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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破壁记 陈登科-第15部分

小说: 破壁记 陈登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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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了他七年劳改。刑满释放后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这场革命的暴风雨把埋在社会底层的渣滓都冲了上来。方为摇身一变,混上了一个造反派头头。到上海串连时,又参加了安亭卧轨。这个赌注算是押在宝上了,他便俨然以“一月革命风暴”的英雄回到省里,居然当了省革委会的委员。他便自告奋勇地要求参加昔憬专案组。阴错阳差,风云际会,他发现昔憬的夫人原来是秦斐,于是,一个为自己翻案的计划形成了……
  何亮从社会上,听到一点这位大委员的底细。方为几次打电话来催逼秦斐写检举昔憬的材料,何亮就感到蹊跷。那时文化大革命开始不久,他也想估估两边的行情。所以,方为越急,何亮越拖,一拖再拖,终于从秦斐那边知道了方为的底牌,于是,一个为自己往上爬的台阶铺成了……
  恰恰是秦斐被蒙在鼓里。就在她幻想着何亮会象郭建光一样夜袭胡传魁的时候,这两个人正在阔气的宾馆里演着一出戏:
  开始,方绍武,也就是现在的方为,当然以省革委会委员踞高临下的姿态,训斥着微不足道的何亮:“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给我把秦斐的口供弄来!这份口供弄来,昔憬的案子也就可以定了。……难道你真要做国民党特务的保皇派?……我算看错你了,窝囊废……!”
  这次,何亮不是一个劲儿咳嗽了。他冷笑了一声:“老方,你是不是亲自找她谈谈……”
  方为:“我找她?不!这点小事不值得我亲自出马!”
  何亮更加大胆了些:“老方!你上次到医院里去过,看到过正昏迷不醒的秦斐了。我问一问,是不是这个秦斐……”
  方为勃然变了脸色:“什么,还有哪个秦斐?不就是昔憬的老婆?!”
  何亮不动声色地说:“以前还曾经是另一个人的老婆。刚结婚就被遗弃了。那个人还把她的全部积蓄拐跑了。另外,还卷走了八千多块捐献给抗日将士的钱……”
  方为脸色刷地变白了,但忽然又转为哈哈大笑:“老何!有你一手。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敢来找她,也就不怕。现在是有权就有利。我有权说她是造谣,是攻击新生的革命委员会……”
  何亮阴阳怪气地说:“不过,逼急了,秦斐把她的自传抄成大字报,或者寄到北京去……这不大好办吧?!”
  “谁要她写什么自传!你看过了?……”
  “她要我转寄给周总理呢!……”
  “那么这份自传还在你手里?”
  “当然!”
  方为象发了疯似地揪住了何亮的衣领:“你交给我……交给我……!‘’
  何亮挣开了他的手:“老兄!你现在高官厚禄,我可连个市革委会的委员也没有混上呢!”
  方为明白了,仰天大笑,拍拍何亮的肩膀:“我今天算是阴沟里翻了船啦……行!行!有什么要求,你说吧!现在,我在军代表面前还能当点家……只要昔憬永世不得翻身!”
  秦斐几天没有见何亮了。出院那一天,何亮亲自来接她。一见何亮面,她几乎不认得这个一直笑眯眯的老朋友了。何亮带了几个戴着“文攻武卫”的红袖章的民兵,背着枪,凶如煞神一样地扑到秦斐面前,抓住她膀子就朝汽车里拖。秦斐还天真地向何亮求援:“老何!老何!”
  何亮的脸象打了一层霜,理也没有理她,挥挥手:“带走!把这个现行反革命送到隔离审查室去!”
