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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第18部分

小说: 秋千女人 作者:周雁羽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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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千再也没了贪玩的心思,也不敢疏忽了,因为老天爷已经给了她惩罚。惩罚即是警示,天意是不敢违的,也不可违。本来她以为,老天爷定会明察她的这一番苦心,放她一马,谁知惩罚还是没有到头。
  放暑假的第二天,鲁闽的眼皮就肿起来了,早晨起床对着镜子一看,眼睛上像是挂了两只铃铛,小腿肿得一按一个坑,脚背也肿出鞋面老高。秋千一见,就在心里惊叫起来,连忙带他去医院检查,果然是得了肾炎。饶是这样,大夫还是嫌秋千送来迟了。男孩子最怕得肾炎,肾炎最怕拖成慢性的,亏得秋千自己还是大夫呢。鲁闽住了院,海鸥就成了陪护。早晨四五点钟,海鸥就起床,自己做点儿吃的就往医院跑,帮鲁闽打饭倒水,陪他说话儿。晚上秋千下班以后,再替换着海鸥回家。一个小姑娘家,守着空空的房子睡不着,海鸥就爬起来,对着窗户成半宿地坐着。等鲁闽出院的时候,暑假也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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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为天灾人祸到了这儿,总该告一段落了吧?老天爷就算要惩罚秋千,也惩罚得差不多了吧?谁知那天上着班,正给一位女工查体呢,秋千的肚子就疼开了。刚开始还可以忍耐,想把手里的事情做完;很快,那疼痛变成了绞痛,汗珠儿就下来了。这一次,是厂里派车把她送进了医院。好在大夫们是熟悉的,诊断为急性阑尾炎,立马推进了手术室。
  鲁闽已经高中毕业了,正是不知何去何从的时期。王二团肯定是要下乡的,他是男子汉,当然要把留城的机会让给王小结。鲁闽呢,因为海燕当兵,已算是留城,可又不在本地,所以对自己的前途毫无把握,成天和那帮待业青年聚在一起,吹口琴,唱苏联老歌,甩扑克,读手抄本。有时也打打零工,挣点儿小钱零花。海鸥已是个挺能干的小主妇了,厨上灶下操持得蛮像回事儿,叫人又是吃惊又是心疼。她就是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有时叹息一声,像个还没长大就已经沧桑了的小大人。
  都说生病的时候,也是开启智慧的时候。秋千躺在病床上,就有了时间静静地思想许多事情。自从调到这家纺织厂,这几年过得实在张惶。无论工作还是应酬,一边把自己转得像只陀螺,一边心里空落落的,没个抓手。加上一家三口真是邪了门了,轮番着生病、住院,自己的大命儿,海鸥的小命儿,鲁闽的命根子,都差一点儿丢在了这个地方。秋千自己都想不明白,想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似的,一口咬定要到这个人生地生的纺织厂里来?肯定不仅仅是对青春岁月的念想,也不仅仅是对伤心地的逃避吧?这几年,倒是没有人明目张胆地欺负过她孤儿寡母,可是绯色的谣言如四月纷飞的桃花,始终在她的周身氤氲不去。回头细想,她的那些付出,真的值得吗?其中的快乐,是真实的吗?她真的需要吗?
  秋千大胆设问,是对自己灵魂和本能的一次逼问吧。她不得不承认,她真的需要。春草那边,自从董亦剑去世,这几年不时有钱财上的支援,对她的个人问题,也没少操心,生怕她一时冲动,又弄出什么错事来。华兆阳所在的军分区,有一位团政委的夫人去世了,说起来,那政委也是与董亦剑相识的。春草写信来,催秋千前去相亲。秋千那时节正忙乱着哪,一听说那政委也曾有过肝炎病史,立马头就大了,一口就回绝掉了。
  海燕几次回来探过亲。她很争气,已经成了全院技术比武的尖子,深得院长和同事们的喜爱,人称“董一针”。这个大女儿,年年给她的弟弟妹妹们织毛衣毛裤,换着法子打扮弟妹们,海鸥见了她,比见了妈还亲。可是对秋千这个母亲,海燕倒是淡淡的。明知道秋千最爱打扮,却从没见她给这个当妈的织过一件毛衫,哪怕是围巾袜子。回到家里,海燕只顾着把海鸥的活儿拼命干完,再把海鸥那些不合身的衣裳改熨帖,把鲁闽的衣服被褥补好。倒是和秋千,总是话不投机。只要几句话说戗了,海燕背起包就走,临走还会塞给鲁闽一些钱,再为海鸥理好一年四季的衣裳。秋千有时恨得牙根子痒痒,却不能再动手打她,只能骂道,翅膀长硬了,敢跟老娘顶嘴啦!
