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血残刃by cirila-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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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便从今日起,看看附近可有合适的人选吧。
父亲话音刚落,蓦地传来铿锵破碎之声。
我转头,正看见姑姑僵站在拐角,面前是摔得粉碎的细瓷茶盏。泼出的茶水只冒了一阵儿热气,便透心冷了。
是婉柔啊,叔叔笑道,我和大哥正商量你的婚事呢。你既来了,便一同商量吧。
等姑姑纂紧了袖子慢慢走过来,叔叔才转过身对父亲说,哥,你同意就好,其实我已经趁着几回下山,暗暗为婉柔打听了几家。
叔叔一连说了几家的公子,俱是有家世有才情。父亲听得十分满意。姑姑却一直低着头,不停绞动手里的袖子。
只要我们放出招亲的意思,凭婉柔的样貌才情,只怕门槛都要被踏破了。叔叔打趣道。
家世方面自不可委屈了婉柔,不过也要婉柔自己喜欢才好。父亲说。
姑姑的肩猛然一抖,什么话也没说便逃也似地消失在众人面前。
叔叔看着姑姑消失的方向,眯着眼睛扬起唇角说,女儿家,到底不好意思了。
父亲微微一笑,逗弄着我说,阿极,你就要有个姑父了,高兴么?
我躲着父亲咯吱我的手指,咯咯咯地笑了。
第二日一早,一家人都在厅中准备用早膳。等了许久,独独不见姑姑。姑姑一惯早起,向来都是她在厅中一边忙着摆放精致小食,一边和晚到的我们问早。
“婉柔怎么这么晚还不来?莫不是身上不舒服吧?”父亲有点儿担心。
叔叔说:“不如哥哥嫂子和阿极先用早膳,我去瞧瞧。”
一直沉默的母亲突然冷哼一声说:“既如此,还是庄主和阿极先用,我没什么胃口,先回去休息了。”
母亲起身,背挺得笔直。正要离去,姑姑细细柔柔的声音恰好响起。
“哥哥嫂子,婉柔来迟了。”姑姑的眼睛红肿不堪,明显哭了一夜。
父亲吃了一惊,刚要问却叫母亲抢先一步:“好妹妹,怎么眼睛红成这样?你迟迟不来,急得你两位哥哥争着要去瞧你呢!”
姑姑脸上一红,父亲动了动嘴唇又紧紧抿上,到是叔叔略有不快的说道:“嫂子此言差矣,难道嫂子不担心婉柔吗?”
母亲脸色一白,死死盯着叔叔。
叔叔却仿佛没看见,带着一抹浅浅的笑让姑姑坐下,问道:“可是因昨日向你提起了出阁之事,才一夜不曾睡好?”
姑姑紧握着帕子闻言一怔,而后像是下定了决心,缓慢却镇定地答道:“二哥果然了解婉柔的心思。婉柔想了一夜,确有话要告知哥哥嫂子。”
父亲问:“莫不是你已有了心仪之人?”
“正是。”
父亲笑道:“傻丫头,既已有心仪之人,怎么不早说?我与你二哥何时勉强过你!何必一个人暗地里伤心?”
叔叔的眼神变了。清澈的眼睛像毫无杂质的水潭,看似清浅实则深不可测。
姑姑抬头,看着父亲说:“婉柔想嫁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匆匆写完最后一个字,我迫不及待地丢了笔跳下凳子。
父亲摇头笑道:“慢点儿,什么事急成这样。”
我答道:“昨儿姑姑允我扎一个大风筝,要带我去放呢!”
“嗯?”父亲按上我的头说,“怎么还改不了口,该叫婶娘才是。”
一晃眼,姑姑嫁给叔叔有大半年了。
我并不喜欢姑姑嫁给叔叔,但我更不希望姑姑离开元家嫁到别处。
“不嘛!”我挣开父亲温暖的手,跑出书房。
“姑姑!”我一路叫着推开姑姑的房门,也是叔叔的房间。
在这里我曾做过一场真实的噩梦,至今仍摆脱不了。我清楚的知道,月圆之夜冰蚕的阴毒带给我的痛会跟随我到死。
姑姑坐在桌旁,看见我来,笑了:“怎么不进来?”
她更瘦了。原本姑姑的身子就很弱,婚后更是瘦得形销骨立。
我摇摇头,不肯进去。
“不进来也好。”姑姑愣了一愣,有点恍惚地叹道。
转身拿了风筝走出来,丫头要跟来,姑姑阻止了。
我一手牵着姑姑的手,一手拿着风筝,兴高采烈。姑姑心灵手巧,风筝扎得很是精致。那是一只白色的鸽子,红宝石一样鲜艳的眼睛,雪一样洁白的翅膀,脆弱的颈项高高扬起,仿佛在渴求什么。
来到院子里,姑姑把着我的手,把风筝越放越高。
看着白鸽在风中飘摇,我高兴得又跳又叫。姑姑圈着我,憔悴的脸庞渐渐有了一点生气。
却在这时,线断了。
鸽子乘着风飞出了高高的院墙。
我沮丧地对姑姑说:“飞走了。”
姑姑置若罔闻,失了魂魄一样看着风筝消失的方向,宛如一尊石雕,一尊流泪的石雕。
我拉拉姑姑的衣袖,小声地说:“阿极去给你找回来。”
姑姑笑着摇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颊上蜿蜒出两道悲伤的痕迹。她跪在我面前,双手扶住我的肩膀说:“随它去吧。”
说罢,突然捂着嘴一阵呕吐。姑姑用力地捂着嘴,但鲜红的液体还是从指缝间溢出,像红色的藤罗紧紧缠绕住雪白的手指。
我瞪大了眼睛,又惊又怕。
嘘!
