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错 by 红糖-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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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清晨,瑞家特制的大号软轿在竹斋前停下,帐帘抖动,一个俊美孩童从轿内跃出,眉间一粒红痣分外惹眼。他下轿后并未走远,而是春风般地笑着侯在轿前,轻轻横出一脚,不紧不慢地晃着,帐帘又是一阵抖动,一个与他一般俊美的孩童钻了出来,脚下却被绊了个趔趄,被绊的孩子也不生气,只是合着使坏那人一起笑了。
“原来真是个傻的。”临街这面,竹斋三层窗内,一个少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那个生红痣的就是常说的瑞家小子?”
身后书童伶俐地点头。
“我看没什么大不了,走,咱们这边看看。”说完,少年转身向门口走去。
瑞府的软轿颠颠的行远,红线余光瞥过先前趴在竹斋月洞门后的一众小脑袋已嗖的一声不见,红线自责地摇摇头。
常言道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在这帮孩子们心中,显然,贺宝就是那个善的。
刚才实是不该在这里欺负他,红线象征性地拍拍贺宝脑勺,就像当年抚弄丫头那样,贺宝也极为享受地粲然一乐,峥嵘出两粒透亮的虎牙。
头天晚上娘亲曾严肃嘱咐过,竹斋是先帝御笔亲封的书院,不比家里由得你们胡闹,一定要安分守己,勤学不辍。
娘亲说到安分守己时有深意地看了红线一眼,说到勤学不辍时又看了贺宝一眼。二人当时用力点头,娘亲自是晓得这两个活宝的应诺中搀假了多少水分,但多说无用,自己体会吧。
红线踏进月洞门时特意抬头展了眼顶上的匾额。
先帝御笔亲题的“竹斋”二字乌黑油亮,刚劲方正,字或许是好字,但红线却觉得少了几分应景的娟秀。
古人常以竹柏形容君子,因为其刚正顺直,不随风而倒,但此处秀竹成片,一阵小风吹来,竹叶飒飒,却有那么几分婀娜。
红线心中追忆先帝,猜他许是刚直性子对风情不甚了然。
竹斋正身是一栋三层的竹楼,无论阶梯还是窗栏都以竹构建,整个小楼呈苍翠的淡绿色,点缀在白石小道的尽头,煞是可爱。
对于竹斋,红线早有耳闻。
人间的等级区分只比天庭更甚,单从读书这件事上便可见一斑,普通小民的孩子读书要去私塾,价格低廉却闹闹哄哄,能读出几分成绩要看个人定力;有点钱的地主富户则请先生单独辅导,虽然精准,但失了比较,具体水平如何谁也不知道,通常在花楼吟词讨戏子一笑的多出于此类;而官宦世袭子弟则档次高了更多,书院就是为他们预备的,学生就那几个,先生也是当朝的名士,将来无论考不考功名,青云大道都在眼前铺着呢。
而竹斋则是枝奇葩,将书院、私塾结合到了一处。一层是个开阔的大堂,价格低廉,但却实惠,先生的水准也比普通书院的高;二层是个回字型的长廊,分成若干小间,平常挂着厚重竹帘,比之一层又高了不知几档,但只收官家弟子,出于安全考虑,二层孩子的下课时间也比一层要晚半个时辰;第三层则是以下两层孩子的禁区,据说藏着各种珍贵典籍和真迹,只有名头最响的先生才能进进出出。
红线拉着贺宝在一层靠窗的空位坐定,前面几个脑袋嬉皮笑脸地回头,红线认命地报以温厚笑容。
他与贺宝原本可以在二层受教的,但是英明的瑞大将军认为那样太金贵,没有竞争的乐趣,偏要他们在一层听课。
老爹啊老爹,你这不是逼着鸭子住鸡窝嘛!虽然都是小鸡,但扁嘴哪斗得过尖喙!
这话红线只能在肚子里打转,瑞大将军那边已经兴致勃勃地讲起他小时下学后和一帮孩子骑马打仗的光辉事迹了,缺心眼的贺宝呵呵直乐。
红线觉得自己甚冤,在天上时低眉顺眼也就罢了,谁让咱仙阶低呢,难得交个仙友还闹了那么一出,不盼仙福永享只求无功无过,却被一脚踢下了界,生在将军家算有福了吧?时时带着个傻弟弟不说,现在还要防着别个孩子欺侮,前路渺茫,哪里是岸?
时间尚早,先生还没来,一个孩子轻车熟路地在夫子像下点了三炷香,一众孩子便摇头晃脑地诵读起来,听不出读的是什么,但却很有气势。
红线刚想问贺宝觉得这里如何,却见他正随着一众脑袋摇晃着,只是没有张嘴,红线照他脑后就是一巴掌,“人家那是读书呢!你跟着晃什么!”
贺宝一脸委屈,“娘说安分守己,勤学……勤学……”他说了一半却怎么也想不起后面那词是什么,皱了眉毛苦苦思索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傻气。
“勤学不辍是吧?”红线顺口补上。
“是,是勤学不辍!”贺宝一脸钦佩。
“我问你,你是听娘的还是听我的?”
