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by 红糖-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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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散开的黑发披在池子沿上,蜿蜒如一条漆黑的龙。
果真是我逼他太紧么?
可是这么样一个人,我若不抓紧,指不定他又要被谁牵了去。
看来是恼我了,但赏你官职正是要堵这悠悠众口啊,难道你连这都不懂?
说出去,总比不闻不问好听吧?
苏离闭着眼睛寻思,翻来覆去都认为自己没有错,错只在那个该死老太监!
谁让他多嘴,跟母后嚼舌根!
一个个问题在他脑里越来越具象化,似乎红线就活脱脱站在他脑子里,对着他瞪眼。
苏离忍不住微笑,侍女面上升起两团红霞。
其实红线的日子过得也不滋润。
除去刚到的第一天睡了个大懒觉外,其余日子都是跟着太阳起的。
不起不行,因为总有一群东西起得比他早,天还没亮就由一只公鸡起调,群鸡高歌,高音里偶尔还掺杂了母鸡们欢悦的咯咯声,然后……就惹毛了一群狗崽子,犬吠声加入到群鸡合唱里,为新的一天拉开了序章。
小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栖霞村。
传说当这里还是一片枯岗时,一个神仙从天而降,在半空中转了几圈,身后的霞光便化成了一座座小屋。
再后来,不知打哪来了群人,留下来耕作,繁衍,慢慢成了村落,就有了今天的栖霞村。
那丑脸道人就跟和他有仇似的,甭管刚才笑得多欢,只要一见着他,那脸就绷得很严峻,别再提什么“点拨”了。
“你是不是得罪过咱道爷啊?”夕文也瞧出了不对。
“就他那副尊荣,我要真得罪过了,还能忘得了?”这倒是实话,那张脸面,第几眼都是惊悚。
短短数日,他已将夕文的本质看得很透彻,孔方兄就是他亲戚。
午时刚过,夕文就拉着他往河边跑。红线坐在岸边上看着夕文两条直溜的小腿杵在河里,半个日头过去,一条鱼也没捞到。
“这鱼游得好好的,你捉它干吗?”红线一下一下的往远处扔着石子。
“鱼都被你惊了!”夕文愤慨的走来,水花溅起老高。
他一把薅住红线脚腕,将他摔进水里:“去,该你了!”
红线呛了几口,摸爬着站定,夕文已经抖抖脚上了岸。
“你也就欺负我,连条鱼都抓不住!”红线嘴上不吃亏。
夕文在阳光下伸直了脚,煞有介事道:“你当抓鱼多容易?栖霞村的鱼,有名的滑,竹尖都戳不住,有本事你来抓两条看看!”
红线的确不会抓,但奇怪的是,鱼却不躲他。
他在原地立了一会,只觉小腿上凉丝丝的麻痒,低头一看,隔着清澈水流,几条甚肥美的胖鱼正吻着他的腿慢慢摇摆。
还待何时?
抄手就是一条。
看着欢蹦的胖鱼,夕文惊了。
很快眉开眼笑起来:“这条能卖十两碎银!红线,你给咱村创收了!”
在夕文的鼓励下,红线直泡到双腿胀白才出来,胖鱼一条比一条肥美,篓子里盛不下了夕文就脱衣裳兜着。
“这回我信你是神仙下凡了,连鱼都不怕你。”夕文一路讨好。
“这鱼有这么值钱?”
“咱村的鱼有灵气,鱼鳞鱼肉鱼骨鱼目皆能入药!”忽然,夕文若有所思地停住,语重心长道:“道爷不教你也没事,单靠这手也赚翻了!下次……我带你去山上,看能不能引几条青花蛇,那家伙,一截皮就能要上三十两!”
红线腿肚子直转筋,愣是没敢应。
短短数日里,在夕文的威逼利诱下,红线又捉了无数条这种胖鱼,两只白嘴鹰,三条大腿粗细的青花蛇。
红线的人气一路飙升,直到与夕文比肩,二者往村里那么一溜达,每天这饭辙算是有了。
但丑道依然不待见他,红线也很知趣,从不往西边走。
但很不幸的,他还是能从别人口里,或多或少的听到有关丑道的事。
首先,丑道从不忌讳别人说他丑,小孩子们会叫他丑叔叔,丑道就灿然一乐。
其次,丑道很有爱心,只要他留在村里,栖霞村的人便不用花钱找郎中了,什么头疼脑热啦,孩子梦魇啦,丑道药到病除。
而且,丑道行事神秘,他隔三差五就要出去一回,一去几天,每次回来,硕大的葫芦里就不知装了什么,摇一摇,噼啪作响。
据说,是去降妖除魔了。
当然丑道自己不承认。
综大家所述,红线发现丑道是一个既善良又有爱心还不拘小节甚至神通广大的奇人。
可这个奇人偏偏看他不顺眼。
又是一个清早,翟老头端了晒干的莲子过来,说是丑道要用的,叫他们抽空给送一趟。
夕文正在耍剑,红线正在发呆,两相权衡,自然是红线跑腿。
想起丑道看他的表情……红线不禁打了个激灵。
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他揉搓着下巴,看看浑浊的脸盆,似有所悟,难道……是我长得太好看了??
