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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

我的表情-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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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孔阳默默地点头。临走时医生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据说中医对肝癌还有点作用,你们不妨试试看。”
  手续办了一上午,下午,柔桑就出院了。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柔桑的东西不少,车子坐不下,杨乾尘骑着自行车跟在后面。他有节奏地蹬着车子,朝车里摆摆手。汽车上坡,再拐个弯,回头再看时,杨乾尘已经不见了。
  柔桑的母亲在家,已经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厨房里的沙锅“咕嘟咕嘟”香气直冒。柔桑嗅嗅鼻子,做个鬼脸,推开了自己明洁的房间。她扑倒在床上,搂着自己的枕头,小猫一样“呜呜”地滚了两下,趴着不动了。她抽着肩头,好像在哭。朱臾走过去,刚在床上坐下,柔桑突然反过身大声说:“我要惯迪迪!我现在就想惯惯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在那一瞬间,她真不像是一个病人。出院的那天她化了妆,眼角还像最时髦的女孩那样,撒了一些淡淡的金粉——这东西孔阳不知道应该叫什么,他认为可以叫“放电粉”,以前他从来没见柔桑用过,他略感奇怪,这东西她是什么时候拿到医院的——但这一切都是一种外在的掩饰。从脖子那里,你可以看到一点青灰色。那才是柔桑真正的状态。
  她其实已经很虚弱了,绝大部分时间她只能躺在床上,看看书,看看电视,发发呆,或者倚在床头,和她的朋友同事煲电话粥。知道她回家了,“好多了”,经常有人来看她。这些人有的知道柔桑病的实情,有些未必知道,来人的时候柔桑父母总是要提前迎到楼下,先叮嘱几句,提醒他们不要说穿了帮,上楼的时候他们的目光里还残留着恳求甚至是巴结的神情。客人们陪着柔桑在她房间里说话,他们轻声地说笑着,说着公司或者其他什么地方的趣闻逸事,家里人偶尔进去,看见柔桑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惆怅。
  这是深秋,一年中最为丰盛的季节。客人们带来了很多鲜花和水果之类的东西,柔桑的床头柜和书桌上都摆满了,靠窗的地上也有不少。柔桑吃得很少,让家里人赶快吃。她从床上爬起来,拎一袋到饭桌上,说:“我不给你们削,不吃就烂了,暴殄天物呀!”
  孔阳笑她最近看书看多了,说话都文绉绉的了。他吃着苹果,看着柔桑虚掩的门,突然想起,这是这个世界送给柔桑最后的礼物了,它们纷至沓来集中到这儿,鲜花盛开在她床头的花瓶里,但是明年的鲜花和果实,柔桑是看不到了。他慢慢地咬着苹果,饱满的液汁渗出来,他几乎要落泪。
  病人的家是安静的。有时也会传出爽朗的说话声和笑声。大家轻手轻脚地走路,做事,怕影响柔桑休息;偶尔,在柔桑醒着的时候,柔桑的父母会松开嗓子大声地说笑,说东说西,电视里一个并不好笑的情节也可以惹得他们哈哈笑出来声:笑声在这里是他们的台词,他们借以表明,一切都是正常的,柔桑的病也没什么大不了;也许,他们心中的痛苦也需要笑声来稀释一下。
  这套房子里充满了水果和鲜花的芬芳,还有药香。西药没有香气,白色的,褐色的,或者是透明的固体、液体,冷冰冰的,体现着科学的精确,同时也令人绝望地承认着科学的无能为力,只是聊胜于无的安慰剂罢了。散发香气的是中药。十几种乃至更多新鲜或是干枯的动植物摆在沙锅里,加上水泡了,炖在火焰上,咕嘟嘟炖着,像小猫在闭目养神,像老和尚念经……时辰到了,负责煎药的母亲揭开沙锅,一只蝎子和一条蛇赫然浮在药面上!她吓了一跳,忙不迭地把沙锅盖上,用筛子把药滤了。


第十六章打虎上山(2)

