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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第11部分

小说: 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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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脱离了家务活的纠缠,也许更得益于董亦剑的宠爱,秋千整天神清气爽的,怎么看也不似三十出头的少夫人。加上打扮得又洋气,走到哪儿,秋千都是靓丽的中心点。那年朱卫军刚满十八岁,在林业中专学校读书。不知怎么的,就被这个温文尔雅的少妇给迷住了。或者说,他爱上了苏老师。他在课堂上偷偷写情书,不署名也没落款,然后再偷偷塞进秋千的办公室里。要不就借个头疼脑热的,要秋千的小手抚上他的额头,给他开药打针。秋千身上那淡淡的来苏水味道,轻轻拂过他的鼻翼,在他看来,是世界上最好闻的味儿。秋千快被这个少年烦死了,也笑死了。再烦再乐,倒也没跟旁人说,更没跟董亦剑说。他还是个孩子呢。幸好朱卫军平日里住集体宿舍,倒避开了朝夕相见的诸多尴尬。
  2
  董亦剑响应市委号召,主动把自己的行政十四级降到了十五级。除了他,全市十七级以上的干部,没有一个主动报名自降级别的。这一次连秋千也忍不住了,说他傻,二傻子。董亦剑降了级别,还是比朱胜儒高一级,还是这个小镇上职位最高、工资也最多的人。赵小兰一想至此,连觉也睡不安稳。
  有比较才有鉴别嘛。有秋千在那儿比着呢。秋千是有技术在身的职业妇女,成天飒爽英姿地出门进门,那股子劲儿,不怒而威。家务活有保姆杨奶奶在,根本不必亲自动手,一张小脸直养得白里透红那么娇嫩,哪像自己?摸一摸一双小手,粗糙得像两把小锉,手心都长了厚厚的茧子。到了冬天,还裂口蜕皮的。这还是那双养在深闺描龙绣凤的手吗?
  还有朱卫军那小子,不成器,不省心。每周只有星期天来家,来家了也不在家里呆,总往隔壁跑,说是找董鲁闽玩儿。你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小伙子了,找一个八九岁的小毛头玩儿,说起来寒碜人不寒碜人?赵小兰冷眼旁观,很快就看出了道道。她那好儿子,眼珠子斜斜的,尽跟着秋千滑溜过来、滑溜过去。即使呆在家里的功夫,也忍不住赞叹苏老师这儿好那儿好的,分明是情窦初开了。好儿子呵,你情窦初开了也没关系,林场板板正正的大闺女有的是,还不是尽着你挑吗?居然就迷上了秋千!赵小兰窝心极了。这么个二手货臭娘们儿,凭什么迷惑上我的儿子啊?!
  赵小兰生气,朱胜儒也不痛快。朱胜儒不痛快,倒不是因为朱卫军迷上了秋千。他可没那个闲功夫,过问儿子的情感走向问题。那根本就不是问题。他不平衡,还在于董亦剑的言谈举止。那次市委十七级以上干部大会他也参加了。董亦剑在会上就站出来,第一个报名自降一级。朱胜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到底也没有跟进。后来看其他干部也没有当场表态的,朱胜儒的心里才舒服了些。明知董亦剑心底无私天地宽,可正因为你董亦剑心底无私了,才显出别人心底的私字来。你董亦剑天地宽了,别人的路可就窄巴喽。
  董亦剑出来进去的,还是爱穿一身旧军装。旧是旧了,也没有领章帽徽,可穿在身上,自有那么一种威严。在朱胜儒看来,他不过是在炫耀自己的行伍生涯。可是那些渔民农民转化而来的林业工人,没什么文化,还就是吃他这一套,自己荷包里的老烟叶子,也敢挖出来,往董书记的烟斗里装,好像董书记是他家大爷。还有那个苏秋千,兼着林校的教员,时不时地到学校讲讲生理卫生课什么的。那些学生是从全省各地招来的,小的不过十六七,大的也只有二十啷当岁,成天围着秋千,苏老师长、苏老师短的。这个林场连同林校,俨然是他董亦剑的家天下了。
  不错,朱胜儒没打过日本鬼子,没消灭过蒋匪帮,没进过深山剿土匪,还不是一样活得滋滋润润?家里的那个婆娘,白天在家扭着小脚干活儿,晚上在床上扭着小腚,接着干活儿。那一身粉蒸般的肉,圆滚滚的,抱着实在是舒服。听吆喝么,就干得她哇哇乱叫;不听使唤呢,就扇她两嘴巴子,照样让她哇哇乱叫。反正朱卫军住校,朱卫红又是个聋哑。打死赵小兰,她也不敢外出乱说什么。
  好在,很快地,这世界就全乱了。
  3
  “文革”开始了。
  林校那些十六七岁、二十啷当岁的学生们率先揭竿而起,先叫“井冈山”战斗队,后来连同林场工人们一起,分化为两大派别,一派叫“人民公社”派,另一派叫“反到底”派。还有一小部分逍遥派,哪派都不靠的,但是革命群众绝对不会任其逍遥下去,很快就被吸收或消化掉了。后来,从这两派当中,又生抽出了“保皇”派。这一部分人不多,良知尚存,在事态发展过程中,渐渐认清了些什么以后,自动自发地从两派当中抽离出来的。
《秋千女人》第四章(3)
  许多家庭,夫妻各在一个阵营,父子们不是同一战壕里的战友,倒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敌人。比如朱胜儒一家,朱胜儒是公社派,朱卫军却是反到底派,而且是反到底派在林校的总头目。赵小兰当了一段时光的逍遥派之后,就成了朱胜儒和朱卫军争夺的对象。因此,赵小兰只好另成一派,叫作“受气”派。
  朱胜儒选择了公社派,但是革命群众不答应。在大喇叭震耳欲聋的吼叫声中,朱胜儒跟在董亦剑后面,被打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朱卫军带领革命小将,先抄了自己的家,把朱胜儒说成是混进党内的资产阶级代表人物。因为只有这样的人物,才会休掉贫下中农的前妻,娶地主家的小姐当老婆。朱卫军这样做,实在是忘本,忘了自己是从哪根肠子里爬出来的。他这样质问朱胜儒,朱胜儒的回答更妙,俨然一只活学活用的破罐子: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力行动!我这个贫雇农,就是要推翻地主阶级,就是要操地主家的小姐,叫她为我生出你这样的革命后代来!
