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06期-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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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们,这儿待遇怎么样?”我问旁边一群
埋头在缝纫机上缝制蕾丝花边的word文档,
它们没人理会我。“你们这是怎么了?是被谁
抓到这里来的?”不远处,一封标明由柯雷
去年某日发送的邮件怯生生地说,“我们
也不知道。就知道这儿的货在北京卖得挺
好。”
一个穿中山装的监工拿着皮鞭走了过来。
我正犹豫要不要帮一封寄给我的讨债信
压制盗版DVD,突然,从一台遥远的服务器里
传来了三声鸡叫。哦!那个孔武有力的收件地址
及时地把我从地下车间救了出来。从此,
我开始不定期地往那些容易丢信的地址
发送《资本论》和工人运动宣传品,期望它们
去那里组织革命。我开始对每一件日常用品
都饱含深情,因为那上面有苦难的命运。
新作展示:诗十首
■ 胡续冬
要是你还没有走
要是你还没有走,我昨天晚上就会睡得
像遍布白蚁窝的巴西高原一样平坦,早上,
从你梦中坠落的木瓜就会把我砸醒,我就会
起床烧火、做饭,把绿了八万里的茶叶
泡成一壶本地的蓝天,喝完茶,我们就会
和大屁股的太阳争抢马桶,听鸟叫、看《侨报》。
要是你还没有走, 白天我就用不着穿过
旱季里的乌有之乡,去旷野上漂移的办公室
上千枯的网,我就用不着对着胃疼的电脑
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目送你在时差的最深处
一点一点地消失。如此,我就用不着以大洲为单位,
计算这挨千刀的平安、挨千刀的慢。
要是你还没有走,烤肉是你的、巧克力是你的
提拉米苏味道的哈根达斯也是你的,下午三点的胖
是你的也是我的,我偷走了你的胖,但
那些晴朗的好胃口都还是你的。电影院里那些
你听不懂的葡萄牙语也都是你的,我把它们
翻译成爆米花,喂你吃下了所有陌生的对话。
要是你还没有走,我们可以在散步时路遇离地三尺的红月亮,它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送我们一把酥滑的光。回到家里,我们可以把这些光抹遍全身,连细小的汗水里都有盛大的月亮。而后,你可以扭身睡成一团云,我则像平坦的巴西高原一样在云层下眩晕。
合群路
——为元贵而作
合群路上有人不合群,
拿一身肥肉掩护眼睛里的灵光
躲在路边吃火锅。
街对面是省城好生活,
千百小崽衣衫光鲜,啤酒声声吼,
把小吃吃成大吃一顿,把穷快活
吃得只剩快活。又有先进的游客
开发西部身体,街边的沐足广告
似要为所有人洗出三只脚。
街这边,入仕多年的你
依然官拜科级。你跟我讲时局讲民生,
就着麻辣蘸水,探讨如何用韩愈
增强政论文的表现力。你对家乡
爱得不慌不忙,但你酒后的肠胃里
兀自醒来一个文艺的北方。
想当年,又是想当年,
你前额发亮,我亦是地道的诗歌豺狼,
你我二人霸占了多少娇美时光!
但凶狠总是不得好报,正如
我们面前的火锅里烂熟的狗,
昨日也曾在陌生的村口咆哮。
每隔几年,我都要写上小诗一首
分与你服食,不求青春常驻
但求扶养你眼中疲惫的灵光。
那灵光只一流转,肥胖的你
即可腾空而起,在办公室里任游天地,
或一览人民,或造福汉语。
注:合群路,贵阳最著名的夜市一条街。元贵者,诗人陈元贵也,笔名嘉禾,曾就读于北大,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返家乡贵州工作。
小 别
鼓浪屿让我想起我们曾经去过的
萨尔瓦多的某个小岛:
同是由渡轮载着三生的乌云前往,
返航的时候,乌云里
少了一片踮着脚尖的前世的海。
那片不听话的海同样是从半空匆匆落下,
令岛民们关闭门窗吐纳小巧的宅事,
令游客们撑开粉嫩花伞
