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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部分

破壁记 陈登科-第31部分

小说: 破壁记 陈登科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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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有老县长,有耿长贵。有张二嫂、小梅和一群社员的欢迎,田嫂一到这里就感到回家似的亲切和温暖。相反,回到田家湾的家里时,却感到一种严酷和寒冷。
  花溪槐花含苞待放的时候,大家都自然而然地盼望田嫂来了。每次来,她的马车上总是捎来一捆优良品种的果树苗,或者一笼纯种的莱亨鸡,一窝欢腾的狮头鹅。至于口袋里的小本子上,还记着各处看到的先进的农业技术。文化大革命之前,在柳岗的时候,她就是这样的。安东对她嘱咐的话,她一直记在心里。她象一只蜜蜂,在百花丛里采来了花粉,现又可以在一个地方酿成蜜了——这就是花溪。
  花溪给田嫂带来了新的生活。这新的生活里,包括着新的爱情。她发觉,这个耿直的生产队长,人家老骂他在恋爱上不开窍的长贵,正把有生以来第一颗爱情的种子,默默地播进她的心田。
  可田嫂的心田已经有了一个难以愈合的伤痕。正因为这个伤痕,当她意识到长贵的爱情的雨露,浇灌到她心头的时候,突然感到一种酸楚。就象对一个病人开刀时上的麻药那样,是酸麻的,可也是为了治愈她的创伤所必要的。
  头两年,她发现了长贵的这种感情之后,惊慌得有点战栗。后来,她又觉得无法拒绝。这是又一个田义寿在埋下去的心底的复活。尽管长贵和义寿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格,但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在建设社会主义农村的事业上,他们都把田嫂看成一个同志,一个亲密的战友,而不仅仅是一个爱人。
  田嫂自己也巴望着槐花挂骨朵的时节。她的马车一抹过花溪的山嘴子,便能看到大石桥畔站着的耿长贵。
  耿长贵一见马车的影子,心就几乎从胸腔里蹦了出来。然而每年见面的第一句话,总是说:“田嫂,你……你又给咱们花溪带来了什么好东西?”于是,田嫂就会把车上的新鲜玩意儿,一样一样地搬下来。这些树苗呀,良种家禽家畜呀,都会在第二年去时,看到了在长贵的精心安排下,发展成长。这就是他们爱情的语言。
  到了一九七四年的春天,槐花又挂骨朵了。
  这年,长贵巴望田嫂来的心情几乎已按捺不住。每年,长贵送田嫂的时候,都只会瓮声瓮气地说一句话:“明年,你……你总是花溪的人了吧!”
  田嫂总是苦笑了一下,没有置理。唯独去年分手的时候,她思忖了半晌,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这,算不算数呢?”
  七四年的春天又来到了。耿长贵从槐树梢上吐出第一个绿苞,便一天要到大路口去看望两次。这心思,花溪的男女老少,大多数也都知道了。老县长看他这神魂不定的模样,眨眨眼,把他心里的事挑明了:
  “长贵,你一天到晚伸长了脖子望着公路上的什么呀?”
  “……”耿长贵红了脸,只顾憨憨地笑。
  “望田嫂吧?”
  “不知道她今年可……可真搬过来?”
  “别绕弯弯了。你也该成家啦!”
  “老县长,不瞒你说,我还从来没有喜欢过一个女人。象……”
  “你们讲过了?”
  “……我不好意思开口!”
  周钢哈哈大笑起来,拍拍长贵的肩膀:“我实对你说了吧!我已经打听到,田嫂这次把她的女儿也带着,已经上路了。……”
  耿长贵的嘴巴咧开小碗口大,再也合不拢了。
  田嫂果然带着七岁的小兰,驾着马车,奔驰在蜿蜒的山路上。
  田嫂经过那座关帝庙时,脸飞红起来。
  小兰靠在母亲的身边,望着母亲脸上泛起的红晕,突然说道:“妈妈,你真好看!”
  田嫂啐了女儿一口:“死丫头!胡说什么!”
  “快到花溪了吗了”
  “转过前面山嘴子,过了大石桥,便到了。”
  “是该到了。好远!走了两天……妈,花溪的花真多!”小兰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小红花,插在母亲的头上。
  田嫂把花拔掉,笑道:“妈还带花?”
  小兰偎得更近了,问道:“快见到耿叔了?”
  田嫂点点头。
  “耿叔会喜欢我么?”
  “嗯!”
  “他喜欢你么?”
  “啐!怎么这样问!”
  “啊!妈妈脸红了,脸红了!”
  母女俩说着,笑着,转过山坡,田嫂勒住了马缓,有点惊诧,往年长贵总已经站在大石桥边守着她了,恰恰今天没有。她正有点迟疑,路边忽然闪出一个三十不到的青年人,长得斯文俊秀,俊秀得几乎象个女子。他抬了抬手,客气地,甚至带点羞怯地问道:“我能搭一截路么?”
  田嫂点了点头。
  那青年人一纵身,跳上了马车,坐在小兰的另一边。他微笑着,用手摸了摸她的小辫子,问道:“你们奔哪儿去?”
