给傅老师端起风琴上的水杯。
    吴庆玉忘了自己的烦恼,一手抱傅花,一手冲上来赶紧替傅老师抚胸:“老傅、
老傅,你怎么啦?胃病又犯啦?你这个人,我刚才是说的气话,你何必当真呀!”
    傅老师给她一个后脑勺:“什么气话,我看是屁话。算了别揉了,老毛病,一
会儿就好……”
    余长文心里一动,看这两口子,患难夫妻,人家其实心里爱得深啊,哪像梅佳
丽,说一声拜拜,喊走就走了,大半年不见回来。
    吴庆玉给傅老师揉了胸,看他不咳了,转头向余长文道了对不起,说有急事,
马上要去常老五家给傅花配种,把小哈叭狗在胸口上抱好,忙忙地走了。
    余长文重新坐好,刚才吴庆玉要他好好看傅老师的破房子,其实他才不用仔细
打量呢,傅老师这个家,经常走进走出的,什么地方不熟。再就是这个破夫子庙里,
三个馆的干部职工都住着这种年代久远的庙子厢房,没有厨房,每家用破砖烂瓦和
塑料皮顺着厢房外墙接出一个偏厦就是厨房,没有厕所,花圃北边的公厕是大家共
同出恭的地方,要说破旧,大家都破得差不多,没有什么令人惊奇之处。
    当然与有的稍微可以挣外快的房子相比,傅老师的家还是过分简陋了一点,电
视机是一台黑白九英寸,没有冰箱,马胖的娱乐城前年就装上空调了,开了县城服
务业之先河,而傅老师家里连电风扇都没有一台,热了就用纸扇或蒲扇。屋子里显
眼的只有一架破旧的脚踏风琴,风琴的皮带处是断的,用一截布条裹缠着,上面订
着密密麻麻的针脚,显见是老婆吴庆玉的功劳。风琴上随时都放着一攥五线谱,上
面密密地写着傅老师正创作的歌曲。
    傅老师的状况是县城老一辈文化人的代表,负担重,收入少,抱负没实现,可
又永远不死心,五十多岁,有了艺术细胞,人就显得倔强。傅老师的父母在贵州农
村生活,尚未达到温饱线,女儿傅乐去年高中刚毕业,吴庆玉工作了20年的县跃进
食品厂却破产倒闭了,每月只领70元钱的生活费下岗待业。为了翻梢,听说省城的
狗市如日中天,养一条狗崽子可以赚千上万,吴庆玉就从原先厂子里的一个姐们儿
那里赊欠来一条名贵的北京犬小母狗儿,一天到晚像侍候祖先人一样养着,取名叫
傅花。为了给狗姑娘傅花吃奶粉和鲫鱼汤,以及时不时上医院看感冒打点滴,经济
上就很蹬打不开,如今傅花进入了青春期,可以配种下儿了,也就是说,赚钱翻梢
的希望已如太阳升出地平线一样看得见摸得着了时,他们的家庭经济却更加困窘,
这都使音乐干部傅英杰伤透了脑筋。
    但即使这样,老一辈的人却讲究骨气,傅乐18岁,模样儿端正,身条子修长,
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正在家里复习,准备明年再试,无事时则学了几首流行歌曲,
嗓子是出奇的好,就想到马胖开的歌厅里去演唱,也是为自己挣点衣服和化妆品钱,
傅老师硬是坚决不让。“你不要跟他去,”他教训傅乐,“你不知道他过去犯的错
误。别看他现在有钱了,别看他表面上对我恭敬,他没把我们打上眼,他是在找小
工,他是在糟蹋文化。”
    傅老师的唯一爱好是作曲,不要命地作曲,也不是写流行歌曲,写不来,而且
身在小县城,写了也不知由谁来演唱谁来出盒带,他只写民歌,只写严肃音乐,当
然,同样是写了也不知道能否有实现演唱的那一天。但上了这个轨道,几十年对音
乐的热爱铸成一股强大的惯性,他这架不合时宜的老爷车就是停不下来,只要停下
来,自己的生命也就完蛋。作曲是他唯一的寄托,是他生命的最高存在形式。
    对此余长文除了敬佩,还有其它一些想法。
    古往今来,作曲家的思想都是相通的,都是借音乐这种形式,张扬自己的灵魂
的歌唱、灵魂的呐喊、灵魂的呻吟,只是使用的形式不同,于是就有了古典音乐、
现代音乐、流行音乐等等的分野。余长文认为形式没有高下之分,关键是否真的有
音乐家自身的灵魂在作品中翱翔。傅老师对流行音乐的深仇大恨太过偏激,这是一
个乡村音乐家对土地的诗意遭到侵犯的本能反映,不那么宽宏,不那么大器。但余
长文当然不能对傅老师说这些,他还要做出对他的同情,因为傅老师的一辈子与乡
村民歌连在一起了,如果民歌死亡,傅老师也就活不成。
    余长文看着傅老师,心里就有一种深深的怜悯在滚动。
    “傅老师,”他叫一声,“何必呢,马胖再来请,你就给他去,他挣的都是黑
心钱,分一点给我们文化,也是帮他消罪。”
    傅老师不满地瞪他一眼:”小余你也来说这话。你不是不知道马胖的那段历史,
换了另一个人,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考虑,可马胖……你别提他。”
    门一响,傅乐不知从哪儿回来了。姑娘有余长文那么高,长得光彩照人,说话
不避生熟,与父亲完全是两种个性。
    “爸,你又在卖你的劝世文了。”傅乐进门到处找扇子,抓住一阵猛扇,“余
叔叔你说说看,现在是商品社会,党中央都把中国这条船开到搞市场经济的大海里
去了,我爸反而给党中央唱反调,是不是反动派?”
    傅老师能骂老婆,对调皮的女儿却束手无策:“你晓得个啥,”他嘀咕着,
“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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