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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世纪神话-陈世旭-第6部分

小说: 世纪神话-陈世旭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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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 
  “那我冒昧问一下,你是无疑的么?” 
  幻空抬起头,迎着方肃咄咄逼人的眼睛,终于又一笑,说: 
  “多谢你的点拨。看来,你的研究比我更有心得。” 
  “笑谈而已,哪里说得上点拨呢。” 
  方肃很服气:这小子果然聪明。便也笑起来: 
  “我久堕迷津,这辈子怕是拔不出苦海了。下你这样的决心,想必是很不容易吧。” 
  “那要看怎样说了。”幻空很热心地说,“顿悟法门,只在一念之间,即便是个屠夫, 放下屠刀,立地便可成佛。自然出家是一件大事,未便随意守的。不过,以先生您的智慧, 不妨先修居士业,淡泊名利,戒止纷争,什么事都可以放开,只多谛视自己的内心。真正做 到这些,欲也就自为抑,心也就自为诤,也便是得了正果了。很惭愧,其实,这些我不说, 您也是晓得的。” 
  方肃大笑着,一下仰倒在床上: 
  “你是第二个劝我出家的人了。看来我这六根是留不住的了。” 
  一边的李木子跟站着大鼓其掌,说: 
  “那边下山先阉了一根再说吧。” 
   