姑姑竖起食指放在唇边,示意我安静。她问我:“阿极,你快乐吗?”
我啜泣着点头:“姑姑陪着阿极放风筝,阿极很快乐,阿极很喜欢姑姑。”
姑姑也点头道:“姑姑也很快乐,因为姑姑能留在喜欢的人身边,天天都可以看见他,可以和他说话,还可以和他在同一张桌上吃饭……姑姑很幸福。”
她亲了亲我的额头,笑了。苍白的脸上,带着血渍的嘴角在轻轻地上扬,仿佛茫茫雪海中绽放的最后一枝红梅。
13
父亲问叔叔,算算日子,婉柔进门有一年了,怎麽还不见有喜?
叔叔神情忧伤,默然不答。
母亲端著盏茶,轻啜了一口说,妹妹气血不旺,不宜有孕。即便有了身孕,也难捱到生产。就算有幸捱到,只怕生子之时便是西登极乐之日,大小不保也不是不可能。
父亲又急又忧,问,没有法子治一治麽?
叔叔劝道,哥不必担心,这种琐症唬得过寻常人罢了,嫂子何曾放在眼里?
母亲似笑非笑地放下茶盏,铿的一声脆响,坠了一个铅块在人心头。她不紧不慢地说,莫说放在眼里,就是放在心上也无半点用处,这是娘胎里带出的不足之症,除非脱胎换骨,别无他法。
叔叔却浅笑道,嫂子过谦了,怎麽说嫂子也是赫赫有名的四川唐门之後,自古药毒不分家,这病就算治不了本,治标总难不倒嫂子的。
母亲迎上叔叔含笑的眼睛,眉目间挂著鲜明的怜悯,道,嫂子无用,自小学的尽是些害人的毒物,於妹妹不得半点好处,叔叔对妹妹深情一片,委实叫人不忍,不过嫂子还要劝一句,身为男儿,该放手时还须有个决断才好。
叔叔听了,脸色阴沈非常,并不言语。父亲惊道,雨晴,听你的意思,婉柔竟是……父亲没能再说下去。
母亲接道,看婉柔眼下的光景,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总归熬不过一年。
父亲听了,不消片刻眼睛便湿润了,拉著我的手说,阿极,千万别告诉姑姑你方才听到的话,一句也不能够。
我听得懵懵懂懂,隐约觉得有什麽不幸的事降临在姑姑身上。想起风筝飞走了那日,姑姑小心捧在掌心的一汪血,鲜夺目,仿佛一朵生根在她身上的百日红,饥渴地开尽她的生命。
悲伤在体内萌芽,它的茎蔓生生不息地遍布全身的血脉,最後结成一滴滴眼泪无声地滑落。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已经让我成长了太多。我学会了在母亲和叔叔面前压抑我的情感。
父亲摸了摸我的头,抱我入怀。我抱紧了父亲的肩膀沈默地把流进嘴角的眼泪咽下。
至少在父亲面前,我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叶子,漫天飞舞,勾勒出一道道令人迷茫的轨迹,交错复杂。
我提剑静立,等待出手的时刻。
一旁,叔叔抱肩斜倚树下,斑驳的树影掩盖了他的表情──父亲和叔叔轮流交我习武,今日轮到叔叔,父亲不知忙何事去了。
来了!
运气拔剑,寒光四射。纷乱的绿叶中,我一跃而起,一剑刺穿唯一有记号的叶子,不废吹灰之力。
“想不到阿极的剑已经练得有模有样。”母亲走进庭院,声音里带著少见的愉快。
“想不到你也会关心阿极的剑练得好不好。”叔叔走出树影,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我利落地收了剑,远远地看著他们。叔叔话中带刺,母亲不可能听不出。
谁知母亲仅仅一笑而过,径直向我走来:“你爹怎麽没来看你练剑?”竟还篡起衣袖为我拭去额头的汗,“你总粘著你爹,现在练完了剑,不如让娘带你去找爹吧!”又极尽温柔地拉起我的手。
面对母亲前所未有的亲近,我糊涂了,心中疑虑重重。
事实上,叔叔也很疑惑。
当母亲从他身边走过时,叔叔问:“你又在玩什麽把戏?”语气里有几分严厉。
“我能有什麽把戏?”母亲斜觑著叔叔,一脸无辜道,“我不过带我的儿子去找我的丈夫罢了。”说罢,撇下叔叔,拉著我扬长而去。
叔叔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母亲去。他一路跟著母亲。
母亲径直停在叔叔房前。推开房门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叔叔。
叔叔好像省悟了什麽,伸手阻止道:“不!”