  从此以后她不敢再揭开锅盖。这些药是她亲手倒到沙锅里的,她看到了蛇,细细的,像根枯树枝,蝎子她没有看见。没想到它们煮了,却突然放大了,像活的一样,仿佛成心要恐吓人。她怕女儿看见它们,每次煎好药都要把药渣翻一翻。她端着药汁走到柔桑房间,摆在她茶几上,陪着说说话,等药凉一凉。然后,看女儿皱着眉头把它喝下去。她的嘴微张着,喉头似乎也在期待。
  药渣每天都要倒一次。这是杨乾尘的工作,孔阳有时回自己家,也会顺便带下去。楼下人家养了一只巴儿狗,孔阳不带药渣它没有动静,只要他带着药渣,小狗就会隔着门在里面抓挠。周围黑沉沉的,有暗淡的路灯,孔阳把塑料袋里的药渣倒在十字路口,骑上车,再把袋子扔进前面的一个垃圾箱。这里的清洁工是个懒人,或者他有别的想法,总之那药渣第二天早晨还会在那儿,等着汽车自行车从上面压过去,慢慢地带走。因此那地方总是会有一点药渣,和尘土摊在一起,好像这里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那一段时间,全家人都在为这剂中药操心。方子是从中医学院附属医院得来的,据说还可以完善。他们查书,找熟人。朱臾和他们台求医问药节目的主持人拉上了关系,孔阳因为工作原因也有些医药界的作者,柔桑父亲以前的学生里也有做了医生的,有个别据说已经是名医;他们带着病历去拜访人家,后来连病历也不用再带,因为人家差不多已经背上了,而且有一种说法,说抗癌的药理其实大差不差。他们按医嘱减一味,加几味,改一改分量,那药方集中了众人的智慧,按着他们的心愿,向着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也不能确信的方向,日臻完美。
  有几味药药房里买不到,因为要新鲜没有炮制过的。他们只好到野外找。柔桑的父亲原本已经没有心思早锻炼,现在又恢复了,每天早晨在离家最近的清凉山上乱转,一不留神却崴了脚。杨乾尘那时的打扮几乎像一个登山运动员。他变得皮肤黧黑,精瘦精瘦的,越发像个乡下小伙,只是目光依然炯炯发亮,透射出他变幻的情绪。温情的,饱含希望的,或者是沮丧的——因为他又上了一趟紫金山,却没有找到他要找的药。有一味药叫“半边莲”的,连迪迪都记住了。学校组织到玄武湖秋游,他发现湖边长着一簇草,花只开着半边,就央求同学拽着他的手,他去采,结果他人掉到水里,湿了半截裤子,挨了老师一顿骂,潮答答地抓着那束花回到了外婆家。虽说那花拿到药房里一问,是错的,杨乾尘还是感激地抱着迪迪,哭了。
  药在火上熬着,杨乾尘是在痛苦里熬。原先柔桑的父母对他是不满意的,现在对他好得无以复加,好得近乎巴结。他情绪不好,有时会生气,不理人,倒是柔桑父母反过来劝慰他,让着他——以前哪里是这样的呢?柔桑胃口越来越差,那些营养丰富的汤啊煲啊,差不多就是给他准备的。如果不是这些东西,他大概早就垮下去了。但是这时候的杨乾尘,心里就只有柔桑一个,其他的人就只是爱着柔桑的人,至于他们对自己的态度,他大概没有在意,也没有余心去体味了。
  但是孔阳是个女婿,和杨乾尘的地位有某种程度的类似。他知道杨乾尘至今仍被蒙在鼓里,不了解柔桑的真实病情。他还知道岳父岳母对小杨好,是因为他们不愿意他离开他们的女儿,尤其是在这个时候——想到这里,孔阳感到不寒而栗。可是,杨乾尘真的会离开吗?孔阳在心里问着,他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揭开实情,看看到底会怎样——但他终于还是忍住了。
  会离开吗?
  其实他不用实验,在自己身上假设一下就可以。如果是他,他自己,知道了恋人身患绝症,他会不会悄然离去?——可是,那个恋人是辛夷,还是朱臾?
  孔阳倏然一惊。这个问题实在太过尖锐了,不可追问,也不能深想。他再次感觉到了森森的寒意。可是,他已经够烦乱的了,何苦还要再为难自己呢?
  
  孔阳有时觉得自己已经饱经沧桑,很难有什么事再让他感到震惊了。但朱臾那天从父母家回来,却令孔阳目瞪口呆。
  因为迪迪第二天要上学,孔阳一般先回来,朱臾继续在那里陪陪柔桑。她回来得都不算晚,不到十点也就到家了。孔阳心知肚明,知道她是为了让杨乾尘能和柔桑单独呆一会儿。但是朱臾那天回来,说有事和他商量,却完全超出他的想象之外。
  朱臾说,她父母亲今天提出,想给柔桑办婚事。
  孔阳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半晌才说:“你们过分了。”
  “什么你们,这不是正和你商量嘛。”
  孔阳冷冷道:“你不要和我商量,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对吗?”
  孔阳火了,他死死地盯着朱臾,“这是正常的婚嫁吗?正常吗?你不要装傻!”
  朱臾并不畏闪,迎着他的眼睛道:“不是你去找的医生吗,你不是说,医生要我们尽量让柔桑开心一点,圆满一点吗?”说着她低下了眼睛。
  “医生的话是圣旨?!医生又什么时候让你们瞒着杨乾尘的,你告诉我!”
  “瞒着他你也同意的!”朱臾寸步不让。


第十六章打虎上山(3)