“听你的!”贺宝痛快得连磕巴都不打。
“那好,你听我说,娘说的安分守己勤学不辍那是说我,至于你,只要保证不被别人欺负我就谢天谢地了!”
“怎么叫被人欺负?谁啊?谁欺负我?”贺宝迷惑地四处乱看。
红线又顺手拍了他后脑勺一下,“坐好!欺负……就是,记得进来前,我绊你那一跤不?那就叫欺负。”
“可是我乐意你欺负我啊!”贺宝声音洪亮。
“哎呀!你……你小点声!”红线绝望地捏脑门,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贺宝一嗓子下去,读书声顿止,原本摇晃着的小脑袋齐刷刷地向红线他们转来,旋即暴起一片笑声。
“我听说他弟弟是个傻子……!!”
“哦!哦!神仙有个傻弟弟哦!”
“傻弟弟,流鼻涕,一步一摔和稀泥!傻弟弟,真稀奇,缠着哥哥真有趣!!”
笑声中,一个孩子带头唱起了歌谣,几个孩子还很有创意地敲着笔筒给他打拍子,众小儿纷纷捧腹。
歌谣传了绝对不止一日,贺宝不可能永远不出门,有些事情终究要面对,但红线心里还是堵的不行,嘿!小词儿编得还挺押韵!看来这书斋真不是白念的!
转头想要安慰贺宝,却见这缺心眼的玩意儿竟跟着节奏拍着手!
红线这个气呀!
那边唱诺的孩子已经爬到桌上,一蹦一跳地倍儿兴奋。一时间大堂里的欢乐气氛达到顶点,连二层偏间里都探出几个脑袋。
“啪!”的一声,一个白玉笔筒照着桌上犹自享受瞩目的孩子右脸飞去,随着清脆的玉石落地的声音,大堂里立马安静了,所有人都楞住了,被掷到的孩子也愣住了,直到发现嘴里流下的除了鲜红的血还混着半颗牙时,才哇哇哭起来。
“我告诉你们!他!” 红线一手指着身边贺宝,“……是我弟弟!要欺负,也只能我欺负!”
声音不大,但气势到位。说完又径直朝桌上小孩走去,那孩子见红线气势汹汹地向自己走来,原本嗷嗷的嚎哭也压成了嘤嘤低咽,被打中的右脸微微肿起。
红线极近得看着他一嘴鲜红,表情非常平静:“下学后,叫你父亲去瑞府支银子,现在先用井水漱漱吧。”他又瞥瞥地上碎了一片的白玉笔筒又道:“至于你毁我笔筒这事,暂时不跟你计较了。”
孩子被看得满脸通红,很快乖乖跑去后院敷井水了。
一般这么大的小子闹归闹,但真见了血,没有不怵的,但红线的平静坦然对他们来说却是继笔筒伤人后又一个极大的冲击,这次事件竟没有一个孩子向家里学舌,从此红线在竹斋的身份地位算是立了下来,但那都是后话。
红线拍拍贺宝后脑勺,“看见没有!以后谁再欺负你,你得给我欺负回来!”
贺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红线知道他还是没懂。
他觉得贺宝不傻,只是太单纯,不懂算计又不是罪过,干吗都和他过不去,就算被他拽着裤脚跑一辈子又怎么了?人世不就那么点事么?你欠我,我欠你的。
事情平息,各回各位,二层那几个脑袋也一一缩回,红线下意识地朝三层回廊看了一眼,如果没看错,掷出笔筒的一霎那,三层门外悬着的竹帘仿佛抖了一抖。
管他的,想当年,月老身前第一红人也不是好当的!
八 匆匆
童年尤其短暂,因为短暂,所以美好。
……
之后的生活,顺当得可怕,每日上学放学,无惊无澜过了一年,贺宝依然鲁钝,但没人再取笑他,午后困倦时,红线伏在桌上打盹,几个近处的孩子轮值给他放风。
课间小憩时,几个孩子虔诚地围在红线身周,还有甚者沏好了茶水。
一尖脸孩子讨好似的提醒:“贺仙哥~昨儿讲到鹊桥了。”
另一个圆脸孩子嫌他:“去,去~贺仙哥知道,别多话!”
然后一众孩子一水儿眨巴着晶亮的眼睛巴巴的望着他,红线苦笑,清了清嗓子:“哦,鹊桥啊~喜鹊你们见过没有?”
大伙点头。
“错了,你们见过的喜鹊和搭桥的喜鹊不是一码事,”红线摆摆食指:“那小翅膀能扑扇到星河上吗?”
“星河是什么?”
“星河……就是很多星星聚在一起,只有在天界最高的云天上才看得到。”
“那你看到过吗?”
“……你还听不听?”
红线起初很懊丧,想自己一介仙君为什么会沦落到给小屁孩讲故事?但每次想敷衍个结尾糊弄过去时,但看着围了一圈期翼的小眼神又有些不忍,尤其最亮的那双还是贺宝的,无法,索性一路讲下去,真真假假,管他呢。
“贺仙哥~你比茶馆说书的讲得还有趣,他讲的虽是真事,但听着却很假,你讲的虽是假的却很真!”
