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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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听到一个喊声:“给这个中国人倒一杯酒!”
欣欣慌慌张张地掉过头来的时候看到了这样喊着的涉谷。那个时候的他当然不知道这个有着一副沙哑的嗓门的日本人日后会成为他的恩人。他甚至没有听出这句脱口而出的话里头所含有的善意。
他和许多漂洋过海的中国人一样寻求从日本人那里得到庇护。尊严变得没有价值了,尊严留给了那些夸夸其谈的人。他甚至比任何一个在国内的人都能够理解一个年轻的中国女孩子为什么要委身于一个令人作呕的日本老头。只是和她们相比,他一无所有,没有一件能够供他出卖的东西。因此对这一刻他一点也没有心理上的准备,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打工路上的小菜馆里竟然会有他踏破铁鞋无处寻的。
幸运降临了。涉谷是一个十分体面的日本人。他不是轻易地喊出“给这个中国人倒一杯酒”的。一个没有十分自信的日本人是不会这么大胆地抛头露面的。至少日本人在表面上是含蓄的,不喜欢出风头。果然他这样喊出以后,店里的客人立刻明白他们应该怎么和欣欣相处了。涉谷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欣欣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使别的客人即便是莫名其妙的却也不得不看着办。
欣欣抓住了这根稻草。当他清醒过来之后,他立刻明白了比起一个熟鸡蛋,眼前这个素不相识的日本人有可能更加有力地维持自己消磨在异国的生命。他的这种冲动和一个寻思着是否让自己献身的女孩子一样是一种本能。他的做法也和那些女孩子一样高明。他谢绝了涉谷的一杯酒,其效果就像一个女孩子拒绝了一个吻一样,是一种挑拨。他得知涉谷每天都在这个店里用午餐时故意不来了几天,接着见面时涉谷的情绪就比想给他倒一杯酒的那时候高出了许多。也是从那以后,涉谷拿定了主意,把他和欣欣之间的萍水相逢看作是一种天意,决心助这个可怜的把一个熟鸡蛋违规带进店铺里来的中国人以一臂之力。
后来欣欣知道的事实更是远远超过当时他所预料的。那当然指的是涉谷的社会地位和他的收入什么的。那些有形的无形的财产使涉谷不用说在这个小店就是在别的任何一个地方也都是挺着胸膛昂着头的。而这一些居然都被欣欣算到了自己的账上,仿佛自己也因此变得非常阔绰。只是和上面说的那些女孩子不同,他既不去占有也不去分享。他眼睛盯着的是那里头被他认为有一部分只属于他的附加价值。
许多年之后欣欣开始反省的时候,他多少谴责了自己的狡诈。可是当他把自己在日本的奋斗史夸夸其谈时,他必然会删去那些不光彩的细节,就像没有一个女孩子会在回国之后承认自己曾经在日本放荡过一般。他过分地强调了当时所谓的罗曼蒂克的色调,轻描淡写地把他和涉谷的认识说成是一次巧遇,结果反而显得不真实。轻信他的人都以为他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公园里和涉谷邂逅的。
三
他终于有了一个温暖的家。每次他进到这个菜馆的时候坐在涉谷旁边的人就会主动地让出座位来,让他去和涉谷完成一个配套。而他只要像一只猫一样地匍匐在涉谷的身边,这个家里的摆设也都有他的一份。
人们会立即中断了原来的谈话,去把他当作一个中心人物。几乎都是对他的询问,他身上没有一处是不新鲜的。他从没有听到有日本人这么亲切地对他说话的。而他的哪怕是含糊不清的回答都被人们洗耳恭听着。他看到的净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想许多人肯定是不懂装懂的,因为首先是他自己就没有完全听懂人家问他的是什么。
几乎都是由涉谷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后来才分一点机会给别人。不过随后涉谷又很快地收回了自己的权益。他不喜欢老让别人曝光。欣欣是他的作品,欣赏一下没问题,可是不能靠得太近。
他点了一盘青梗菜,是专为欣欣点的。
“饮食不能缺纤维类,记住,每天都得吃青菜!”