然而一切都晚了。
父亲压在姑姑身上,衣衫尽解。
他疯狂地轻吻姑姑裸露的肌肤,口里不停叫著的却是母亲的名字。而姑姑无神地睁著眼睛,一动不动。如果不是她的眼角一直有泪滴落,我会以为她已经死了。
母亲,太狠了!
一旦父亲清醒过来,他怎麽能面对这样的事实。
她这是把父亲往绝路上推。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叔叔。
他闪身进屋,把门紧紧关上,反手就要给母亲一记耳光,却在半空中被母亲截住。母亲捉住叔叔的手腕,眼里都是恨,又隐约有一丝绝望。
趁母亲的一时闪神,叔叔手腕一转延著母亲的手臂一游,直接扼住她的咽喉,沈声问:“你给我哥下了什麽药?”
父亲脸色潮红眼神迷乱,对我们的闯入根本毫无知觉,任谁都看得出来,父亲被药石控制了。
母亲一瞬不瞬地盯紧叔叔的眼睛,面色渐渐发绀,笑意也越发明显。
叔叔的脸色越来越来难看,就在我以为他会这样杀死母亲时,他恨恨地甩开了母亲。
我冷漠地看著不停咳嗽的母亲,为她生出最後一丝心痛:为什麽,这个女人会是我的生身母亲。
叔叔三两步走到床前,把几近全裸的父亲抱进怀里。父亲在叔叔的怀里不停挣扎,叔叔只有用衣物把他牢牢裹住。
“快穿好衣服出去!”叔叔把父亲锁在怀里,冷硬地命令姑姑。
姑姑缓缓地坐起身,一件一件穿好衣物,机械得像提线的傀儡。我默默地上前扶住姑姑,她每一步都虚弱得像风雨中飘摇的小舟。
“记住,今天的事,谁敢说出去我就杀了谁。”
叔叔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令人心寒。但我知道,他不是说给我和姑姑听的,因为我和姑姑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母亲开始颤抖,像拉到极限的弓弦无法抑制的颤抖。
!的一声,那根弦断了。
母亲大笑著推门而去,如癫似狂。
14
不知什么时候起,姑姑变得容易呕吐。
今儿午膳时,丫头刚捧上一盘西湖醋鱼,姑姑立时白了脸,用帕子捂了嘴呕个不停。
我怕姑姑又是吐血,捏了一把汗。父亲他们也都担心。
可是父亲的担心是有点惊喜的。他对叔叔道:“莫非……雨晴,你快替婉柔看看。”
母亲拉过姑姑细细的手腕,凝神诊脉。片刻后,笑着对叔叔道:“叔叔大喜了!妹妹有了,怕有两个月了。”
两个月?我心里一惊。难道是那天……
父亲高兴地拍拍叔叔的肩膀,说:“好了好了,如今你也是快做爹的人了!”
看来父亲并不记得那天的事。不管叔叔是怎么瞒过的,我只要我的父亲平平安安的活下去,看着我长大。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叔叔竟也点头笑了笑,对母亲说:“嫂子是过来人,还要请嫂子多费点儿心,把什么该忌讳的什么该滋补的,给婉柔提个醒儿。”
母亲冷笑道:“那是自然的,你们兄弟何分彼此?你哥的儿子就是你的儿子,你的儿子就是你哥的儿子!天底下再没有比你们更好的兄弟了。”转头问姑姑,“妹妹,你说是不是?”
姑姑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母亲,便微笑着低下头轻轻地抚摸小腹。
我当然不全信母亲这番意味深长的话。母亲这般光景,姑姑腹里的胎儿十之八九是父亲的骨肉。真是太好了!我即将有一个亲弟弟,他的父母都是我最爱的亲人。但我绝不可能是叔叔的儿子。如果我是,当初我撞破了她和叔叔的奸情时,她还舍得要杀我灭口吗?
我分得清话中的真假,叔叔当然也分得清。他自始至终都笑得很自然,甚至还轻轻握住姑姑放在小腹上的手。我第一次发觉他们是夫妻。
每个人都因新生命的孕育而喜悦。但我知道这是不合常理的。
也许……有什么不可挽回的事快要发生了。
五个多月后,姑姑早产,血崩而死。留下一个不足重的男婴。
她走得很安详,嘴角甚至是微扬的。
稳婆说,二夫人看到小少爷后才闭的眼。
我不能抑制我的眼泪,不停地想起她带着暖香的手绢儿,她做的甜到好处的枣泥糕,她为我扎的精巧风筝……什么时候睡去也不知道。
第二天,我在父亲地轻抚下醒来。虽然没睁开眼睛,却仍知道在我额头轻轻摩梭的是父亲的手。
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亲切。
我舍不得睁开眼睛,于是错过了见父亲最后一面的机会。
当我感觉到父亲的眼泪滴在脸上时,父亲也点了我的昏睡|穴。
再醒来已经是两个时辰后的事。
我问家人,父亲在哪里。
家人答道,庄主一早就去了书房,吩咐谁也不许扰他。
等我闯进书房,父亲已经又冷又硬,从七窍流出的血干在他的脸上,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