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by 红糖-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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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这样。
红线点点头,就是那天夜里,夕文说要替我杀了那个狗皇帝。
“但我还是不懂,这结……似乎是越来越复杂了。”
“这便是因果循环,你当年阻他一次,这世,他便阻你一次。至于为何他如此执着……想来许是皇家娇惯出的性子吧。”命格轻轻翻着命簿。
没来由的,这出戏越来越沉重了,甚至在往晦暗的方向行去。
红线从不愿承认自己对苏离动了心,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是没有凡心的,那次只是凡胎引起的失误罢了。
“星君说得好容易,对星君来说,凡人的情爱纠葛就是纸上黑白分明的字迹那么简单吧?”
命格听到此话,将目光从纸上移开,注视了他好一会,轻声道:“不,不止如此,还包括某些不自量力的小仙闯了祸后改写的那部分呢。”
“对不起……”红线攥紧的拳头渐渐松开,手心某处的肉,被指甲刺得生疼。
“让他们忘了你吧。”命格轻声道。
“什么?”
“由本君施法,让他们忘了你,只要一夜,不止苏离,所有人都会忘记,你与他的情孽,就当全没发生过。”
“这……这么简单?”
命格点点头:“但只有你会记得。”
“这是什么意思?”红线心里咯噔一下。
“我猜……这才是所谓的还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滋味并不好受,只有你还记得一切,但他们的生活从此与你无关。”
……
“你说过,即使仙根断绝也要还他们一个完满,这便是还劫的方法,本君给你一日时间。”命格带着那一小钵清水不见了。
红线独自留在小屋里,整理思路。
其实根本不必思考,因为他没的选择。
某人狡黠的目光,某人若有若无的笑靥,某个欲语还休的午后,某个情动的夜晚……都将在某人的记忆里消失贻尽,又将在谁的记忆里疯狂滋长?
他深深吸口气,又慢慢吐出来,心底深处愈加翻涌着疯狂的自卑感。
原来,不光是姻缘,连人与人的相逢,都是注定好的。
所谓还劫,也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仅仅是助他们重逢,而已。
原来这遭还是一截线头……又炮灰了。
他自嘲的笑笑,推门而出。
“夕文,夕文!”他不紧不慢的敲着夕文的房门,里面有响动,门却就是不开。
“你再不出来,我就改变主意了!那我去睡觉了啊!”
门腾的一下开了,险些撞破红线的鼻子。
“你……你答应了?!”夕文笑得春花灿烂。
红线点点头,半日不见,夕文的脸仿佛尖了几分。
他柔声道:“不过我只答应你这一次,后面……就全看你自己的了!”
夕文很快便换好了夜行的装束,红线已经背着手站在小院外面。
“你在做什么?”夕文问道。
“看月色。”
夕文也学他的样子抬头望天,一瞬间,此种情景竟说不出的熟悉。好像也是这样的时候,他准备进宫偷窥前,红线就站在冷风里假装看月色,只为了婉转的劝他几句。
不过今天的月色还真是好看,初春的月亮只剩一挂银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
“别看了!我们抓紧时间……”说完,夕文伸手来抱红线,打算就像每次那样,一阵风似的抗到都城去。
红线却不慌不忙的摆摆手,道:“今天咱们走一段吧,反正夜还长呢。”
夕文懒懒的用脚尖踢着石子,自从轻功小有所成之后他便很少正常走路了,若想与红线的速度保持一致,只得放慢,放慢,再放慢。
红线今天的态度也很奇怪,总是用一种悲悯的眼神看他,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夕文,”
“什么?”
“你今天有没有吃东西?我怎么觉得你瘦了?”
“胡说,哪有半天就瘦了的。”
“我带了两个馒头,你要不要吃?”
“……”
“夕文,”
“唔?”
“你生我气吗?”
“啊?为什么生你气?”
“我上次……用柴丢你。”
“早忘了!”
“夕文,”
“……”
“你和苏离很配。”
脸红:“……”
“……你们要好好过日子……”
“%¥#@!!”
……
“没想到星君如此有信用……”金桂远远的便看见命格手上的小钵,兴奋得左右摇摆。
命格寒着脸来到树下,寻了个最隐蔽的角落坐下。
金桂感到他神色有异,又没闻到酒香,也就不再奢望。
过了一会,命格忽然道:“你懂情爱么?”
金桂自然不懂,它连什么是朋友都不懂,怎么会懂得情爱这种更高深的事情呢?