  很快,革命的烈火就烧到了董亦剑身上。只有他,才是这个林场真正的一把手。朱卫军一狠心,带着小将们就去抄董亦剑的家。秋千最珍视的两只大樟木箱子打开了,朱卫军一眼就看好了董亦剑的马裤呢军官服,立马命小将们带走,说是排练革命样板戏正需要呢。至于秋千的绫罗绸缎,俺的妈唉,实在令小将们开了眼。他们在房前拉起两条长绳,像开展览会似的,把秋千的衣裳挂满了长绳,就连林场的工人和家属们看见了,也个个目瞪口呆。都晓得董书记宠老婆,可无论怎么个惯法儿,也不至于这般脱离劳苦大众吧?朱卫军即使心怀惜玉之情,如今眼看着宛转娥眉,也是无法可救的。她苏秋千不是一直在积极争取入党吗?就凭她这么个“修”法儿,家里雇着老保姆,闺女儿养得直似个娇小姐,还想入党?听说她的志愿,都已经上报党委了。若不是文化革命得及时,这个修正主义分子,就差点儿混入党内了哇。
  半夜里,朱卫军又带领革命小将,踹开了董亦剑的家门。因为白天,他忘记给董亦剑量头围了。头围没量,高帽子就没法做;高帽子做不好,明天的游街就不成体统。小将们冲进来的时候,秋千已穿上了睡袍。迎着她怨毒的目光,朱卫军心中不由得一凛。他硬着头皮给自己鼓劲儿,默念着毛主席语录: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温良恭俭让。心里却在说,对不起呵苏老师。我只有用实际行动,才能对抗自己的情窦初开,别无他法。
  天刚蒙蒙亮,小将们就来带董亦剑了。连夜糊成的白色高帽,足足有四尺高,上面用红笔写着“走资派”三个血淋淋的大字。小将们命他站在队伍的最前边,塞给他一面铜锣,让他一边走一边敲,一边敲还一边喊,喊“打倒走资派”,另加一串人名。董亦剑们穿街走巷,足足游了两三个时辰,两边全是观看的人群,连街墙上也长满了黑脑袋、白脑袋、花脑袋和秃脑袋。董亦剑打小儿就爱敲锣打鼓的。自打参加了革命队伍,从来没再摸过锣鼓家伙的边儿。这一回,可算是苦中作乐,过了一把瘾。他把那面铜锣敲得震天价响,后面跟着的一串儿,也渐渐步调一致,敲得有板有眼起来。
  游完长街,接着批斗。小镇上惟一的大礼堂,原是镇上人的娱乐中心,演戏看电影的地方,如今成了最现成的批斗会场,也成了小镇文化革命的中心。两派各据一室,把后台变成了革命指挥部。大礼堂外的宣传栏,玻璃橱窗早已被砸得七零八落了。此时为了配合批斗氛围,内容也换成了各色漫画。其中有一幅,画了一个骷髅架,底下堆满了柴禾,正熊熊燃烧呢,名曰:火烧董亦剑。另有一幅,画上一座孤坟,旁边一小寡妇正哭天抹泪的,名曰:苏秋千上坟。
  董亦剑被押上了台。陪斗的还有朱胜儒。在批斗“走资派”这一点上,两派难得地一致。一旦强调起谁更革命来,一言不和,两派又自相争斗起来。等他们发现谁也甭想说服谁时,就一起来逼问董亦剑,问他相信哪一派更革命。董亦剑不卑不亢,说,我只相信共产党这一派。你们两派是否真正按照党的方针、政策做事了?你们没有做,因此,这个投降派我不能当。
  董亦剑不当投降派,小将们就让他坐“喷气式”。这个“喷气式”,也不知是谁先发明的,反正小将们无师自通,此时就将这一招用在董亦剑身上。时间久了,董亦剑在战争中落下的关节炎犯了,双腿发颤,冷汗顺着额头直往下滚,脸色变得蜡黄。秋千在台下眼睁睁地看着,心里疼得发抖,也怕得发抖,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动作。直到一位林场老工人看不下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抽出自己腚下的小凳就上了台,往董亦剑身后一放,扶着他就坐下了。小将们想要阻止,朱卫军打了个手势,顺便也解脱了朱胜儒的“喷气式”。秋千心里那种感激呵,又不敢哭,偷偷咬住手帕,把泪吞进肚子里。
《秋千女人》第四章(4)
  散会后,许多工人忍不住涌到台前。胆子大点的,轻轻喊一声“董书记”。董亦剑向人群摆摆手,是不愿连累的意思。等人群走得差不多了,秋千才走上台去,掏出手帕,去擦他的汗。董亦剑说自己没问题,世界观的改造本来就是一个艰苦的过程。群众运动嘛,难免过急走火。他董亦剑受得了。