那个时候日本人已经在转变饮食的观念了。涉谷是真心的,他用最新的科学来呵护欣欣。
欣欣把筷子悬着,咽不下那盘青梗菜。他已经吃了,吃了纤维类,吃了青菜。现在才知道就要去打工的厂子真是一个鬼地方,不是人待的。相比之下他死也不会忘记涉谷的恩情,忘记这个温暖的家。将来要是有出息的话,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人家。
这便是欣欣最初的感恩之心,它无疑和初恋一般纯洁透亮。将来是极其遥远的,他恨不得眼前就有一个报答的机会。比如说一部汽车冲过来,眼看就要撞到涉谷身上了。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欣欣把涉谷拉到了一边。要不就是发生了地震,所有的房子都倒塌了,他却把涉谷压在自己的身子底下,贴贴实实的,让涉谷安然无恙。
可是眼下他什么都没有。从国内带来的茶叶啦,印章啦,不用说只是杯水车薪,连见面礼都谈不上。涉谷不怎么懂得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可是很懂得它的亮点在哪里。他把欣欣送给他的那些东西拿出来炫耀,把欣欣对那些东西的说明刻意地夸大,令所有的人眼红。欣欣本来就不得已地掺了点水分,经过涉谷的一番渲染,那些东西几乎都成了无价之宝。
只有这个时候欣欣才感觉到了自己一丁点儿的存在价值,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除此之外,他还能够用什么来取悦涉谷报答涉谷呢?
他看到涉谷伸出小指头,在他眼前比画了一下。开头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不同的国度有不同的表现方式。他也不知道日本人是在比较亲近之后才作出这个手势的。他四下里瞧了一下,看看有没有能够帮助他的人。可是他看到周围全是对他的期待,每一只眼睛里都有亮光。他不得不转过头去请教聚精会神地瞪着他的厨娘。可这一次连一直对他很亲切的常常帮他解答疑问的厨娘也只端出一个无可奉告的微笑,含蓄而又动人。
最后是一个客人做了既形象又浅显易懂的解释。他先是把两只手掌拱着放在胸前,然后比画了一个拥抱的动作。随后就是被抑制了好久的笑声。
欣欣显然反应得太慢了。不过他的幼稚无知使这个对日本人来说是很老套的玩笑却换了汤也换了药,满是新鲜的味道,甚至掺人了异国的情调。
什么,日本人在问他女人的事?不,不仅如此,日本人赤裸裸的,在问他来日本操了没有。
欣欣的脸红了。他毫无防备。他突然被抛到一个遥远的仿佛是他从来没有涉足过的世界里。在这个本来随便就能够操的国度里,他却丧失了人类的这一本能。他下意识的目光瞥到了那个厨娘身上,仿佛这一刻把他给团团围住的人群中这个唯一的异性会对他伸出救援的手。可是他看到那个已经变得很兴奋起来的厨娘似乎也在等他坦白交代。
他还是瞧向了涉谷。他怎么会把涉谷给忘了呢!这个问题是涉谷提出来的,他不该把源头给忘记。见鬼,自己真是发昏了,居然让涉谷久等了。他赶快提起劲来,迅速地摇了摇头,十分肯定的。
是的,他发誓,他一点也不撒谎,到日本之后他一次也没有。绝对没有。
他嘴上没说,可心里头却是在国内一旦需要信誓里旦旦时肯定会有的最高层次的保证,那就是请组织上审查吧。他是纯洁的,他有一颗红得发亮的心。
没想到人们大失所望。没有一个因此赞赏他的人。尤其是涉谷还有点欲言又止的尴尬。只要欣欣不是这样回答他的话,他马上就要接着发挥。他已经准备好了调侃的句子来让大伙开心了。
欣欣是他手里握有的股票,他随时都在炒卖,让它升值。开头他也没有想到会有什么回报,对欣欣的款待完全是一种慈悲的行为。可他却善有善报,周围的人因此比以前更加尊敬他了。他也因此明白了有能力表示自己的宽宏大度本身就是一种社会地位。他也因此想到即便是为了周围的人,不,就是为了他自己也必须好好地保护这个上天扔到他脚下的无依无靠的人。
由此说明他把小指头亮在欣欣的眼前并非是要对欣欣进行考核。和他频频地把欣欣推到公众面前,频频地向人们表明他们之间已经亲密到了何种地步一样,他仅仅是在调试和运转一部自己渐渐地驾轻就熟了的机器。
欣欣还没能够如此的洞察秋毫,他来日本的时间还不长,实际上他远没有入乡随俗。不过他嗅到了什么异样的气味。他知道自己错了,尽管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这一刻他不能够有别的标准,他只能够根据涉谷的脸色来判断自己的行为,随时加以修正。
涉谷又伸出了他的小指头来了。什么,你不喜欢?