  秦斐成了现行反革命。
  市文化馆里还办着她的展览。为“国民党特务”昔憬树碑立传的剧本是她的亲笔迹;想畏罪自杀,一定是罪大恶极,这也有她的亲笔迹。边上还配上她和昔憬的照片,尤其是昔憬穿着国民党军装,站在蒋介石边上,更加是“铁证”如山。构成现行的最大一条罪状,是攻击中央首长亲自培植的样板戏。检举人是现任市革委会委员的何亮。罪行是在某年某月,秦斐居然在已经化过妆之后拒演阿庆嫂……当然,这也是无容置疑的罪证。
  秦斐被人押着,每天都站在展览会的门口示众。她从此再也没有开过口。她呆呆地望着参观的人群在自己面前走过,没有丝毫表情。
  秦斐一次又一次被提去审问。审问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她供认自己是反革命,供认昔憬是潜伏下来的特务,并且还要她承认,她们家曾经有过和台湾直接联系的电台。这一切都是受昔憬指使的。人们强拉着她的手,硬要她在一张别人已经拟好的“供状”上签字,按手印。方绍武也好,何亮也好,都认定了秦斐是个弱者,以为侮辱与迫害,哄骗与折磨,都可以使她屈服。他们利用着她的善良。
  但秦斐一下子懂得了很多很多。她心上的已经平复的疮疤,如今又被人血淋淋地刻开了。血的事实教训了她:这才是国民党与共产党斗争的继续。既然,人的灵魂可以称斤称两地出卖;既然,象方绍武这样的骗子可以为所欲为;既然,告密和污蔑,造谣与诬陷,能成为合法。那么,这场斗争中,看来是国民党占了上风,而且是披着共产党外衣的国民党,打着文化大革命旗号的国民党。他们比赤裸裸的魔鬼更可怕。秦斐当然不可能知道这些魔鬼所以能从地狱里冒出来,而且敢假借上帝和天使的光环来浩劫世界的复杂背景。但她毕竟已不是三十年前的秦斐了。她模模糊糊地感到,阳光被一片乌云遮住了。
  秦斐不再软弱了,也不再从善良的愿望来看世界了。不管是严刑逼供,还是花言巧语的哄骗,她决不再说一句话,决不再留一个字。
  她咬破了自己十只手指……
  只有每天从铁窗里飘进长江海关大钟嗒哨哨地敲十下的声音时,才在她心里唤起一阵难忘的甜蜜的回忆。她更加思念昔憬,更加热爱昔憬,更加热爱这个家。但这个家,现在,至少现在,也被人用刀划了一个血淋淋的十字。
  一个甜蜜的十宁,一个血琳淋的十字,天天在她脑子里反复交替出现。
  秦斐想定了,她不能无缘无故地被这群魔鬼活活折磨死。要死,也要为冲破那块乌云而控诉……
  她想起了江边直指苍天的烟囱。那是她亲自参加劳动建造的。每次从窗口里看到它,就象她此时此刻的形象。烟囱,也被折磨得没有烟了。没有烟,就没有了工业的生命。烟囱也在控诉!它指着天空,愤怒无声地控诉……
  她终于找到一个机会,爬出窗子,跳下二层楼,飞也似地跑向了江边。她攀着烟囱边上的铁梯,一级两级地往上爬。无数级钢铁的踏级,冰冷的梯子,沾着她手指上的鲜血。她喘着气,不看下面,只看上面。上面是那么厚的云层啊,重甸甸地压在祖国大地。她要冲破它……已经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但为了冲破这乌云,她又有了勇气,继续往上爬,二百级……三百级……
  她终于站到了烟囱顶上。
  长江海关的大钟的时针,指着了这个凝聚着她一生痛苦和喜悦,失望和希望,而最后又终于变成了血淋淋的那个“十”字。沉重的钟声敲响起来了……
  秦斐安详地朝前跨了一步,她终于走下了人生的舞台……
  风在耳边呼啸。
  江浪在脚下咆哮。
  人群里只有急促的呼吸。那是一种几乎窒息的呼吸。……
  一块白色的绸手帕在天空飘着。
  白手帕上留着秦斐最后的呼喊,那是用血写的:“生是党的人。死是党的鬼。我是无罪的。”
  天快亮了。
  山峰后面又升起了玫瑰色的云霞。
  昔憬从枕头套的夹层里取出了这条白色的绸手帕。血字已经凝固,变成暗褐色。昔憬深陷的眼眶里,老年人的眼泪,也已经凝固。他那棱角清楚就象花岗岩上砍出来的脸庞,又象一尊石像那么庄严,甚至带点冷酷。他低声地说:“这是一个好心人从秦斐的档案袋里偷出来交给我的。据说,这是她的主要罪证!”
  安东再也忍耐不住,霍地从草铺上坐了起来:“罪证?!是秦斐的罪证?!这是非黑白要颠倒到什么程度?!不!这不是秦斐的罪证!是那些杀人凶手的罪证!历史的长河不会永远倒流。总有一天,我们要审判这些杀人犯,阴谋家。昔憬!这一天不会远了。……”
  昔憬苦笑了一下:“七一年,林彪这个大野心家摔死时,我还关在牢里,隔了两个月才知道这件事,当时我心里暗暗高兴了一阵。那几个月,看守我的,审讯我的,都有点变态。一个个都缩着脖子不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了。我心想,这下大概总能把文化大革命中出现的冤狱平反了吧!可是,我的想法马上被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三十多年前糟蹋了秦斐,六年以前逼死秦斐的那个方绍武有一次恶狠狠地对我讲:‘昔憬!你不要得意。林彪执行的是一条右得不能再右的路线!你过去判了我七年,我现在要关你十四年……’这个流氓,居然当着我的面大讲当年和秦斐的关系。秦斐的死,也是他告诉我的:‘嘻嘻……现在咱俩用不着争风吃醋了!’当时就把我气昏在监狱里……醒过来之后,我终于明白了,中国不止一个林彪……”
