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数此岸,偶数彼岸-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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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话,我站起身来,拍拍短裤后面的灰土,径直朝着院外走去。
二十一、
我眼睁睁地看着。
咖啡女孩把园艺女工的遗体打扮得异常素净,但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火葬场工人把她像货物一样抬下来,连同那个包裹着她真正心脏的布袋一并扔进焚化炉内,旋转按钮,一股青白色的烟从高耸的烟囱里飘了出去。
咖啡女孩拉着我的手,仰望着那烟消散在冰蓝的天空中,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我说:“靠,我当初要知道死后被人这么摆布,早就不想自杀了!”
“她去哪了?她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现在还能去哪里?”我喃喃自语。
“喂,你少跟我说这些哲学性的话题好不好?别以为我懂得比你少,我早前忧郁症的时候,多艰深地问题没有想过?”
“比如?”
“比如那次蹈河自尽之前,我就看着河对岸,想:那边有什么?我记得清清楚楚,从这边望去,那里是一条堤坝,肃穆的堤坝,比我爸爸的脸色还要正经。可是堤坝那边呢,我看不到。当时好奇心激越起来,我就爬上这边的一棵柳树,哈哈,别笑话我,我小时候跟假小子一样,什么事情都会。
“我在柳树上向对岸看去,可是目光还是越不过堤坝,于是我就往更高处爬去,可堤坝不知道是谁设计的,仿佛会增长似的。我爬多高,它就长多高,怎么也看不到对面的风景,始终是那条黑沉沉的堤坝,板着脸看着我。
我当时就想,这估计是设计师存心设计的一种视觉误差,利用高度啊,环境啊,把人的视线转移或者屏蔽掉,所以呢,总给这边的视者造成一种神秘感。我就坐在树杈上,抽烟,吃樱桃,幻想着对岸的事情……”
“吃樱桃?”
“是啊,喜欢咬破樱桃红红皮肤的那一瞬间,特喜欢那种声音。当初每次去寻死,我都带着一把樱桃来着,心想如果死后地狱那边不产樱桃,想想临死前一刻还在吃,也不至于特别怀念。我吃完樱桃,把核放在口袋里面,手插进口袋中,数了一下,有三十二颗。因为是准备自杀,所以努力想把临别这个世界前的每一刻都记得特别清晰。我边数樱桃边试图猜测对岸堤坝那边的样子,这种事情在小时候最拿手,这种想象风景类的命题作文,我总能写的相当逼真。可是那天,坐在高高的柳树杈上,迎面吹来河边凉爽的风,还有鸟儿啊什么的在身边飞来飞去,理应比关在死沉沉的教室里更能激发想象力吧?可偏偏就是不能想象出来对岸的风景,闭上眼睛,努力想也不行。就好像对岸是一个巨大的黑洞来着,什么光线啊,想象力啊,钻进去就再也反馈不回来。
“我的头当时轰的一下,心想自己真的完了,连想象力这东西都丧失了。说实在话,那一忽儿真的特别失落,就像现在丢了一大笔钱一样的感觉。我于是捻灭烟头,把樱桃核攥在手里面,想想以前快乐的事情,努力让自己微笑起来,我可不希望自己死后的脸色有多么难看,让收尸的人都厌恶。
“后来的事情也跟你说过了,我被冲到了对岸,又被送了回来。当我在此岸醒来的那时候,看着这边的星空,我忽然明白了:人常常在拥有此岸的时候,却永远眺望和畅想彼岸。然而当某一天,我们摆脱了此岸,踏上彼岸的时候,才发现风景也不过如此,才发现其实我们真正想要的,是彼岸的对立面的一切。”
她讲完,定定地看着我,说:“晓得了?”
“似乎明白了一点,是那种藏在心头找不出语言来形容的感觉,容我睡觉前好好想想吧。”
一个工人气呼呼的从里面冲出来,向我们疯狂的招手。我和咖啡女孩知道是骨灰已经出炉,赶紧跑过去。
“你们!之前我问过你们,她身上的饰物啊什么的都取干净了没有,你们说没有任何不能焚烧的饰物了,可是现在你们过来看看,这是什么!”
那个工人愤慨万分地把一个拳头大小、光滑洁净的水晶球塞给我们,我甫一接过,就被一种砭人肌骨般寒冷瞬间穿过我的全身,差点失手把它扔到地上。
咖啡女孩急忙把水晶球从我手中接了过来,跟那个工人频频道歉,最后不得不再多添上一笔违约费,然后万事大吉,工厂心安理得的拿着那点彩头走了,把一个沉甸甸的骨灰盒丢给我们。
咖啡女孩抚摸着那颗亮晶晶的球体说:“这大概是她所谓的那颗替换的心脏吧?靠,死重死重的,放在胸膛里面会不会坠得难受?嗳,听她说,如果换上这颗心,你就不会觉得冷了。”
“我可不想换,我宁愿被冻死。”
“靠,谁叫你换了,我是说,如果你是和她一个世界的人,而灵魂却落在了这个世界的某个人身上,要是再也回不到自己的老家,必须生活在这里的话,你怎么办?”