“哦~是么?”红线受用地眯起眼角,一想又不对,“嘿,你怎么知道我讲的是假的?”
小孩咯咯笑了:“哪有姑娘那么笨会喜欢上头牛的!”
几个孩子嘻嘻哈哈笑做一团,红线也笑了。
被红线掷掉一颗牙的孩子叫夕文,姓什么,谁也不知道,因为他没爹,为什么没爹,恐怕里面也有段故事。在红线和贺宝没来之前,他是堂里最不受待见的,在红线和群众打成一片后,他还是最不受待见的。
哦,难怪那天属他兴奋,因为终于来了比他更招恨的我们嘛。
红线有点自责,自从那天后,别的孩子与红线渐渐亲近,只有那个夕文,仍是有多远躲多远,别说听故事了,就是下学后大家小马驹似的乱跑也没人叫他一起,红线每讲完一段故事便会看他,夕文凝神静听的样子就被捕了个正着,视线对上时,夕文又红了脸。
自此,夕文便成了红线心中继贺宝后另一个想去保护的凡人,其实无论前生还是今世红线都没多少能耐,放哪都是凤尾鸡爪的料子,但就像越是妇孺越喜欢豢养猫狗一样,照顾更弱小的生物似乎可以平衡弱势者的心态。红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比他们优越,毕竟多活了一千五百年。
其实夕文并不弱,他有股子倔劲,背书或默写都完成得相当好,没人叫他一起玩,他也不掺和,红线甚至有点怀疑最初见到的那个在桌上蹦跶的孩子到底是不是他了。
“贺仙哥!街口颜记新制的冰梅汤可爽口啦!一起去啊!”胖子站在大堂那头扯着嗓子喊道。
红线刚醒,原来已经下学,顺手将衣襟扯松一些,不知是被冰梅汤三个字刺激到了,还是刚才小眠过于沉酣了,红线只觉喉间一阵干涩,初夏的时节并不热,但却易渴。
他只犹豫了那么小会,便被贺宝的动作惊扰了,贺宝正兴奋地对着窗外大幅度地挥着手,窗外人讪讪地笑着应。
“不就是福伯嘛,他不是每天都来接咱们嘛,不用这么兴奋了。”红线无奈的搓搓手,冰梅汤算是没指望了。
呼啦一下大堂里的孩子都散了,贺宝蹦跳着向福伯奔去,偌大厅堂里红线一人老大不情愿的磨蹭着,一层孩子能享受软轿接送这个待遇的大概只有他们俩了吧。
红线默默整理着用过的书简,他将笔墨一一收好,待要将宣纸卷起时,纸上一个跳跃着的光斑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阳光透过竹林打进的光点,光点落在纸上,拢出一块圆形的白。
红线顿住手,这个圆使他想起了某个遥远的午后,他抱着丫头在镜池看着荒唐的一幕,那个书生滴下的墨迹也洇出了一个完满的圆……可是那个圆都被他破坏了,被他吐出的一粒瓜子破坏了……他使劲摇摇头,他直视堂前的夫子画像转移思绪,可是这样的光点无处不在,日头正好,明亮的阳光不顾一切斜射进来,翠色的墙壁栏杆都被渲染成暖黄的颜色,一个个光点随着风吹竹叶而慢慢晃动,墙壁上细微的竹疤都被拢在了里面。
夫子像正上方,上数两丈,三层的竹帘掀开一角,露出半个身子,那是个比红线大上几岁的少年,正用扇子柄挑开了帘向下细看,红线一时的怔惑被那人尽收眼底。
两人就那么定定对着,谁也不说话,似乎谁先开口就输了气场似的,那人眼里写着:看你平日老气横秋的,原来也不过是个黄口小儿。红线心想:早就觉着三层古怪,什么典籍那么珍贵还不让人看了,原来是藏了个人。
红线与贺宝并排坐在轿子里已经有点挤了,贺宝许是累了,头向后靠着微微打盹,红线靠在贺宝肩上,但却没有闭眼,而是看着轿顶的丝绣发呆,顶上绣着两尾锦鲤,正象征性的跃起,分外活泼欢快。他知道,这叫鱼跃龙门,也是吉祥的意思,只是他不喜欢鱼的造型,活像后池子里的那条,油头滑脑的。这顶双人软轿是他特地向娘亲求来的,因为贺宝每次单独乘轿都会磕得一头包,当时娘亲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轿子忽然停住,传来福伯的声音:“哪家的孩子?快走开!”
红线掀帘探头,轿子正行在一条窄巷里,一个孩子挡在了当间,轿子宽大过不去了。
“我找贺仙……”
“夕文!” 红线速速掀帘跳出。
夕文手里捧着一个藤编的小筐,见红线出来便急急往他手里一送,嘟囔道:“自家制的,给你!”然后便一溜烟地跑远,瘦瘦的影子被夕阳拖得老长。
红线打开藤盒,冰凉的香气透出,竟是一大碗醋色的酸梅汤和一叠冰糕,不仅如此,藤盒里还塞了几块碎冰用来维持酸梅汤的冰爽。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