  小兰答道:“花溪。”
  “巧!同路。”那青年掀起油布,看见车上载的蜂箱,转过脸,端详了田嫂片刻,问道:“你是田嫂?”
  田嫂惊异地看看他:“我这个普通的农村妇道人家,你怎么认识我?”
  那青年笑道:“放蜜蜂的田嫂,这一路上哪个不知道你?你就象一只蜜蜂,到处采蜜。先是把柳岗蜜得甜丝丝的,现在又甜到花溪来了?!”
  田嫂更加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青年说:“是小梅告诉我的。我是小梅的朋友。我叫吴纯正,在省革委会工作。……”
  “啊!”田嫂听说是小梅的朋友,放心了。报答了他一个亲切的微笑,挥动鞭子,眼又望着大石桥上。
  而吴纯正的眼睛却望着糊在蜂箱上的一张报纸,报纸上印着张春桥写的文章《论无产阶级对资产阶级的全面专政》,不知怎么搞的,张春桥的名字,给蜜蜂屎弄脏了。他不禁哈哈地笑了起来。
  耿长贵哪能不来接田嫂?走在路上,碰上了几桩烦心的事儿。
  第一桩是三个小青年围着小梅吵个不休。硬要她记上他们的工分。为首的一个叫李二旦,绰号叫高级社员。瘦裤腿,白球鞋,上身披一件夹克衫,嬉皮笑脸地缠着小梅:“……你才当上三天记工员,还不懂这老规矩。我们三个是脱产搞大批判的。照小靳庄的规章,政治工分比一般的体力劳动要加码二成。你一分也不记,拿了哪家的上方宝剑呀!”小梅一边躲闪,一边嚷道:“就不记!别说一分,半分也不记!”
  耿长贵一看李二旦,打从心眼里就感到厌恶。这家伙上了一年多初中,就打起旗号造反闹革命。整年到头,伙着几个光吃不干活的小青年,批判这,批判那,摇来晃去地找岔儿闹事。
  这下,撞在他眼里,便虎起脸叫道:“二旦!你今天干了什么活了,嗯?”
  这一喝,跟在李二旦后边的两个小青年连忙缩到背后,推着高级社员出面来顶。李二旦一看是耿长贵,便道:“干什么活?你问你妹子长秀去。她昨天从小靳庄参观回来,一整天都组织我们学习哩!”说着,抽出手帕来揍鼻涕。这一抽,把一副扑克牌哗啦啦都带落到地上。
  小梅一脚踩住了扑克,说道:“学习?这就是你们学习的文件!我看见你们躲在桃园里,戴帽子,贴鼻子,学得起劲得很呢!”
  李二旦一歪脸,哼道:“不要拣了芝麻当西瓜,这……玩玩也是劳逸结合嘛!”他转过脸,哈着腰,对耿长贵讲,“……这小靳庄可是中央首长亲自抓的典型。这次长秀去参观,是省委熊书记亲自带的队,……这可是当前首要任务。……你当队长的,首先要有个政治头脑呀!”
  耿长贵气呼呼地说道:“老百姓不种地,当首长的也没有饭吃!”
  李二旦急了,拉住秋长贵的衣袖:“你问问长秀,是不是她指名指姓地要我们三个人组织一个理论小组,专搞大批判的?!……”
  “地里已批判得不长庄稼只长草了,还要批!批!”
  李二旦涎着脸,笑道:“情愿要社会主义的草,也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嘛……”
  耿长贵忍无可忍,随手捞起一把水草,连泥带水地扔在李二旦脸上,吼道:“我就叫你吃草!吃草……”
  这桩事情未了,大队书记李长峰又派人来催耿长贵,说县里要各个生产队抽劳动力,去参加水利大会战。这个大会战要求在一冬一春突击修建一百个水库,所以也叫“百库大战”。摊给花溪的劳动力是二十名。
  耿长贵一看通知,火冒三丈,朝送信来的人吼道:“这春耕大忙季节,哪里有劳动力抽得出来?去年冬天,我们已经上了当,抽出去二十五名精壮劳动力,足足干了六十五天,县里一个钱一根草也没发下来。这一平二调,叫我们生产队大小八十五口都喝西北风去!”他讲完,把通知撕得粉碎。
  就这么左一耽搁,右一耽搁,走过石桥,田嫂已经被一群社员围住了。
  看见耿长贵走来,田嫂别过脸,只当没有看见。她正提着一只兔笼交给张二嫂:“二嫂,这是上好的土耳其良种长毛兔。每年可以剪几公斤毛。现在山外边有好些队养得可好呢。我看,咱们花溪也可以试试。……”
  二嫂笑着说道:“唷!现在一口一个咱们花溪了。本来嘛,你早就该是花溪的人了。……”
  田嫂脸一红,瞥了二嫂一眼,就手又从马车上拿出一副蔑刀送给二嫂的男人,那是一条腿有点拐的老实汉子:“二哥!这蔑刀是改良的款式,你试试,可顺手……”
  张二拐忙不迭地道谢:“田嫂,你想得真周到,真是连人带心都扑到花溪来了。”
  田嫂笑了一下,看见一个老汉正挤到面前,忙道:“梅老爹,你要的葡萄秧子我给你捎来了,是向杨树岭的园艺场好说歹说求来的。龙眼葡萄,一个个都长得有桂圆那么大……”
  梅老爹接过葡萄秧子,欢喜得合不拢嘴了:“田嫂!难为你!我保证让它在花溪攀藤结果,嘀里嘟噜的一大串一大串,叫人看了也眼馋。等等你去看看我们的梨园。那年你带来的微州雪梨的苗苗,今年已经挂枝了。……”
  在大家左一个田嫂,右一个田嫂的亲热的叫声中,张二嫂看见耿长贵挤了进来,呆呆地站在一边。她一把将他拽到田嫂面前,说道:“田嫂,你给我们长贵哥带来什么呀?”
