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消融的时候-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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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通过滑轮控制着幕布的启闭。后面的幕布是天蓝色的,前面配上村子里一个老画匠画的大树,在两盏贼亮的大汽灯的映照下,十分鲜艳逼真。一阵锣鼓“当当锵锵”地敲过,引来全村的男女老少,把戏台下面挤得水泄不通。
今天上演的是《红灯记》,素英从来没有在大庭广众面前露过脸。这次上台是第一次,所以一整天心里忐忑不安,立芳不停的给她鼓劲说:“素英姐,排练的时候你唱得那么好,这次到台上去,你准能成功。”尽管这么说,立芳自己心里也有些发慌。因为明天晚上是《沙家滨》的彩排,她自己也是第一次上台。这些天排练的时候,饰演男主角的春良给她们的帮助太大了。
春良可以说出身于京剧世家,母亲是相当年走红的名角。春良的父亲福贵当时在天京做买卖,已经是一个成功的资本家了。福贵唯一的爱好就是听京剧,他是天京几家比较上档次的剧院里的常客,时间一长,认识了春良的母亲,并且来往越来越频繁,关系越来越密切。福贵的家里娶有一房媳妇,人长得不错,也知道守家过日子,只是不能生养。福贵在外面结识了春良的母亲,并且很快成了亲,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终于使福贵家后继有人。他在家的妻子也能理解,并且由于福贵外面的妻子演出忙,就时常把孩子接回来住。由于耳濡目染,春良从小就表现出了对京剧的天赋。但是到了文革初期,在外面当资本家的福贵实在在天京呆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外面的妻子和儿女迁回故土。
夜里八点钟,革命现代京剧《红灯记》的彩排正式拉开了序幕。演员们都化好妆,等候在学校那间临时充做后台的办公室里。
开始上场的是一队日寇宪兵,然后是李玉和手提红灯上场亮相。李玉和西皮散板唱道:“手提红灯四下看,上级派人到龙磐。时间约好七点半,等车就在这一班。”随后是李铁梅上场。在李春良的坚毅而关切的目光中,素英定了定神,按照她多次排练时的声音和表情,顺利地完成了对白。她甚至不敢正眼看一下台下黑压压的观众。
一连两天的彩排,这两出戏都完成得较好,演出没有出现较大的漏洞。就是有一点,以村子里社员们的欣赏水平,也不会被发现。
在这一段时间里,素英的生活过得十分充实,演戏对她来说是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现在居然登上了舞台,并成功地出演了《红灯记》的女主角。更令她兴奋的是,村子里的人们平时虽说知道素英长得好,但并没有发现这种优势的更大作用,就象一颗珍珠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这次演出的成功,使村子里的男女老少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素英的聪明美丽,传来一片叫好声。特别是在适龄男青年心中激起了一层不小的波澜。在大街上碰见,小伙子们都会不自觉地多看她两眼。
其实在素英的内心世界,也正在生成一个小秘密,那就是突然心里多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和她一同相处了一个多月的春良。春良生在大城市,自身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只不过由于家庭成份不好,自己一直感到抬不起头来,在人群面前,总是沉默寡言。现在成立了剧团,使春良身上的闪光之处得到了较为充分的展现。就是这种魅力,常常搞得素英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在她排练和上演《红灯记》两个场景时尤其觉得强烈。一个场景是第五场“痛说革命家史”。李玉和西皮二六唱道:“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鸠山设宴和我交‘朋友’,千杯万盏会应酬。时令不好风雪来得骤,妈要把冷暖时刻记心头。”随后是李铁梅喊:“爹!”扑向李玉和并大哭。另一个场景是第八场“刑场斗争”,铁梅二黄散板唱道:“日夜盼望要见爹爹面,你……这样浑身血满脸伤……爹爹呀!”李玉和道白:“孩子,你不要哭!”这时李玉和抚爱地摸着铁梅的头发,毅然地地道白:“孩子,挺起来!”