命格也不需要它回答,自言自语道:“其实什么都不懂最好了,你要保持下去。什么都懂又异常清醒的人最痛苦。我现在明白当初他为何什么都不说与我知道了,原来他是为了我好……”命格抱着那个小钵,细细抚摸。
与此同时,月老居里,某仙刚刚被梦魇惊醒。
鹅黄|色的蓑衣被冷汗打得湿透,薄薄的绸料贴在身上,他已无心睡眠。
悠悠看了眼院里开得正浓的墨玉兰,心中更加悲戚。
听说此花有乌发的功效,亏得他专门从极南的地方采来,用它泡澡,洗发,冲茶,坚持千年之久,却换不回一丝乌光。
他悠悠叹了口气,真该认命,有些东西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的。
想起刚才的梦境,他心有余悸。
梦里命格那老小子终于刨出了当年那件事儿,笑得相当无耻:“既然帝君都会犯错,又何况你我乎?”
想着想着,他平白打了个哆嗦。
不能让他知道,尤其与自己有关的那节……
四十二 聚散
聚散终有时,此生两不知。
……
暖金阁内,苏离倚在榻前,手上拈了枚白子,久久未能落下。
纹枰上,白子已被黑子围得水泄不通,白方若想突出重围,反败为胜,唯有舍去一隅。
苏离仍在犹豫,静了良久,他忽然笑了:“不愧是聪明先生,这局布得巧。明知朕的贪性,却非要朕自断一臂……可朕偏要试试这不舍的法子……”
在皇帝身边呆久了,刘福自能分辨得出,何时该答话,何时该沉默。
很明显,陛下此时并不需要他搭茬,因此他很自觉地继续半眯起眼睛盯着殿角的金漏。
聪明先生是苏离给苏渊起的别号,耳聪目明的意思。
苏渊既是先皇的幺弟,也是苏离的启蒙先生。
这苏渊虽聪明,性子却极怪,既不喜欢热闹的场合,也不爱参与朝堂之事。这点令苏离很放心,因此叔侄间就更加亲厚,隔上几日二人便会畅谈一番,总令苏离有茅塞顿开之感。
那日闲庭品茶,苏离随口提起近日烦闷。
苏渊当晚便来求见。
“这局精妙得紧,臣参详了几日也未能救出白子,陛下不妨拿它解闷。”
“哦?”
苏离低头瞥了一眼,棋枰并不是常见的木色,而是略微发乌,衬得苏渊的手,更显洁白修长,再往上看,黑子已成胜局,白子惨淡不堪。
如何扭转白子的败势,的确能废上几天功夫,但……对着一盘残局,还要独自博弈,实是无聊得紧。
不过难得他有心,总不好拂他面子。这样一想,苏离抿了抿嘴,便要寒暄几句客套话。
苏渊看出他的心思,低声道:“陛下不要小觑这盘残局,不妨随意落下一子试试。”
苏离挑挑眉,持了枚白子落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
白子落枰后却自己向右滑移了一格,其余相近各子也因此滑移了一格,虽然仍是黑子占据上风的情势,但棋象却因此稍作改变。
“这……?”苏离诧异。
苏渊微微一笑,拈起一枚黑子举到苏离眼前,朗声道:“这棋子由两种珍贵铁料制成,很是奇妙。同材相斥,异材相吸,因此谁也不知道这枚白子……或黑子是由两种铁料中的哪一种制成,因此落到棋盘上,便会发生变化……在无穷变化下令白子反败为胜,这才是乐趣所在。”
苏离不禁哑然:“不愧是皇叔,真是聪明得紧,能想出这种行乐的法子。”
苏渊将棋子放下,低头道:“臣惶恐,臣并不见得聪明,只是略略晓得取舍的道理罢了。”
当时苏离只是颌首笑了笑,并未深想这话里的意思。
不到三日,他已有把握将黑子杀得片甲不留,但他仍在寻求一种最完美的解决方式,不必损耗一兵一卒的方式。
取舍的道理?
他懂,但他还做不到。
苏离自晚膳后便一直守着这方奇局,忽然回过神来,竟有些昏沉,一时生出不知身在何处之感。
“几更了?”苏离低声问道。
总算想起问时辰了!