夕文的剑花舞得唰唰的,漂亮的身姿在阳光里镀了层金边,白皙的脸蛋流下晶莹的汗珠……红线看着看着,便自己推翻了这个理由。
夕文也很好看,可是丑道就很喜欢他……哎?!等等!
红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不经意的细节跳进脑里,那是什么来着?
玄机
人逢一世,苦患实多,若能无心,是否无苦?
……
红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个不经意的细节跳进脑里,那是什么来着?
那是一个难忘的日子,那天他终于吃到了传说中香飘十里的饺子,的确好吃……他和夕文加起来吃了有半斤多。
贪嘴的结果就是睡觉前觉得口干,于是,又吃了小半拉西瓜……得,这下甭睡了。
就在他摸黑窜逃于茅厕与床铺之间时,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隐隐约约的,从夕文房里透出一点光亮,红线去敲门,却没人应,他推开门看去,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却不见夕文的人影。
蜡烛已烧至末端,点烛者已走了几个时辰。
红线没多想,继续如厕去了。
就这么一个细枝末节的小事,此时回忆起来,却是趣味无穷,因为从那次后,他注意到,凡是丑道留在村里的日子,夕文白日里总是挂着黑眼圈的。
望望展着漂亮身姿挥舞着剑花的人,红线有点心猿意马了,他忽然想起,夕文的前前世就是被月老捉弄了的,姻缘镜里,夕文那根红线颤巍巍地……连着书生的末指,随着身体的晃动而晃动着……
可是,可是……红线又想到那丑道,那浅坑密布的马脸……无论如何也不靠谱啊,他越想越觉得败胃口。
“怎么那副表情?我……我这套剑法很丑吗?”夕文不知何时已停住了舞剑。
“啊,不是,不是你丑。”红线顺嘴说道。
“哦……你怎么还在这?”夕文没理会他话里的深意,反而看见了地上的笸箩。
红线端着笸箩来到西头院里,丑道正抱着葫芦背对他打坐,红线尽量轻的靠近,打算放下笸箩就溜。
离近了才看出,丑道并没在打坐,而是鼓弄葫芦,葫芦好像有生命似的,微微抖动,红线有点紧张,一丝阳光正打在丑道的后背,正好将几个补丁照亮。
红线忽然觉出不对,丑道的衣裳是深灰衬着浅灰,大补丁摞着小补丁,看着极为龌龊,但此时离近了却能看出,一点也不脏,不但不脏,而且连个粗糙的线头的看不见。
红线心中狂跳,莫非这丑道是妖物幻化?用了什么迷魂的法子蛊惑了夕文?
如此想来,他又大着胆子去观察丑道的侧脸,将心中所知的异物精怪一一数过,正想到壁虎精时,丑道忽然扭脸:“你若闲着,就把这些莲子摘了。”
红线手一抖,笸箩抛向半空,丑道轻巧接过,向红线递来。
“怎……怎么摘?”红线惊魂未定。
丑道斜他一眼,道:“你吃过莲子么?”
“自然吃过。”
莲子银耳汤不就是莲子么?
“那就按你吃过的样子摘。”道人扭脸不再理他,继续捣鼓那个葫芦。
按我吃过的摘?
红线低头扒拉莲子,那些莲子经过晾晒,一粒粒好似珍珠,五指下去,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我吃过的莲子浸在汤里时是雪白雪白的,恩,这些莲子有绿皮,把皮剥了就是。
红线抱着笸箩开始剥皮。
干燥的莲子皮很容易剥下,手指捻一捻就完事。
红线得意地将笸箩往丑道面前一送,道:“摘好了!”
丑道瞟了眼那笸箩,翻翻眼皮,道:“和你吃过的一样吗?”
红线道:“自然一样。”
丑道笑笑:“那你吃一粒。”
红线瞪大眼:“这是生的……”
丑道不耐:“死不了。”
红线悲壮地挑了一粒小颗的:“啊!呸呸!怎么这么苦!”
“不是说和你吃过的一样么?”丑道眼睛弯弯隐着笑意。
“看着是一样的……”
丑道也挑了枚莲子,在手指间轻轻捻动,莲子裂成两半,露出里面嫩绿的芯来,道:“莲子苦心,你没去心,能不苦么?”
说罢,将裂开的一半递给红线,红线试探性的放进嘴里。
果然不苦,甚至还有一丝甘甜。
丑道背着手站起,道:“为人一道,也是如此,有心便生欲,有欲生苦患,世事多苦患……若想不苦,唯有先无心。”
“很多事就和这莲子一样,乍看上去,雪白无害,但尝得深了,除了苦……还剩下什么?”丑道慢悠悠说着,立在门扉的葫芦,竟也微微抖动。
除了苦,还剩下什么?