遮挡狡黠的热带。在鼓浪屿
有街巷曲折可人,
有瓜果小吃鲜如急雨,
有唐突造访的隐者家中仁厚的江湖,
有美女骤现岩间摆其臀扬其胸不知所终,
有小土地上大丛大丛的、毫不犹豫的舒适感,
但我还是犹豫了一下,想起了
萨尔瓦多:那里有你环球一周赠我欢颜,
有我们第一次对着大海的铜镜梳妆厮磨,
而在这里,只得一个空有良辰的我。
今生的乌云携带海水里羞涩的阳光
拍打新婚的山山水水,
不容你我以小别蹉跎。
犰 狳
猛地看见电脑上的日期,想起
一年前的今天,在南美的海滩巴拉奇。
那是一个被十七世纪的金子淘出来的小镇,
坐拥吞天海景和葡萄牙的凋敝。
入夜,我们携一身憨猛的云和岛屿
回到岸上,见街就逛,见古就唏嘘。
有花花红灯闪出一个诡秘的去处,往来者
皆是气质男和肉意阑珊的随便女。
我们骤然欢喜,误以为来到了
本地的风化区,进去之后才发现
此处乃是文艺天地,方圆百里的知识分子
携带成群的知识粉子,在此郑重地追忆
巴西东南沿海印第安人的血泪履历。
墙上是被装裱成艺术品的印第安人,
台前有被演说成学术绕口令的印第安人,
大厅里陌生的干柴和烈火以印第安人的名义
迅速地组合在一起。我们在那里
没有看见一个活着的印第安人,直到
走出门去,在几十米之外的街角
与几个卖手工艺品的印第安人在黑暗中相遇。
他们露宿在街头,出售做工笨拙的
木雕、草编和饰羽。他们不叫卖,
像茧皮一样硬生生地长在黑夜的喉咙里,就连
不得以说出的几个关于价格的葡萄牙语数词,
也像龟裂的茧皮一样,生疼、粗砺。
他们眼神里的警惕连成一道五百年前的防线,
从防线那一边,我们小心翼翼地买来
一只木雕的犰狳。嗯,犰狳。
性格温顺的贫齿目动物,浑身披甲,
像他们的祖先,在丛林里逐安全感而居。
嗯,巴拉奇。我刚刚被精英们沉痛地普及:
此地的印第安人原本盛大而有序,说灵巧的
图比一瓜拉尼语,后来被捕杀无遗。
精英们不愿提及那些黑夜的喉结上
一小片茧皮一样喑哑的,不可见的后裔。
地图之南(组诗)
比利纳波利斯
欧洲离它而去,只留下山的名字:
比利牛斯。小街上立着煤气灯,卵石路
通向鹦鹉。一条河爱了三百年金子,
游人跳进水中,洗了个浑身夕阳红。
那桥也梦见了金子,桥身上消瘦的木头
在夜里刮出酸疼的风。夜里,女人们
把好身体带到桥头。我去那里的时候是圣诞,
月亮祝福金合欢树,和树下的小旅馆。
注:比利纳波利斯,Pirinopolis,巴西中部哥亚斯州一小城,城中三百年前居住着西、葡两国淘金者,因其大多来自西、葡、法交界的比利牛斯山区,故将城外之山亦命名为比利牛斯。后人因而称此城为比利纳波利斯, 意为“比利牛斯之都”。
索布拉吉尼奥
车开到山顶,不见了那一大片
懒散的楼群。路的尽头是慢吞吞的树,
小户人家支起了烤肉架,收音机
播放着啤酒和迷人的邻居。
转回去的时候开车的人喝多了,方向盘
陷进盘曲的夜里。乌鸦、蝙蝠和遥远的中国
一一从车前飞过,我下车探路,
看见满城的灯火在山下美得蹉跎。
注:索布拉吉尼奥,Sobradinho,巴西利
亚北部一卫星城,意为“小楼”,以遍布各色欧式阁楼而著称。
桑塔特雷莎
大西洋在逼仄的巷道里发酵,
令阁楼更软、山势更糜烂。有轨电车
载我看时间的匀称感,街边走过的人
身体里都盛满了海水和昨日之慢。
我欲在此颐养天年,在棕榈树下
一个满墙藤蔓的院子里躺着抽水烟,
我的诗却很不稳重,独自闯进茉莉街角
一间沙哑的酒吧,去把黑夜诱奸。
注:桑塔特雷莎,Santa Tereza,一个由盘山古巷编织成的迷宫,是里约热内卢最古老、最有波西米亚气息的街区之一。
圣若热
石头听说了石头,瀑布洗净了瀑布,
二十多个瀑布下来,太阳一泻如注。
犰狳出洞的时候, 山大了、水累了,
水里婀娜着的大好的青春凉透心了。
整个峡谷的热都转移到了村子里边。
此地吊床林立,大麻香飘三十里远。
格瓦拉装束的鲍勃·马利叫住了我,
邀我同去,点黑姑娘肚皮上的篝火。
注:圣若热,SaoJorge,巴西哥亚斯州北部一个村庄,地处瀑布密集的夏巴塔自然保护区中,村中遍布嬉皮,人称极乐胜地。
阿尔博阿多尔
我只愿意独自呆在诗里,诗独自
呆在海里,海独自呆在有风的夜里。
一夜之后,阳光拖着水光上天,