  朱卫军决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走资派”押到南京去,把向“走资派”猛烈开火的誓师大会开到省会去。他这样决定,也有借机壮大革命队伍的意思。这第一批的名单里,就有董亦剑和朱胜儒。
  正是桃花初绽的时节,大家伙儿一股劲地抓革命,谁还有心思促生产呵。董亦剑虽说是“走资派”,已经靠边站了,但那些老工人还是听他的吆喝,此时仍背着打药筒上山进园,引水浇树,治虫施肥。
  这一天,天还没亮,离职工宿舍不远的那个果园里,就传来一阵击鼓声,还有咿咿呀呀的戏腔,唱的是淮海戏的调子。这倒新鲜了,是哪位高人,还有这等闲情闲功夫,一大早就起来击鼓唱戏,苦中作乐?早起的工人和家属们,身不由己想探个究竟,很快就聚拢了一大群人,将鼓声唱腔团团围住。只见朱胜儒穿着不知从何处搞来的戏衣,头发用红绸子扎成三撮朝天辫儿,脖子上挂着一面牛皮小鼓,手里攥着鼓槌,正斜躺在桃树枝上,边敲边唱呢。那桃树正打着蓓蕾,被他颠簸得花枝乱颤的,煞是好看。他唱道:从福建,来了一对好夫哎妻呀,身上么背着那收音机,怀里头抱着小把戏,箱子里装满了花花衣……
  朱胜儒疯了。
  既然朱胜儒疯了,董亦剑只好一个人,跟着小将到省会南京去。这里是陇海铁路的起点。小将们怀揣着火一样的激情,一路上自然忍不住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都还是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呢,看着他们心目中昔日的英雄,训话的口气虽是审讯式的,其中却更多了好奇的成分。问:你为什么要当兵?答:当兵为的是保家卫国打敌人。问:你一梭子子弹,能打倒多少敌人?答:一梭子打出去,倒下一大片,我没时间去数几个。问:为什么你的工资那么高?答:工资高,是党和人民按我的职务给的。
  列车到了徐州,车厢里就没了空地儿。大串联的小将们,扒不开紧锁的车门,就呼唤车上的战友,从车窗子往里爬。小几上、行李架上、车座底下,坐着、躺着的都是人,过道里更是人挨人、人挤人,别说上厕所了,就是转个身都难。
  不久前还在高声朗诵“红日从东方升起,灿烂的阳光映红了大地。伟大的领袖、敬爱的毛主席,您永远和我们在一起……”的朱卫军,此刻硬是让一泡尿,把脸憋得如同红日一般。他想起苏老师讲的生理卫生课了,想到自己的膀胱里,尿液正像满了的湖水,要溢过堤岸,要恣肆汪洋。已经有女孩子憋不住劲儿,泪水和尿水一起顺流而下,淹没了最初的羞涩和耻辱。他朱卫军又有什么法子可想?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搪瓷缸子,一只特大号的搪瓷缸子。缸子是白底的,上面印着鲜红的党徽和“为人民服务”五个毛体大字。顺着缸子看上去,主人是董亦剑。董亦剑看着他,只抬抬下巴,又将目光调到他的不便之处。他就明白了,心里扑腾扑腾地,跳得巨快。来不及细想,他接过缸子,掩进军大衣里。活到这么大,朱卫军总算知道了,人生的快乐其实很简单,简单得就像,他想要恣肆汪洋的时候,他就可以做到。往后的一路上,这只缸子在小将们之间传来传去,到底拯救了多少只膀胱和脸面,连董亦剑也无从知晓了。
  到了南京,小将们的锐气早已不那么足了。朱卫军还记得这次行动的初衷,找到了省农林厅。可是农林厅只管小将们的吃住,不管批斗的事儿,更不管召集什么誓师大会了。朱卫军无奈,勉强打起精神,又去找高校红卫兵联合会,谁知人家对外地的小“走资派”根本不感兴趣,当地那么多又高又大的“走资派”,人家还斗不过来呢。朱卫军无所事事,干脆掏了董亦剑的钱包,揣在自己身上,领着小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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