“那也不换。”
“你想不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中去?现在都知道你的名字了。”
“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不想知道。现在忽然发现,得到那个名字又能怎么样,我不还是一样,什么也记不起来,什么也无法拥有。你知道,在得到名字的那一刻,我猛的觉得自己存在与否,找不找什么身份,都失去意义了。现在世界对我来说,一下子变得颜色呀,重量呀,什么都没有了,冷啊暖啊的感觉,都可以被放到一旁去了。”
“喂,你又疯了?搞得比我那时候还颓废,少扯这些个闲淡了,赶紧把她埋了吧,又花我不少的丧葬费……”
我们又重新踏上了那个环岛,这个失去了主人的地方虽然芜杂了许多,但是仿佛多了不少生气。咖啡女孩拿来工具,我们俩把她的骨灰埋在了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
“喂,好好在天堂活着,你搞得园艺真是棒极了,虽然这种拍马屁的话出自我嘴里有些别扭,但确是事实啊,我也不得不说。还有别在那边搞什么毒气无人区了,当心被贬到地狱天天吞砒霜。嗯,还有什么话呢,噢,如果跟上帝搞得关系好的话,我死了之后帮我求求情,别叫我到地狱那边受苦了。说完了,让他跟你说吧。”
“安息吧,带着自己真正的心。”我跪了下去,给她铺好最后一层土。
“你说的话,纯粹装大尾巴狼,没劲透了。”她在一边吃吃笑着。
我和她坐在民政局里,和我们面对面的,是一个瘦削苍白的官员。
他漫不经心的听完咖啡女孩长篇大论的叙述后,转动了一下眼珠,这是我在半小时内唯一看到他面部的表情动作。然后把手放在键盘上嗒嗒的敲了几下,头也不回地说:“苏夜,叫这个名字的人没有,叫苏昼的倒是在这个城市里倒是有几个。”
“什么昼啊夜的,是不是有个富人?”她两眼发光地问道。
“嗯,其中有个人,钱嘛,看样子是不少,以前自己开公司来着,一个广告公司,前两年忽然变卖不做了。”
“有没有照片,是不是他?”她兴冲冲的指着我说。
官员再度翻转一下眼珠,瞄我一眼,再回看电脑一下,点点头说:“确实有些相似,不过,你说他失忆了,可有什么有效证件来证明他的身份?”
“要是有的话,我们也不来这里了。”
“身份证、护照、驾照、结婚证这些都没有?”
“都没有。”
“有没有DNA备案或者指纹备案?”
“大概也没有,他好像还没有犯过罪什么的。”
官员面无表情的摇摇自己干巴巴的光头。
“那没有其它办法确认么?他分明就是那个人啊!”
“没有,我们只认证件,不认人。再说,你们一开始连名字都没有说对。”
“靠!冷冰冰的证件难道比有血有肉的人更重要么?”
“小姐,说话请自重。”
“靠靠靠!靠你妈个头!”她怒不可遏的继续骂着,我赶紧把她拉住。
官员淡淡地看着我们,手毫不迟疑的按了一下身边的按钮,两个笨重的保安走了进来。
“把这位小姐请出去。”他挥挥手,那样子就像赶一只苍蝇。
保安上来抓住咖啡女孩的胳膊,把她向外拖去。
我陡然被激怒了,跳起来一拳打在一个保安的脸上,发疯地把他们的手从她臂上扯开,拉着她朝门外走去,临别时候还抄起一把凳子,砸向那个瘦猴似的官员。
他伪装出来的脆弱的冷静霎时荡然无存,慌慌张张的抱头避开。
“他妈的,狗日的东西!”我鄙视着他的虚伪,指着他大骂。
“我赌你老爸每天都来大姨妈!”咖啡女孩总不忘了跳出来加上最后一句。
官员气得目瞪口呆,示意保安来赶我们俩,她忽然开心地笑起来,伸手拉住我,穿过冰冷的大理石大厅和机械排队等待办事的人群,朝外面飞奔过去,跑出大厅时,还不忘了隔着玻璃门朝追来的保安啐口唾沫。
“爽死了!”当我们摆脱了保安的追赶,她一下子用箕踞的方式坐在路边,气喘吁吁的跟我说。
“哈哈,我也是,记得好久没有骂过人了!”
“靠,你要把骂人这项能力都忘记的话,我就阉了你!”
她大大咧咧地坐姿引来一些注意的目光,她不分伯仲的朝着他们一律做着鬼脸。
“既然我的身份没有办法确实,我们的契约是不是也该结束了?”我对她说着,突然感到这句话异常的沉重。
她抬起头,恶狠狠地瞪着我。
“你看,就算知道了我是谁,又有什么用,根本没有证据证实……”
她从地上爬起来,把拳头反向伸到我面前,然后缓缓的竖起中指,一字一句地说:“听着,只要你没有死,咱俩的契约就没完没了,像这样就离开我,没门!”
“那,现在去哪?”
“跟我回家。”
“钥匙不是丢了么?”