这两个场景都需要两个演员肌肤的亲近。在此以前,素英从来没有和一个男孩子离得这么近过。就因为演出过程中的这种接触,唤醒了素英体内少女所特有的一种情怀,使素英开始变得更为害羞起来。也就是这种感觉,使她变得大胆,她已经把演出当成了一种享受,并且使戏剧中的人物也生动起来。
九
一九七五年的春节眼看就到了,村里村外被积雪和漫天的大雾搞得昏天昏地。妻子去世以后,麻来对过年失去了兴趣。可是现在麻来对生活又有了一些乐观。主要原因是儿子大水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起来;大女儿素英成功的演出,给他争足了面子。他又能缓过神来,好好地合计一下过年的事情了。为了使这个年过得有一点滋味,他又拾起那支长满了黄铁锈的猎枪,到生产队的柴油机机手那里要来一点机油,认真地擦洗起来。
现在大地完全覆盖在厚厚的白雪之下。地面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东西,野兔们已经饿得发昏,没有那么强的警惕性了。特别是由于满地的积雪,使野兔跑过之后,自然就留下了一道足迹,成了抓捕它的重要线索。所以麻来一连几天到野外寻猎,小有收获。直到大年二十九,他已经打了四只野兔。虽然兔子已经被饿得没有了多少肉,过年总算有了一口腥味。家里仅有的二十元钱,他拿出了十几元,给素英做了一件新褂子,给素梅和素巧各买了一条新围巾,还给大水买了一顶帽子和两挂鞭炮。
腊月二十九的中午,又刮起了一阵冷风。接着,下了一下午的大雪。雪花特别大,从天上飘飘悠悠象打碎了的棉花一样落了下来。不多时,已经打扫干净了的地上和房上,又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渐渐地,越积越厚,而雪没有一点停息的意思。掌灯时分,雪渐渐地小了,天已经黑了下来,在雪光的映射下,外面并不显得很黑。大水站院子地里,只觉得风冷飕飕的刮着。远处偶而传来一两声炮竹声响,有时还可看到炮竹在空中爆炸时那一团明亮的火球。
这时,大龙从外面进来,见大水一个人在院子里,问:“大水,你不冷吗?在院子里干嘛?”大水说:“我爹又在屋里抽烟,别提多呛人了。”大龙说:“我爸爸回来了,带回来了好多小人书,快到我家看看去。”
于是大水向屋里招呼了一声,两人就一起出了院门,到大龙家去。大龙的家在街对过向北走的一个胡同里,也是一个平常的农家院落。三间北房,两间西厢房,两间东厢房。大门座西向东,门南边是一个磨房,早先是这个院子的南房,平分之后,这间房子没有分给大龙他们家。现在这间房子从胡同里另开门,院子里的屋门已经堵死了。这个磨房是队里磨面的唯一去处。尽管每年队里分给人们的小麦每人不会超过一百斤。可过年过节,人们还是要磨面。到了这个时候,就要排队,挨家挨户,每户一天。无论是谁家磨面,都要提前把小麦用水洗过凉干,然后一大早到生产队的饲养院里牵来牲口拉磨。最近一段时间,这个磨房里每天都是热热闹闹的。直到昨天下午,刚刚磨完最后一户。在路过磨房门口的时候,他俩都闻到了面粉的清香。这个磨房没有安门,只有一个门洞出入,里面也没有窗户。白天里面显也得黑糊糊的,到了晚上更是漆黑一片。不知什么原因,每次经过这个磨房,大水都提心吊胆。大多数的孩子晚上都不敢进去,就连他们玩捉迷藏的游戏时,也没有人敢藏进去。
大水和大龙一同进了大龙的家,家里灯火通明,大龙的父亲个子高高的,嗓门也是高高的,比大水的父亲小几岁。大龙的父亲见大水进来,很热情地拿出来一些糖果。大水也不好意思吃,只是腼腆地向叔叔问了好,就到另一间屋子和大龙看小人书去了。
外面的屋子里传进来煮肉的香味,勾得大水直想流口水。大水知道,到了吃饭的时候了,就告辞出来。大龙把他送了出来说:“回头还找我来看小人书。”
大水出来后,快步跑过那黑洞洞的磨房,向家里走去。心里想,人家大龙家才真正象个过日子的。不象我家那么穷,要是自己的父亲在外面上班多好。
十
从大年三十到正月初五,村子里每天都在演戏,可把全村的人们高兴坏了。在这六天里,《红灯记》和《沙家浜》连续演了三遍,尽管屠户老梁编了一个顺口流叫:“沙家浜,红灯记,反过来,调过去。”但是每次上演,全村的男女老幼,凡是能在寒冷中坚持得住的,都一场不落地去看。正是数九寒天,人们把所有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就是这样,每当换场的时候,台下便传来一片地动山摇般的跺脚声。
南堤口村的剧团一炮打响之后,在附近村子引起了不小的哄动,并且受到了公社领导的表扬。过了正月初十,公社要求剧团到外地慰问演出。公社答应给每个演员每天补助五角钱。于是,剧团就在过了正月十二,座上公社拖拉机站的拖拉机,带上所有的行李道具,向茫茫的雪野进发了。