  “我是同意过,可是我没有同意你们设圈套让人往里钻。”
  “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孔阳冷笑道,“骗着人家外地小伙,利用人家的情感,这还不叫圈套?”
  朱臾沉默了,嘤嘤地哭起来。孔阳看着她,感到是那么陌生。突然间一个念头跳了出来:如果他哪天得了不治之症,朱臾会和自己离婚吗?假设再早一点,他们恋爱的时候,她会离开自己吗?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
  但至少他们现在还没有离婚。他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这个问题,问:“柔桑,她知道吗?”
  “知道什么?”朱臾抬起泪眼。
  “知不知道你们要给她结婚,”孔阳突然感到不耐烦,“是谁最早提出来的?”
  “柔桑不知道。是小杨提出来的。”
  孔阳叹气道:“这一定是你们诱导的,他还是个孩子。”见朱臾没有反驳,他突然又冲动起来,连声说道,“他也许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爱着柔桑,但你们想过没有,他也是一个人,也是人生父母养,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他对柔桑的感情你们都看到了,我看不比那些结了婚生了孩子的夫妇差,”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立即又激动起来,“可你们想过丧妻之痛吗?他这样的人,这样的情感,如果新婚不久就失去妻子,他怎么活?”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连柔桑也是令人厌烦的,马上又觉得这不对。他站起身,和缓了口气说:“我们都要将心比心。”
  朱臾一直没插话,这时接上来道:“将心比心,那你也得想想我的父母。他们已经够累够苦的了,他们操办这个婚事,还不就是想让他们的女儿能够完满一些,这又有什么错?你说啊。”
  “我不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孔阳走到卧室,在床上躺下了。
  朱臾立即跟了过来,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流着泪说他的父母,说他们是如何不容易,才把她们姊妹俩培养成人,说他们是如何疼爱柔桑,说了很多很多。也许所有的儿女都觉得自己的父母是不容易的,但孔阳不得不承认,在这件事情上,好像谁都不应该得到谴责——天都没理由谴责他们,他们是无奈的。但他不想再听下去了,把被子拉上来蒙着头说:“我已经说过,我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那我只有一个要求,”朱臾恳求地说:“请你保持沉默。”
  孔阳不再说话,他决定沉默就从现在开始。他心里明白,他是无法改变他们的主意了。
  
  那个问题,孔阳却一时甩不掉。像一缕旋律,若明若暗地回旋在他脑子里,他似乎忽略了它,突然又出现了,蚊蝇一样在他耳边萦绕。他反复问自己:如果是他得了癌症,朱臾会怎样?还有辛夷呢?假设他是和辛夷结的婚,她会离开自己吗?
  他很想问问辛夷。但每一次话到嘴边他都失去了勇气。也许没有什么东西能经得起这锐利的一戳。即使他和辛夷的情感真的是一种虚幻,可他为什么要戳穿它?况且辛夷可是一个沧桑过的人,她如果不想回答,她可以嘻嘻哈哈地和你打岔,甚至会找个问题来反问你,让你先说;也许她认了真,暗暗地恼了,她还会反唇相讥:你什么时候和我结婚啦?你是不是有这个打算啊?——那他岂不是引火烧了身?
  可是辛夷并不是没有离开过他,否则怎会有八年的分离?想到这个,那问题似乎不必再问了。但对这一点,孔阳自有孔阳的解释,他认为,那时候他们还不能算是真正的相爱,刚萌发的幼苗经不起风霜考验,那是不奇怪的。
  他宁愿永远不问这种问题。辛夷说得有道理,如果对一件事情你还不能洞悉你出手的后果,或者那后果你承担不了,那你索性不要出手。不出手就是不问,他犯不着用这种刁钻的问题来为难他们的情感。
  按理说,孔阳现在正处于人生的黄金时间,风光体面,阳光灿烂,如果不是这样,如果他依然是当年的那个乡下来的毛头小伙,那他也没有和辛夷厮磨在一起的底气:对这一点,他还是清醒的。但同时,他的生活又是阴郁的,他阴郁的心情需要一点温暖,一点亮色。辛夷就是他隐秘的温暖,而她确也在他需要温暖的时候给予他。
  这一次重逢,他从未见过辛夷愁苦的表情,她永远机智明快,更不缺乏他所迷醉的必要的疯狂。也许在那次钟若铁和焦耳安排的促狭的聚会上,她在朱臾面前曾经流露过一点点的惆怅,但那也是稍纵即逝难以察觉的,况且,那样的场面仅此一次。他们的约见,从来都是“单刀赴会”。
  这是一个奇异的词语,带有一种神秘的,略带夸张的快乐。它令你感觉到一种张力,一种期待,还有一点色情。他们将要会面,在床上斗法,在此之前或许还要先斗斗嘴皮子。把这个词语用于约会是辛夷的首创。在孔阳的印象里,以前好像都是他主动去约辛夷,但那天她打来一个电话,约他去看一场歌舞晚会。他立即答应了,有一种意外之喜,因为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面。按约定,晚上七点,市体育馆,他们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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