嘈杂的人群从细小的白沙里走出来换气。
换完气的细小的人群回到嘈杂的白沙里,
又是一天,地平线把太阳拖进水底。
海从夜里裸泳了出去,诗从海里裸泳了出去,
我从一首诗裸泳到了另一首诗里。
注: 阿尔博阿多尔,Arpoador,意为“鲸鱼叉”,里约热内卢的一个小海滩,夹在著名的伊巴奈玛海滩和科帕卡帕纳海滩之间的犄角上。
波索阿苏尔
妹的吊带吊我心,吊得我
易动、马虎、年轻、爱一大早出游。
我光着身子,爬上滑溜溜的石壁
挨瀑布砸。水有大力,我有情。
瀑布下,一潭秋水居然坏到有一半
伸进了岩洞。我扔了块石头,
从黑暗深处的北京的吊带背心里
飞出来几百只鸟和我抢防晒霜。
注:波索阿苏尔,Poco Azul,意为“蓝池”,巴西利亚西北50公里荒野中一小石潭。
胡续冬创作年表
1974年 出生于重庆市合川县云门区某乡卫生所,父母以当时流行之红色习语“旭日东升”名之曰胡旭东。
1989年 开始写古诗词。与同校文友陈翔等人创办“太阳雨”文学社,自刻钢板刊印文学小报《太阳雨》。初读现代主义作品,将其和偷盗、斗殴、烟酒、A片一起作为想象中的涉黑青少年生活方式偷偷膜拜。
1991年 山区信息闭塞,一直被高中班主任忽悠着考北大新闻系,考上北大之后才发现当时根本没有新闻系,班主任说:“新闻系现在都改名叫中文系了”,就稀里糊涂选了中文系。军训拉练期间被军方任命为随军油印小报《挺进太行》的主编,扛着钢板滚筒油印机在太行山中行走了半个月。后来的著名评论家百晓生(王来雨)和诗人、神学家刘国鹏的处女作就发表在本人自编自刻自印的《挺进太行》上。
1992年 正式进入北大中文系学习。年底,加入北大五四文学社。在某诗歌活动上见到西川、臧棣、麦芒、西渡诸人,立志写诗。在90级学长冷霜、冯永锋、陈元贵、杨逍、宋繁银诸友的鼓励和指导下,和同级的王来雨、刘国鹏、雷子等人如诗歌葵花般茁壮成长。正式改用笔名胡续冬。写过几篇失败的小说。
1993年 和89、90级诸诗歌学长一起将北大一年一度的未名湖诗歌节改在海子去世的3月26日举行,并使之成为一个稳固的传统。担任北大五四文学社社长。与校内诸诗友情同手足,与同级的音乐人许秋汉等结为莫逆之交。首次在中文系系刊《启明星》上发表诗歌。与王来雨、刘国鹏创办北大五四文学社社刊《天方》,刊行共两期。
1994年 夏,与许秋汉、朱靖江畅游南北疆。秋冬连续暴病,在病床上写出了《特快列车回旋曲》等第一批相对成熟的作品。诗作开始刊人《诗林》《西藏文学》等公开刊物。与返校攻读博士的臧棣、孔庆东等人过从甚密。
1995年 与王来雨合编中文系系刊《启明星》95卷。写作《给友人的十四行》等作品。参与拍摄圆明园艺术家村的独立制片人王光利执导的电影《处女作》。
1996年 保送至北大西语系世界文学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师从西语诗歌翻译家赵振江。半路出家学习西班牙语,后半途而废。在《北京文学》介绍“偏移诗群”的专题上发表作品。开始在《偏移》上发表诗歌和诗论翻译,涉及艾略特、希尼、沃尔科特、毕肖普、哈罗德·布鲁姆、博尔赫斯等人。写作《汤豪舍中的王雨之》等作品。
1997年 与周瓒、姜涛、冷霜、穆青等人创办《北京大学研究生学刊·文学增刊》,该刊连续出版三年,与姜涛、周瓒、穆青合出诗集《四人诗选》。
1998年 译文《从坡到瓦雷里》(艾略特著)发表于《诗探索》。入秋,重病住院数月,写作《住院记》《太太留客》等作品。与西班牙诗人哈维尔一起为西班牙格拉纳达FIC…CLONES杂志编译了一期中国当代诗歌专号。作品开始被收选人各种诗歌选集、年鉴、年选之中。偶识王敖,结为挚友。协助臧棣、西渡选编《北大诗选》。获《诗林》杂志“天问”诗歌奖。
1999年 长文《北大诗歌在九十年代》发表于《诗探索》。完成硕士毕业论文《剑与笔的交错:博尔赫斯家族题材诗歌研究》。写作《在北大》等作品。考入北大中文系当代文学专业攻读博士研究生,导师为洪子诚教授。在《诗刊》《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