  十 
   
  方肃先前读苏东坡的《记承天夜游》,极神往那番寺庙里赏月的情景。如今世上的闲人 倒是多了,但像他方肃这样避开了夜总会、歌舞厅而钻到深山大庙里来的闲人自然还是少的 。一样的夜,一样的月,一样的空寂,一样的“庭下如秋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 也”,氢这些领略一遍,那超拔的感觉同九百多年前也应该是一样的吧。 
  可是方肃、李木子到底比不得苏东坡者流,不至于为了一点闲兴来吃苦头的。等到月上 中天的时候,他们早蜷缩在寺庙的寒衾里了。半夜里黑炭烧完了火将熄未熄,寒气却从门、 窗、瓦和地板的缝隙里全方位地逼入,把几个省城里来的俗物冻得辗转反侧。 
  方肃坐起来,拥紧被子,抽烟。他的床靠着窗户,外面是走廊,走廊外面是院子,都是 黑暗中。院子另一面的山墙上,上面一部分是被月亮照出的一大片惨白,下面一部分是一片 嵯峨狰狞的黑色轮廓,那是装饰了兽形的祖堂屋脊和屋顶的投影。这截然相反的黑色与白色 ,在深如海底的静寂中强烈地冲突着,仿佛是一种撕裂人的声音。方肃忽然感觉到一种被世 界所抛弃的悚然。他不知道这样的感觉怎么一下子就生出来了,恐惧一下子就紧紧抓住了他 屋子里的另外两个人正在发出酣声,说着梦话,他却依旧觉得阴森和孤单。他很孤独。李木 子膜拜并且一直尽可能地模仿他的玩世不恭,但李木子并不完全了解他。母亲说他:“你呀 你呀,高不成来低不就。”父亲说他:“眼高手低,志大才疏”,这些其实都不错的。他把 夏天天当作爱和欲望的极至,不顾一切地想要完全地占有它,不达目的誓不休,结果他抓住 的只是一个虚幻的影子。为了一个错误的目标他放弃的其实是弥足珍贵的。他伤害了小玉, 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恶行之一。小玉走了以后他没有见过她。听说她去了特区。什么样 的命运会在那里等着她呢?一个温暖可靠的窝或是堕落的渊薮?不管怎样,她这一生都不再会 有完整的不带任何阴影的幸福感了。这是他的罪过,莫大的罪过。这一次上山,表面上是寻 佛回禅的闲情,心里面最要紧的是为小玉许个愿。愿大慈大悲的菩萨保佑她,愿吉祥的佛的 辉光照耀她的前程,愿她不要沦入苦海,愿极乐的日子常常伴随她。 
  远远的什么地方,蓦然响起击打声:“达,达达,达,达达”,节奏分明而均匀。细听 是硬木板苔打石地的声音:“达,达达,达,达达”,声音在巡回移动,清脆得没有一丝杂 音。在深深的山,深深的夜,深深的寺院里,这声音一直击打到人的心灵的最深处。 
  李木子一掀被子坐起来,说:“这是在唤人,要上早课了。” 
  方肃立刻就想象出:一个僧人,在万籁俱寂中,独自持着苔杖,迈过黑暗的门槛,穿过 清冷的院落,踽踽地走着,坚韧而娴熟她用苔杖击打着一扇又一扇门前的石阶,使人想着庙 堂是怎样的永远醒着,犹如所有佛座前的香灯长明。 
  然后是相继响起的钟鼓声,低沉而洪亮,悠然而深长,仿佛是从地的深处生发出来,先 是在重重叠叠的寺院殿宇楼阁之间回旋,然后又远出寺院之外,在周遭环立的山峰之间冲撞 激荡。钟声鼓声相间,节奏由缓而急,终至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万山之巅,庄严梵宫 ,这一片震人心魄的轰然巨响,仿佛是要唤醒一整个浑浑噩噩的世界。 
  这时候是凌晨三时半。方肃他们连忙穿上衣服,忽匆匆地赶往大殿。 
  大殿里,众僧已经集齐。上半夜他们跟幻空说想要参观早课的时候,幻空介绍过,除了 生病的、长年坐禅的,以及在大寮、厨房和关口分派了职事的,寺庙中所有的和尚都得上大 殿。殿上香烛明亮,馨钵齐鸣。僧人们一脸正色,双手合十,叩跪礼拜,念诵经文。方肃和 李木子在最角落的蒲团上老老实实地呆着,学着和尚的样子低头、合掌、屈膝。大殿里有一 种森然的气氛,在压迫着他们,使他们屏息静气,不敢稍有放肆。早课持续了两小时。外面,庙召打响了馨板,是上粥座(早饭)的时间了。 
  殿上的和尚们依旧双手合十,鱼贯走出大殿,悄然进入斋。天未明,斋堂居中的香案上 闪烁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几步之外便渐近黑暗。斋堂上的条桌和条凳都是用木板极简陋地钉 起来的。僧人们默默地依次坐好,等待着斋厨的职事们依次分发碗筷。一声铃后,便响起一 片诵经声。诵经毕,便见几个和尚分别抱着木桶,分发粥、馒头、咸菜,然后才是稀稀溜溜 的喝粥声。李木子趁这时候轻轻碰一碰方肃,提醒说:已经接受了的粥、馒头、咸菜必须吃 完,不得剩下,如果再不要了,就把粥碗和菜碗并排摆放,把筷子架在上面。否则,不断巡 逻的小和尚见你碗空了,又会给你一勺子的。方肃连连点头。粥勉强可以喝,馒头则无法 下咽,面没有揉好,蒸得也不到火候,外面看着熟了,中心差不多还是一团生面。咸菜则更 是难以入口,光是那一股酸味,就让你觉得满口牙齿都已松动。好在他们依旧在最角落里, 和尚们用斋时都不抬头,方肃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餐巾纸,偷偷包起只啃了一口的馒头和那一 小勺咸菜,紧紧抓在手心里,一旦离了斋堂,便找机会扔掉。心里想,皈佛的道路,变何容 易,光是口腹这道关,便不好过。 
  又是一声铃响,显然是宣告斋事完毕。 
  粥座之后,僧人们各得其所,上山的上山,下田的下田,打坐的打坐,扫地的扫。僧众 散去之后,方肃他们才得到真真实实地一睹寂照大师尊容的机会。 
  寂照老和尚是昨天天黑之后回到普济寺的。凌晨三时,又上殿主持佛事,然后又率众粥 座。除了行事说话上的等级之外,用斋以及其他日常生活。寂照同僧众平等无差。在大殿和 斋堂里,他被一片缥缈的青烟所笼罩着,方肃他们离他又远,难以辨识,一下子站在他面前 ,竟不免有些不敢确认。这样声名远播的一代高僧,初看上去也实在是太平常了,与周围的 僧人并没有什么显见的异处。眉目面孔与其说是个大法师,不如说更接近一个老农民。 
  听了幻空的介绍,他把脸转向方肃,把一只瘦削嶙峋的手掌颤巍巍地举到胸前,连连点 头说:“好的,好的,”笑容里满是老人的善良,“欢迎你们来看一看,只是山高路远,库 里条件又不好,辛苦各位了。” 
  方肃连忙说:“哪里哪里,我们是慕您老的高名来的。” 
  寂照仰起头“嗬嗬”笑说:“什么名不名啊,一个老朽衲子罢了。” 
  幻空在一边说:“方肃先生于佛学颇有研究造诣,而且根机锋利。” 
  寂照长长的寿眉一扬:“哦?” 
  方肃不由得有些窘迫:“造诣是绝对谈不上的,说句斗胆的话,不知是否有幸指望大师 占化冥顽,指引迷津呢。” 
  寂照笑着,不置可否。 
  幻空说:“我曾冒昧劝方肃先生参禅呢。” 
  寂照说:“你怕是强人所难了吧。其实所谓参禅,并不一定出家念佛,平常日用,都在 道行中。一个人凡做有益的事情,都认真去做,也就是好了。参禅也无非是去掉自心的污染 ,显出自性的光明,最后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罢了。如果只是想清静,早已不是清静;怕烦 恼,早已堕在烦恼中;望成佛,早已离了佛道。我们这些僧人,日日运水搬柴,锄田种地, 乃至穿衣食饭,其实也都是修行佛法的功课。” 
  方肃说:“要真懂这些道理也就极难极难了,像我这样肮脏的俗物,任凭怎样修不出个 史堂来的。” 
  寂照“嗬嗬”地笑起来,说:“先生有趣。”又退了一步,做个手势谦让道:“走一走 ?” 
  方肃赶紧躬腰:“大师先请。” 
  天已明亮,院中的一切都清爽。清晨的寒气凛冽,各人的口鼻里喷着白气,寂照的长崦 弯曲的寿眉上白气竟凝成了珠子。但寂照穿得比方肃还要单薄,一件褪色却洁净的佛袍,在 晨风中翩然鼓动。已经是百岁以上的老人了,头脑仍极为清楚机敏。看人时,目光亲切而专 注。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口齿却是很明白的。走路不用搀扶,步履正直平稳,一步落 实之后,再迈第二步,而上身始终保持端正,决不俯仰动摇。两只垂下的手臂略略张开,随 着脚步,在身后缓缓摆动。其动静威仪,一派老修行本色,令人肃然起敬。方肃离开几步, 随在一干簇拥寂照的人后,忽然觉得受了刑律,手脚再不敢乱动,口里也再不敢东拉西扯。 
  寂照引领着众人从大雄宝殿前的院落住前穿过天王殿,在殿前的台阶上站定。 
  台子很大,长宽与殿基相齐,殿墙和阶口之外,是花岗岩雕琢的围栏。这里视野开阔, 背靠森然重叠的殿阁,面对莲山巅顶的一坦平川,四周如屏的山峰一派苍然,肃立相峙。头 上,天色青淡,纤尘不染,覆盖在群峰上像帐篷的穹顶。离太阳出山尚早,山野仍沉在梦中 。二重山门之外,熹微中有僧人在禅田作务,拖着悠长的声音依稀唱着:“……手把青秧插 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寂照抬起双臂,伸展开来 ,似乎想要拥抱什么,缓缓吐了口气,说:“各位可以想见,这个时候,山下的众生多在酣 睡,我们已经清醒劳作多时,这也就延长生命的效用了。僧家与俗家分别,这也算是一种吧 。” 
  到底是尊为南天伟人的一代宗师。在寂照这里,一丝一毫也闻不到类似善能、幻空那一 流和尚身上残留的烟火气息。他满口大白话,却处处藏着深刻的佛理。一个非凡身,有的原 只是一颗平常心。 
  方肃心里,竟隐约涌起一种莫名的冲动。 
   