  田嫂一红脸,转眼看见小梅,便拉着她的手,说道:“小梅,老县长可好?我给他做了一副兔毛护膝,还在姜水里熬过,治他腿上的关节炎挺好的。……”
  小梅拉住田嫂的手,亲热得不知怎么才好,忽然看到马车后站着的吴纯正,惊叫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吴纯正迎上一步,眼皮垂了下来,怯生生地说:“欢迎我么?我,特地来看你的。……”
  小梅也低下了头,轻声说:“嗯!怎么也不事先告诉我一声?”
  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到这一对青年人身上了。张二嫂拉拉她丈夫的袖子:“瞧!这小伙子长得象戏台上喝花旦的……”这一讲,大家哄地笑了起来。
  趁着这热闹,耿长贵带着田嫂和小兰,悄悄地走了。
  他们沿着花溪,慢慢走着。
  小兰一只手搀着妈妈的手,一只手搀着长贵的手。她不时伸长脖子望望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耿叔。突然她挽下了田嫂的头,俯在耳边轻声讲道:“妈妈,耿叔不高兴。”
  田嫂也看出来了,便问耿长贵:“你今天怎么这副脸色?”
  耿长贵叹了一口长长的气:“现在,这农村里的事儿,简直是十八口子乱当家……”
  田嫂道:“花溪藏在山沟沟里,外面的风刮不进来,还算好的呢!”
  耿长贵道:“还好!哪个菩萨都念自己的经!”接着,便把刚才李二旦耍无赖和县里催调劳动力的事对田嫂讲了。
  田嫂说:“是啊!柳岗不就是因为把原来的政策批了,眼看着垮了的。……”
  取长贵道:“我们这几年兴旺起来了,说实话,多亏老县长把着关,还有……”他深情地望着田嫂,“……你,当了我的好参谋。”
  田嫂低下头,瞟了他一眼:“我能帮你什么?不过是走南闯北,看到点好的,学着点,朝家里搬。”
  一听“朝家里搬”,耿长贵乐得不知说什么才好,也不顾小兰在边上,拉住了田嫂的手,问道:“你人也朝我家里搬吧!”
  田嫂满脸通红,挣脱了长贵的手,不禁感叹一声:“我心里还老惦着义寿。……”
  耿长贵忙道:“我也惦着他。他死不膜目。不过,……他看到你又有一个家,会……会高兴的……”
  田嫂道:“你妈不会嫌弃我是个寡妇么?”
  耿长贵道:“不!不!知道我的心思后,她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
  “长秀呢?”
  “管她呢!她一天到晚都在大队里,忙不完她那个政治。我们越来越谈不拢了……”
  田嫂突然抱起小兰,脸贴在她的脸上,喃喃说道:“孩子,我娘儿俩就要又有一个家了。”
  小兰先是乐呵呵地笑,突然感到腮帮子上冷冰冰湿漉漉的,惊异地叫道:“妈妈,你怎么哭啦?!”
  夕阳在两座山谷中间悬着,迟迟不肯隐去。花溪被满天彩霞染得五彩缤纷。
  就在田嫂和长贵带着小兰回家的时候,老县长周钢的小院子里也充满着欢乐。
  一张粗木小方桌上,摆着新鲜的蔬菜。老县长摆摆手,请吴纯正入座:“不要客气。坐!我是个粗人,也没有什么招待你。不过这几样菜都是自己种的,城里倒也不一定能吃到。”
  吴纯正腼腼腆腆地坐在下首,说道:“周老,这里的生活,真有点田园诗意……”
  周钢呵呵呵地大笑起来:“小梅没有告诉你?她的老子是什么出身?你给我讲什么田园啊诗啊!那是摸错庙门了……”
  吴纯正很恭敬地答道:“周老,小梅讲过,您是老革命,老干部,象我们这样的人能沾到您身上一点泥土气息,也就算改造了……”
  周钢又笑道:“你先别一口一个周老,叫得我怪难受的。小梅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是安、周叛徒集团的那个周钢?”
  “周老,您别开玩笑了。这种提法简直是对您的诬蔑。当场,我就向熊书记提出过。”
  “嗨!你真有点胆子,你在省里干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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