《秋千女人》第六章(9)
  这一届毕业生分配意见下来了,鲁闽也在上山下乡之列,除非他是个孤儿,可以照顾留城。从父母双亡这一点上讲,鲁闽恰恰是个孤儿,这是他得以留城的惟一可能。这本是母子之间公开的秘密,尽管平日里从没有人提起。鲁闽呢,倒是无可无不可的。他对海鸥说,若是要他下乡,他就报名去新疆,因为新疆的姑娘最漂亮;要不然,就去内蒙古,因为那儿可以扬鞭策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
  问题是,秋千是鲁闽的后妈,董亦剑正在天上看着她呢,说什么也不能让鲁闽下乡。至于海鸥,反正还得再有几年才毕业,管住一个算一个吧。秋千思来想去,决定还是出这一招。她给春草写了封信,既是汇报自己的打算,也是托姐夫在部队开个证明,证明鲁闽确系父母双亡。很快,部队的证明就寄来了。说起来,部队真是有情有义。两年前,明知董海燕的来历,仍然当她是董亦剑的女儿,接纳入伍;两年后,又再证明鲁闽的身份,为董亦剑的亲生儿子寻一条出路。
  等街道上发下招工表,秋千的心里这才打翻了五味瓶。儿子是她打小儿带大的,虽然没有肚子疼过,但跟自己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要说不同,那就是对鲁闽格外看重。现在,母子们要把话儿活生生说在明处,秋千不想说,也说不出,鲁闽肯定也不愿意听。可是不想说也得说,不愿意听也要听。秋千把鲁闽叫进自己的卧室,把招工表递给他。没等开口,眼圈儿就红了。
  鲁闽坐在桌子边上填那张表,海鸥在一旁歪着脑袋瞅,瞅着瞅着,就不对劲了。兄妹俩打小儿就亲,别看海鸥不爱说话,和鲁闽却总有话说。看着“母亲”一栏中,那个陌生的名字,海鸥这才醒悟,原来自己的亲哥,和自己居然不是一个妈妈生的。海鸥忍不住了,小声问:哥,非得这样填吗?鲁闽说,我也不愿意这样填,是妈不想让我下乡。海鸥又问,不这样填不行?鲁闽想了想,说,恐怕不行。海鸥明白了。第一次,她觉得心酸,好酸好酸。鲁闽,还有她,还有这个家的将来,会是怎样的呢?她的心太小了,想不出,也盛不下。这种感觉,就叫作无奈吧?
第三部分
  海鸥这些年,独自在外面闯荡,历练得十分能干洒脱,既有男子式的决断果敢,也不缺乏女性的细腻温柔。老公是一家外资企业的高管,两个人结婚这么多年,难得的是仍能彼此赞赏、理解和互助。在老公眼里,海鸥仍是百里无一的上品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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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秋千老了。一个人,当她开始沉浸在回忆当中的时候,那就是真的老了。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六月里,她的第四个老伴“走”了之后,她就做好了随时“走”的准备。存折上还有上万块钱,一分为二,海燕和海鸥各得一份。心头还有两个未遂的愿望,要在有生之年一一实现。然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就没了念想。
  秋千是突然发现自己老了的。忘事,常常手里拿着物件,却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可是过去的所有事情,却历历在目,就连睡梦中也不放过她,要一一呈现出来。晚上灵醒得很,床下的小老鼠磨了一整夜的牙,耳边有几只蚊子在飞,她都一清二楚。可是白天看着电视,就萎在沙发上,盹打得前仰后合。人家跟她说话,她似在听,却总是茫茫然半晌,才“啊”地一声,要人家重说一遍。自己一个人独处,又不停地自言自语。
  有一次海燕回家看她,只见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摇晃着驼了背的身子,盯着栽在花盆里的几株朝天椒在说话。海燕不敢惊动,躲在一边细听。秋千兀自唠叨着:我这一辈子呀,连人家三四辈子的日子都过了,怎么就这么快当呢?忽悠一声儿,人就老喽。这人活的,长也好短也好,坏也罢好也罢,无非都是报应罢了。
  秋千独自住在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里,独门独院的,倒也清静。这是临退休时单位分给她的。小院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当初为了开家庭门诊盖起的两间房,如今闲置着,成了储藏室。小院内,一面院墙堆满了烧火的柴禾,另一面墙下,垒了个小花池。花池里种的不是花,而是一棵无花果树。硕大的果树占据了半院阴凉,把秋千的菜地挤对到了小院门外。那菜地比一张双人床大不到哪儿去,里面的品种倒很齐全。架上爬着眉豆、冬瓜、空心菜和丝瓜,架下的茄子棵、西红柿棵结得嘀里当啷的。茄子棵和西红柿棵底下,还有爬满藤儿的红薯,在默默酝酿果实。还有几株朝天椒,只好屈尊到花盆里,观赏的作用倒比实用大了。
  孙拴柱死在六月里。对于他的死,秋千早有准备,所以倒没有太大悲恸。孙拴柱临死前请求她,死后坚决不回关营子,就葬在集圩南山上,与秋千做伴。秋千答应了他。