刘福一直盯着那尊金漏,立时道:“回陛下,已过人定时分,亥时了。”
“恩。”苏离点点头,道:“原是该歇息了,不必留人,你们都退下吧。”
刘福沉声领旨,一溜侍女鱼贯而入,安静有序的为皇帝更衣梳洗,另有掌灯宫女将灯火一一熄灭,只留龙床头尾各一盏以及暖玉条案旁的四盏灯火。
刘福将帷帐一层层放下,放到最外层时,他微微躬身,双眼在殿内不安的转着:“陛下,那……内禁卫……”
苏离沉吟道:“老规矩,撤了吧。”
“是……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终于又安静下来,只有此刻,这静谧才属于他一人。
他原地转了个圈子,忽然的空虚令他有些手足无措,金漏的刻度已从亥时向子时前进了半格,仍然没有困意。
又转了半个圈子,他的目光落在那局棋上,方寸之地上黑白相间的诡异战事令他的太阳|穴又突突跳起来,他叹了口气,摸到暖玉案下的金栓。
一幅幅卷轴被舒展开来,很快铺了一地。苏离望着画中形态各异的那个人,露出餍足的神情。
忽然,不知第几重帷帐动了动,苏离警觉地竖起耳朵,脑中浮现出那个黑衣劲装的人。
到底还是来了,撤去所有的内卫果然是正确的。这样想来,他的肋下又隐隐作痛,那人疾言厉色却隐忍退后的样子令他情不自禁微笑,原本已被画卷填满的心房又空了下来。
苏离并未起身,仍闲闲端坐在地上,只是右腿暗中蓄了劲力,已被不时之需。
十步外,最近的一重帐幔后逐渐映出一个纤瘦的影子。
那是最薄的一层宫纱,除去绣着龙凤呈祥的那部分外,其余地方都是半透明的银红纱料。
那人走到那层纱帐前,便停下不动,不知他是否已经看到苏离对着画像,痴妄的神情。
夕文把红线放在暖金阁外便一个腾身不见了。
“你去哪里?”红线低呼。
“随便溜溜,你们慢聊。”夕文的表情已隐藏在夜色里。
和上次来时一样,整个寝宫安静而优雅。红线慢慢行走在暖金阁里,皇帝的寝宫竟然没有一个侍卫,这令他很奇怪。
但转念一想,他便明了。
那人是在等候某个常来的人吧。
些微酸水翻搅上来,他无奈的笑笑。
心里想着,红线啊红线,你就是俗贱,知道失去时才觉出珍贵,活该!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上次。
也是这里,那时的他既狂妄又无知,直到被那人深邃的目光紧紧搜住,直到浑身上下充斥了各种或真或假的疯狂情绪时,他仍然不承认,他心动了。
而这次……在今夜,一切都将结束。
他掀开重重帷帐,每一次起手、撩帘都仿佛撩开尘封的心情,每一步又更接近别离。
尽头的灯火逐渐明亮,他渐渐接近,心情也渐渐下沉,沉到谷底时,他豁然想通了。
从接近时起不就该明白了么,人,总有离别那一日,离别才是救赎。
赎了自己,救了别人。
在最后一层纱幕前,他停住脚步。隐约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正以那人特有的,看似随意实则戒备的姿势懒懒坐着。
那人独有的味道,凤髓香气,终于在此时达到顶峰,浓烈,隽永。
红线撩起纱帐的一角,站在十步外静静朝那人看去。
苏离做梦也没敢奢想,红线会主动来见他。幽黑的眼眸募然亮了,眼角吊成美丽的角度,惊诧使他卸去了所有伪装,一时呆住。
红线好像画中人成了精,比前几年更扎眼。
苏离猜测不出是什么样的生活将他打磨得如此晶亮,二人就这么隔了十步互相望着,仿佛时光倒回至竹斋里那个春光明媚的午后。
只是在这一次对望的角逐里,明显是红线占了上风。
对苏离来说,红线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原地站着便是一处风景。
日思夜想的人就在不远处,苏离的目光贪婪地舔舐着他细微的每一寸,包括脖颈处闪出的一抹内襟的颜色,以及袖角下露出的一小截浅白的手指。苏离不可抑制地兴奋着,一切都无声地吸引着他想要靠近、再靠近。
但他却没轻举妄动,仅仅维持着最初的姿势,暗暗喘息。
不是不愿,而是不敢。
红线周身散发着一种令人难以接近的气场,清冷的气息与暖金阁的温暖氛围卓然不同,两相碰撞下,竟似擦出了纯白的雾气。
苏离不敢贸然近前,他甚至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只要一步,那人就会乘风而去。
红线的目光又落到地上,落在那些或横或竖或半掩或打开的精美卷轴上。
苏离第一次生出忐忑的心情,仿佛心事都摊得明明白白的,一目了然。
还是红线先开的口:“陛下遣退了近卫,是在等谁?”
苏离完全可以顺坡下驴就势答曰:“在等你。”
但他不想扯谎,他沉吟道:“在等一个有趣的人……”
红线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离近了去看地上一幅画,画里有两个人,背景是竹斋的窗户。
苏离画功的确了得,画面主景是两个正在听课的少年。其中额心生红痣的那只正一手托着腮,一手举着书简,目光却明显放在了窗外葱戎的春色上,那副神游物外的小样刻画得栩栩如生。
“那时我在三楼时,向下望去,就能看见你。”苏离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