这次慰问演出最后一站是井陉矿区。这是一个有历史的老煤矿,工人们成年钻到几十米、上百米深的巷道里挖煤,十分辛苦。剧团的到来,使工人们欢欣鼓舞。两场演出下来,剧团得到了极高的评价。于是煤矿领导和村里商量,想把这支剧团留下来。一方面可以经常给工人们演出;另一方面可以充当矿上的宣传队。演员们平时可以干些力所能及的活,每人每月发二十五元工资。这个消息传出来,演员们都很赞同。因为他们做梦也没想到能和工人阶级站在一条战线上。
对于这些一直生活在一望无垠的大平原上的人来说,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山。对此,他们都很兴奋。特别是青年人,经常在演出之余去爬山。这里的山并没有哪种象一些著名旅游景区那样的崇山俊岭,只是一些秃山,上面长些杂草。还有的地方由于烧制石灰,被炸开了很大的口子,裸露着青灰色的岩石。山上不象平原,雪是平铺着的。这里只是背风处积存着雪,山的迎风面的雪已经被风吹走了。素英和立芳还有春良等几个年轻人这几天爬过了近处的几处山包,都想爬西面那座看起来比较高大的山。这个山峰看起来近在咫尺,可实际上,他们走了半天的时间才赶到山脚下。他们沿着一条比较缓的地方向上爬,等到了山顶,每个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山顶上的风硬得很,不长时间就吹得他们浑身凉了个透。站在山顶上,向远处望去,他们所在的矿区和一些石灰厂一览无余,远处还层层叠叠地有无数更高的山峰。他们在山顶上大喊大叫,又跳又闹地玩了一会儿就下山了。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再加上冰雪使下山的路变得很滑,他们只好手拉手,以免掉到陡坡下面去。素英一只手拉着立芳,一只手在春良那只大手里攥着,踉跄着下山。她感到春良那只大手是那样的温暖。
转眼之间,冬去春来。一开始演出多,煤矿象贵宾一样对待剧团,现在过年的气息已经逐渐地淡去了,煤矿开始考虑为这二十多个劳力安排活计。虽说按体力来说,这些演员都是从庄稼地里摔打出来的,都有一把气力。但是煤矿的工作不光是有体力就行的,还需要技能,而且这种技能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到井下挖煤倒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但毕竟请人家来不是为了挖煤的,况且井下随时存在着危险。所以给他们安排的工作是清理煤矸石。这些矸石通过选煤机分离之后,由他们装上小车运到那堆象山一样的矸石场去。这样,他们的工作实际上与平整土地的工地上的工作差不太多。
时间按照它固有的规律向前推进。田野里的麦苗早已返青绽绿了,正沐浴在春风春雨中蓬勃地生长。路旁的小草,露出了小尖,泛着微绿。而那不怕冷的野菜,长出了好几片嫩叶,大自然呈现出一片生机。
在华北地区,春天是迷人的,但春天的大风又是恼人的。尽管说:“不行春风,难得秋雨。”但这些天来,不是西北风,就是东南风,一直刮个不停。素英原来留的是两条辫子,为了在演李铁梅时化妆方便,干脆一直梳成铁梅那样的单根辫子。本来在工作中,矿上要求必须把辫子全部塞进工作服的帽子里去。可是今天风太大,一阵旋风把素英的帽子吹走了,那根辫子自然就垂落下来。说来也是太巧,突然辫梢被风吹起,卷进了输送煤的传送带里,把人一下拉了个跟头,素英的头发被拔走了一绺,头磕到固定传送带的角铁上,顿时破了个口子,从头发里面淌出鲜血来。这个情景,把在场的人都吓坏了。春良就在附近,看到这些,慌忙扔下手中的工具,把素英抱起来,向煤矿的医务室跑去,随后人们也跟了过来。医生给素英检查了伤口,剪去伤口周围的一些头发,清理了创面,进行了认真的缝合包扎。素英在出事的一刹那昏了过去,到了医务室才慢慢地清醒过来,觉得头皮上有人用针在缝合,没有疼的感觉。手术之后,素英被放在观察室里。躺在病房的床上,素英觉得头痛得很,胃里有强烈的恶心想吐的感觉。她就这样静静地躺着,闭着眼。其他的人都陆续走了,病房里只剩下立芳了春良两个人,他们在一旁低声的说着什么,立芳不时过来给她掖一下被子。
夜深了,春良对立芳说:“你先回去吧,明天还有演出,我在这里守着。”立芳说:“明天你也要演出,还是我守着。”春良说:“我比你基础好,到明天演砸了就麻烦了。你快走。”立芳只好先回了宿舍。春良坐在病房里那张椅子上,一直守护着素英。素英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那里,有时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但闭眼后就出现莫明其妙的恶梦。使得她不停地发出低低的叫喊声。到了天快亮的时候,素英才渐渐安静下来,春良也靠在椅子上睡了一小会儿。时间不长,医生就来了。医生给素英进行了血压和体温的测量,对春良说:“没什么大事了,养一段时间伤就好了。你走吧,我们找人护理。”
矿上原定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