“丢个屁,一直在我手提包里。”
“你居然骗我……”
“我骗得人多了,哈哈哈哈……”
二十二、
我和金躺在她的小床上,我看书,她看我。
“小昼,我想学首歌。”
“唔。”我兴味索然的回答着,只有书页和鸩羽在我的脑海中反复飘落。
“你教会我唱歌,我就给你鸩羽。”她笑着补充一句。
“哦?”我放下书,盯着她的眼睛,她黑亮的眸子如同两汪清水。我知道她是认真的,便继续问,“哪首歌?”
“呶,这首。”她指给我。
我瞥了一眼乐谱,很快找到了旋律:“为什么学这首?结尾部分要翻唱十七遍,烦也得烦死。”
“我就喜欢那种重复,不如说就喜欢这句话——Just like honey——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就像这句话,让我重复一万遍,我也依旧喜欢。”
我不经意的皱了一下眉头,被她看在眼里。
我教她找节奏和感觉,她学的很快,已经断断续续能够哼唱出来了。
我抱住她亲吻,以此来提醒她刚才的诺言。她是个聪明的女孩,有时候根本不需要那么直白的方式。
她闭上眼睛,尽情享受着我的拥吻,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推开我,走到一个柜子面前,轻轻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玉壶春的瓶子。她抱过来,“砰”地打开瓶塞,递给我看。里面躺着一根长长的黑紫色羽毛,阴深骇人的颜色。
“这种东西,是不是一碰就会中毒。”
她咯咯笑了:“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如果把它的根泡在酒里,喝了就会死,但是中了鸩毒会死的特别快,基本上感受不到痛苦。”
她忽然停顿了下来,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固在这种可怕的沉默里,只有汗水在我的脸上爬虫般匍匐着,背上的痱子开始一下一下刺痒起来。
“小昼,你向我求婚吧,反正大慕也要结婚了,你也不必有所顾虑了。”
我笑着,深情脉脉地望着她,拉住她的手说:“放心,我把大慕的事情处理完了,就请驺家向你提亲。”
“早一点,两个月之内,在第二个月圆之前,好不好?”她幽幽的回望我的眼睛。
“嗯。”我用力点点头,使劲握了一下她冰凉的手,朝屋外走去。
“小昼,等等!”她拿出来一包割下来的薄荷草递给我说,“把这些带上,你们去捕贲,用这些草引诱它们来。”
我接过来,亲她脸颊一下,说声谢谢,然后转身离去。
她在我转身的时候,瘫坐在地上,默默的呢噥着:“小昼,你知道么?那根鸩羽本来是打算在你说出‘我不爱你了’的时候,给我自己的归宿。”
我听到了,是的,我听到了,但我装作没有,只是抱紧手里的瓶子,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了。
越往里面走,便越感到老林子的苍古和深邃。树木和灌丛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找出一个前进的缝隙来都显得困难。由于久无人烟,树木生长完全是自由发挥,虬枝横杈像嬉皮士的头发那样乱糟糟的伸展着。落在地上的树叶和干枝,由于雨水的浸泡,大都是墨绿和深黑的颜色,幽暗的让人脊梁骨发麻。
我和老驺在闷热的天气中穿着厚厚的衣服,艰难的前行着,高过人头的荆棘时常扫到脸上,划出一道道伤口,然后汗水会及时的腌渍上它,蜇得嘶嘶啦啦生疼。我咬着牙,忍受着酷热和刺痛,一步挨一步的紧跟老驺朝前走着,就像在鲸鱼胃里面跋涉一样。
老驺拿着罗盘测定方位,回头对我说:“前天屠家两个孩子进林子了,走了没有多远就给吓回去了,就凭他们那老鼠胆量,还跟老子斗?没门!”
我闷哼一声,表示同意他的观点和对屠家人的不屑。
老驺拨开前面横七竖八长着的荆条,让我先过去,随后紧跟上来,走到我的前方,继续说:“小昼,你真有出息,把鸩羽给找着了,是在哪里找的,我都想不出谁家还有这玩意儿了。”
“一个朋友。”我淡淡地说。
老驺哈哈大笑了一声,没有再问。他原本黄钟大吕般地笑声被空旷的林子不费吹灰之力的吞没,没出来一点回音。
他地笑像他儿子的一样,没有什么含义。我知道这点,这种笑声只不过是神经兴奋的条件反射罢了,不像金地笑容,里面总包含着更深的意思。在这个镇子居住惯了之后,我还真的厌恶起金的那种做作地笑了。笑就是笑,吃那种加上五颜六色花活儿的八宝粥,不一定有喝清清淡淡的粥来得爽快。
“小昼,你有没有看上的女孩子?我去给你提亲,眼看大慕都要结婚了,你也该上心了。”
“没有。”我确实累得懒得多说一个字儿。
老驺拿出罗盘来,测了一下方位,说:“我们走得够远了,再往里面去,应该有一大片草地,那上面兴许有贲,你知道,贲不喜欢这种杂七烂八的林子,它们就喜欢平平坦坦,软软乎乎的草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