  “对!”安东激动得叫了起来,“过去和林彪穿一条裤子的人现在还在当政!……秦斐的血不会白流!你我的牢不会白坐!我坚决相信历史会把大林彪小林彪,男林彪女林彪统统清除出来……”
  昔憬的眼睛是迷惘的。
  安东抓住了昔憬的肩膀,带点生气地说:“你不信么?!难道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中国,八亿人民的中国,真会让几个政治流氓永远统治下去?……”
  昔憬还是迷惘地摇摇头。
  “不要忘了我们的人民!”安东的声调已经象一个市委书记在做动员报告了,“他们最明白是非曲直。过去,有救过你的黄包车夫,撑船的夫妻,还有铁路上的司机……他们可以视五万块大洋为粪土,冒着生命从蒋介石的手心里把你救出来。现在,有……”
  昔憬打断安东的话,辩解道:“这番话,在西安事变时,当着蒋介石,我都理直气壮地对许立讲过……可是现在,站在我们面前的不是蒋介石,而是能签署中央文件的我们自己党内的首长。他们也是一口一个人民,一口一个革命……”
  安东道:“对,因为我们党的威信太高了。假使蒋介石披上共产党的外衣,也会使魔鬼变成天使,散发着革命的光圈……这就是新形势下面的新的斗争特点……我们的人民有时就比我们看得透。为什么有人敢把秦斐的手帕送给你?!为什么象鲍桂兰那样的一个普通妇女在嬉笑怒骂声中褒贬分明?!……他们不看你是什么党,什么官,就看你对人民做了好事还是坏事!昔憬,一个老党员有时也会变,变得象一个宗教徒,人家打了你左面耳光,你还要把右边脸凑过去……原谅我,我说得太刻薄了……”
  昔憬的眼眶里又盈起了一星泪水:“安东!我确实不止是被打了一记耳光。不!应该说不止是被戳了一刀……索性再让我把我的大儿子昔霁的事情也对你讲讲吧。”
  第五章

  昔憬和秦斐的第一个孩子叫昔霁。这名字是母亲起的,取雨过云开,朗朗晴空的意思。那是在解放后的第三个年头,秦斐随口一哼就是那首“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子。生了第一个孩子,昔憬来问她该起什么名儿,秦斐想了想,便说了个霁字。对她来说,那风雨飘摇的生活,实在是苦够了,希望下一代的头顶上,永远是风和日丽,阳光普照。秦斐的文化程度不高,这个“霁”字,是在戏曲唱本里学来的。难怪昔憬常常夸秦斐那股子灵气。
  这股灵气在昔霁身上,甚至还超过了母亲。
  他长得也象母亲,一直到上学的年龄,陌生人还没有认出这是个小子。小子毕竟是小子。热情,活泼,还带点顽皮。水灵灵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就会生出一个好玩的点子。爸爸的一切是没有什么吸引力的:写字台,公文皮包,一大堆一大堆的卷宗——他当然不知这是什么东西,反正看起来跟装药的纸口袋差不多;而药,那是绝对不能碰的。而妈妈的每一样东西,对孩子都具有无比的吸引力。尤其是舞台上的一切,简直是一个神话世界。
  有一次,秦斐快化妆了,却找不到白毛女的头套,急得满台转,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化妆员临时赶到戏剧用品商店重新买了一副,戴在头上又不太合适,半场戏演得窝窝囊囊。秦斐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却看见自己的儿子正满头白发地又哭又唱,唱得弟弟妹妹都眼泪汪汪的,而当老子的昔憬还居然在一边打着板。秦斐又气恼又好笑,一把将儿子头上的头套揪了下来,惹得挨个儿的四个孩子,哆唻咪发,抑扬顿挫,一齐哭了起来。那时,昔霁才七岁。
  还有一次,昔霁已经上三年级了,磨快了一把刻图章的刀子,拉着弟弟妹妹,卷起袖子,硬要在他们的膀子上划两刀,说是种牛痘。弟妹当时的嚎陶大哭就不必讲了。秦斐一直等到小女儿膀子发炎,红肿发烧的时候才知道,真想揍昔霁一顿。气乎乎地等到他放学,回来的却是一个浑身水淋淋的儿子。才是清明时节,冻得嘴唇都变乌了。她问他干什么了,儿子回答得很轻松:“掉水塘里去了!”真是想打又不忍心,不打又不解气。帮他换好衣服,还熬了姜汤,气得把儿子反锁在房里。晚上,昔憬回来,秦斐一五一十地在老子面前告了儿子一状,埋怨地说道:“你也不管管!”
  哪知道昔憬回答得也很轻松:“这很好!”
  秦斐气得连连捶了丈夫几拳:“还很好?!”
  昔憬不紧不慢地答道:“他们学校两个小同学在塘边捞蟠料,掉进塘里了,要不是你那宝贝儿子,都淹死啦!我下班前,人家家长都写了大红纸的表扬信,千谢万谢地送到我机关去了。”
  秦斐又惊又喜,心肝宝贝地喊了一阵,连忙打开锁,一看,大吃一惊,窗户打开了,儿子从窗外的水落管子上溜了。儿子的床铺空着,窗户被风吹得劈啪作响,桌子上摊着已经做完的作业。那是一篇日记。昔憬看了看,笑着对秦斐讲:“我说好嘛,儿子做了好事,并没有记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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