这是在教育我呢?
红线心中好笑,抬头对上丑道的眼,道:“想必熬成汤后,再放几段冰糖就不苦了。”
丑道一双三角眼精光熠熠:“你怎么如此愚钝?”
“我哪里愚钝?若不知苦,哪懂甘甜?就像刚才去了心的莲子,其实也不甜,但因为我先前吃了苦的,所以才觉得甜。”
丑道似乎怔住,想要反驳,却又无话,一时蹲在原地低头思索起来。
不尝苦,哪懂甜……似乎有理,但还是有哪里不对,本来要借机暗喻一番的,怎么就被他抢了嘴?
想着想着,丑道心中豁然一亮,抬头大声道:“不对!甜往往只在一瞬,苦痛却是漫长永久!”
可是院落空空哪里还见红线的影子,丑道重哼一声,回头去拾那葫芦。
手碰上的一瞬间,葫芦似人,瑟瑟抖着。
丑道轻骂:“小精怪,本星君带你去受佛光,总好过人世这么晃着!你怕什么!”
葫芦里传出细若游丝的声音道:“我宁愿在这人世晃着,还有见着那人的可能。”
丑道叹了口气:“和你说了多少遍,他是凡人,自有他的命数,你是当年误落人间的泥人中的一个,既生了仙根,还是早日得道的好,你惦记着那人,那人却不会再记着你。”
葫芦中的声音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们可知道那莲子是否愿意变甜?苦得甘愿,苦也是甜。”
说完后,再无声响传出。
丑道神色痴绝,定定站了半日。
红线逃回房里,喘了很久的气,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已经先入为主认为丑道是妖物幻化,可是这次对着他的脸,竟一点也不害怕。
若想不苦,唯有无心。
红线想起丑道那一番话,又想起自己振振有词的反驳,摇头笑笑,他决定同夕文好好谈谈。
他小心地斟酌了良久,终于以一句你瘦了作为开场白。
夕文惊讶地看了他一会,道:“不错,有长进,会疼人儿了。”
“你……晚上没睡好吧?瞧这眼眶,跟被人打了似的。”其实夕文的黑眼圈没那么夸张,十七八的少年,偶尔熬熬夜不算什么事。
夕文果然一惊,欲盖弥彰地瞪大眼睛。
机警地问道:“我睡得挺好啊,难道……你听到什么了?”
红线心里一凉,果然是这样!
想到夕文与丑道……红线不光胃里翻搅,连带的,屁股也隐隐作痛。
“没听到什么……那个,你和那道爷认识很久了?”
夕文更加紧张,忙道:“你……提他做什么?”
红线了然,也看出夕文脸薄。
嗽了嗽嗓子,道:“没啥,今天道爷给我讲了很多人生道理,正感慨呢!”
会谈匆匆结束,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什么,直到晚上,夕文都觉得红线看自己的眼神不对,有时忧心忡忡,有时又欲语还休,晚饭时,他竟对着一根黄瓜蘸酱发呆。
夕文也没了胃口,早早回屋。
月上中天时,红线还是没睡着,他总觉得门前有人飘过,他起身披衣,来到夕文门前,静静地待了一会,终于推开了门。
果然,床铺整齐,空空如也。
鬼使神差的,他又往西边的院子晃去。
站在丑道的窗根底下,他觉得自己忒不道德,但心里那股蠢蠢欲动的东西却争闹不休,他凑近窗纸,只听了一耳朵。
二十八 喜鹊
苍茫天地间,惟命格孤独往返矣。
……
窗里一个细细的声音低唤道:“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
一个义正言辞的声音不耐地打断:“我说要就要,哪容得你拒绝?”
红线气得手脚冰凉,心道,好你个丑脸妖道!白日里装得道貌岸然,竟在暗处逼迫夕文行那污秽之事!
那边厢的拒绝声音已经转为如泣如诉的呜咽,“刺啦”一声,什么东西被扯破了。
再待何时?
红线再也顾不得尴尬或冒失,猛力向门撞去。
耸了肩膀鼓劲时他已想好了后路,若逼得妖道现了原形,大不了一死,顺带还了劫报!
门开了,不是撞开的,是压根没栓。
顺着惯性,红线直直跌到地上,右脸贴地的同时还没忘虚张声势。
“你个妖物……本仙君早看出了你的原形……快给本仙君住手!!!” 红线恶狠狠喊道。
人声忽止,房里极静,一个冷若月华的声音从天而降:“哦?这么巧,本仙君也瞧出了你的原形呢,红线小子……”
啊??
红线抬头,对上一双水目。
一人正居高临下看他,瓷作的皮肤,刀削的面孔,脑后还散着熠熠白光,只是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