  孙拴柱的丧事,全由海燕两口子和秋千那帮礼佛的姐妹们张罗。有人给东北孙拴柱的儿子儿媳发了电报,那边回电说,出不起来回的车票钱,也就不要求继承其父的遗产了。当然,父亲的丧事,他们也是无能为力的。秋千早就习惯了这一套,竟没有一言相斥。倒是海燕气不忿儿,凭什么你们的老子,要让我们养老送终?还遗产?连你爹都是我妈养活了十六年。真真是不要脸,呸,不要脸极了。但看看秋千的难过劲儿,只得忍住性子收殓。孙拴柱生前用过的衣服被褥,被海燕的老公拖到后山石上,一把火烧了个干净。那只小小的骨灰盒,被两个洗手池倒扣在里面,用水泥封了,就埋在南山阳坡一棵松树底下。秋千心说,老孙呀老孙,夫妻一场,最终给你选了这么个朝阳望海的好地方,也算是对得起你了。要不了多久,我也来陪你做伴儿。
  处理完了孙拴柱的丧事,海燕和老姊妹们都走了,秋千这才得以坐下来歇一歇。可是这屋里屋外怎么就那么空荡荡的呢?老东西活着的时候,抽烟,吐痰,没白没黑地咳嗽,哮喘,连走路也是一拖三蹭的,磨得鞋底丝丝带响。秋千烧香拜佛时,最爱清静。可那老东西就有的是办法,成天聒噪得她耳根子静不下来。好了,现在,那些让人心烦发毛的声响全部消失掉了。消失掉了,怎么反倒不习惯了?再在沙发上打盹的时候,也没有人会为她披上一件棉袍。做了噩梦,魇住了的时候,身边也没有人会摇醒她,帮助她醒来。再为求上门来的病人下针,老东西再也不会举着冒烟的艾条,抖抖索索地帮人灸疗啦。
  秋千说,这下子可真的省心啦,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怎么就没有了做饭的心情?老东西活着时,成天为那每月交的二百来块钱抠抠摸摸的,在好多年里令秋千气闷不已。现在好了,没有人再跟她拌嘴了,有什么话,只好自个儿郁闷着了。半夜里,秋千睡不着觉,恍惚之中觉得老头还活着,还在隔壁的床上喘息。她会下意识地端一杯水过去,直到那张光板床触目惊心地撞进心口窝,才会失神落魂地骂自己一句“倒头鬼”,再慌慌张张地退回自己的屋里。
  生前成天鸡争鹅斗的,死了倒天天叨念他,连秋千自己也觉得没出息。可是秋千都七十有一了,还要出息做什么?秋千自此一天只做一顿饭,顿顿热剩饭吃,日子完全就是糊弄着过。剩下的时光,都用在念经祷告上了,不求别的,只为自己求个往生,求个来世的平安也好。
  海鸥的电话打来的时候,秋千正独坐床头,抽抽搭搭地哭呢。海鸥听惯了秋千的抱怨和不满,这时才恍然大悟,在那些抱怨和不满之下,还隐匿着一份多年的夫妻感情。海鸥也不劝她,由着她哭出来就好了。但海鸥是不会陪着她哭的。这么多年来,海鸥和苏黄氏一样,早已知道了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而且无能。何况,她对孙拴柱,连起码的感性认识,也都全部来自秋千的抱怨和唠叨,她根本哭不出来,只说要秋千略加收拾,过两天就来接她去住一段儿,散散心。母女俩又说了些闲话儿,秋千这才慢慢止住了抽泣。
《秋千女人》第七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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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真是个妖怪。它来无影,去无踪,根本不跟你打个招呼,就溜之大吉啦。一眨眼的功夫,秋千跟着孙拴柱已经十六个年头了。命运这个东西是有的。这个最早进入秋千的青春期,多次骚扰过她的男人,也成了她最后的男人。
  十七年前,秋千正准备离婚,第二次离婚。那时节,海燕已经调回集圩,夫妻俩同在纺织工业部疗养院里工作,海燕是护士长。每年春、夏、秋三个季节正是这个海滨小镇的旅游旺季,从全国各地前来疗养的人也格外地多。这一年的夏天,一批来自东北纺织系统的客人,就住在海燕管辖的疗养区内。
  海燕发现了一个奇怪的老人。说是老人,其实也不算老,刚刚年过花甲,身材魁伟,长了一张蟹壳似的大脸,枣红色的,与关公好有一比。海燕之所以觉得他奇怪,是因为他不合群,除了一天三顿去饭厅用餐,他从不和别的疗养员一起,去海边或院子当中散步,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桌前,默默吸烟,向远处的大海眺望。更奇怪的是,每次海燕查房,他的眼神就直勾勾地盯在海燕脸上,丝毫不掩饰自己,似乎要在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或挖出个小坑来,那般用劲。海燕几次忍不住,想呵斥他一句,转念又放弃了。一个老人,看就看呗,又看不化,是不是?何况,这个名叫孙拴柱的老人,还来自她生长了好多年的那个叫关营子的地方。那张蟹壳脸,越看越似曾相识,一定是在哪儿见过。
  海燕也掩饰着自己的好奇,等时间长了,再熟悉一点,她会向他打听许多事儿,关于李伯朗的,还有关雎,关于她的童年记忆。那天傍晚临下班,海燕最后一次走进病房,做例行检查,孙拴柱正独自向窗,一只小碟里盛着几只卤鸡爪,另一只里是几颗花生米,手里擎着一只小酒杯,正自饮自酌。海燕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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