  十一 
   
  录像带的片名很刺激:《与麦当娜同床》。夏天天来了不多久,就同省城文化界的许多 人熟络了,常常弄一堆暴露的带子来放。放这类录像的时候,她喜欢让方肃陪着她,同带子 里的人物一样暴露着,然后跟着带了的情节激动和亢奋。夏天天的欲望很强烈,这曾经是特 别抓方肃的地方之一。但是随着事情的似乎没完没了,方肃有时候忽然会闪过一个念头,觉 得夏天天某一种特别放肆的姿态显得丑陋。在拥有过小玉之前,这种感觉是从来没有过的。 但是现在,当他整天面对一个简直可以说是一堆性的肉体的时候,他的热情已经不如当初。 他意识到,这叫做“厌倦”。他也因此意识到夏天天的自私。夏天天并不打算在感情上向他 贡献什么,她对他只是一种索取,或者干脆说,是榨取。他不愿意相信这一点,但这是事实 。事实是最可怕的。他极力要赶走这想法,但亭卢法像讨厌的苍蝇一样你刚刚挥手赶走它, 它打个旋又飞回来了。 
  夏天天其实比他想象的简单得多。在她,一切只是需要或不需要,得到或没得到。《与 麦当娜同床》引起了她的批评。影片表现的麦当娜并不是她想象的或她希望看到的麦当娜。 麦当娜在这部影片里,试图要做的是改变自己在公众中已经形成的叛逆者的道德形象,或者 为自己的叛逆行为辩护,这恰恰落入了传统道德的窠臼。至少是使夏天天感到失望,没意思 。 
  “那你希望这电影应该拍成什么样子?拍成麦当娜举着性这张介绍自己同男人认识的万 能名片,让一个又一个男人用生殖器把她推上成功的巅峰?”方肃懒懒地坐在床上,看着越 来越不耐烦的夏天天,感到一丝含着恶意的开心。 
  “浅薄!”夏天天伸出脚丫子,一下关闭了录像机,电视机屏幕响起一片沙沙声。 
  “麦当娜的价值在于为了肯定自己的存在向世界挑战。” 
  “这是你的宣言。” 
  “是又怎样!” 
  “不怎样。” 
  方肃不想吵。一切都是注定了的。该来的让他来,该走的让他走就是了。从普济寺回来 ,方肃觉得似乎是服了一帖大剂量的败火药,心里清静多了,也虚弱多了。 
  夏天天在方家站住了脚跟之后,把出国的事提到了议事日程。 
  “这是你,你们家答应过的。” 
  这话题夏天天到达方家的一个夜晚就提起来了。当时,他们刚刚做完事情,方肃从她身 上下来,很畅块地躺着。 
  “别忘了,你是来办离婚手续的。”方肃相调侃一下。 
  “我改主意了。我来让你们履行诺言。” 
  “那位香港先生不是先有诺言的么?” 
  “我现在找的是你们。”夏天天很轻巧地就抹去了那位“港佬”。 
  “你总不至于只是为了出国才到这么远来跟我睡觉的吧。” 
  “不完全是这样。不过如果没有出国的可能,我肯定不会来。” 
  真残酷!方肃当时想。 
  “今天可不可以先不谈这件事呢?”方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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