这回欣欣不会犯错了。这回他把涉谷的精神给彻底地吃透了。他很坚定地回答说喜欢,我喜欢,真的很喜欢。
这就对了,在场的都松了一口气,生怕他再一次摇头。谁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异色的人种。喜欢女人还需要羞羞答答吗?喜欢女人是不分国度的。
接着涉谷又一次把小指头比画了一下,然后伸出食指来,指向他替欣欣点好了的一盘青梗莱,很有哲理性地阐述说对于生命来讲这两者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缺一不可。
这回欣欣端出的是恍然大悟的表情。他有意夸大了自己的这种表情。他觉得涉谷的语言很深刻,耐人寻味。不过如果是他的话,他会更加注重形象。他会说女人就是纤维类,女人就是青菜。这两者如出一辙。
他开始吃青梗菜,大口大口地,津津有味。一边吃着,一边放心地瞧了一眼很满足地瞧着他的涉谷和所有在场的人。是的,他终于找到了可以供他出卖的东西,他并非一无所有。靠着它说不定也会有他在日本的一番作为。
四
京子连着碰了壁。她以为欣欣玩的是一种过时的把戏。中国人老是强调什么古老的文化。欣欣在心里说操的时候,她却在说SEX。日本人进口了那么多的外来语,大概已经忘记了他们的祖先是怎样给这种天经地义的行为下定义的。同样的一种动作在暴发的瞬间却在人的脑际引发了截然不同的讯号,可见世界的文化确实是那样的多元。
她之所以把欣欣列为自己的第5号选手,不用说那是为了填补一种空白。在她看来欣欣正值她的“赏味期限”。过去他太穷酸了,难怪人家会说他们是“支那”。她当然没想到欣欣会有发迹的一天。如果想到的话,那时候她肯定要多给他几个眼神做纪念。她不是那种吝啬的女孩子,不会去斤斤计较自己是否得不偿失。
而如果让她把欣欣再往后排列的话,也很难保证说她会有那么多的耐心。她担心的不是别的,她不喜欢的恰恰是欣欣和他的过去完全不一样,截然不同。欣欣迟早会成为一个日本人的,他的举止,他的作风。如果是这样的话,欣欣对她来说还有什么味道呢?这样的欣欣和第5号以前的选手又有什么差异呢?这样的欣欣她早就腻了,手里一大把,街上一大片。如同她觉得这个令人窒息的东京到处都是见缝插针的高楼,世界已经变得没有了余地一般。她像那些已经把能源给消耗得差不多的人那样开始回过头来说他们喜欢的是不会导致地球温暖化的建设和发展。
直到那一天欣欣对她说“我们回去吧”的时候,她才蒙住了,刹那间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一向持有的那种自信全没了,她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弱小的可怜的姑娘。
如果永远只是这么一个弱小的可怜的姑娘该多好呀。令欣欣沮丧的;是京子紧接着脱口而出的问话却是:“你一定有了别人?!”
京子又显得很任性了。她的质问是那样的咄咄逼人。这才是京子,那个弱小的可怜的京子只是他的错觉,是他炮制的。这个突然间出现的问话使他变得很不耐烦,他竟然一点也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的,有一个!”
他感到会有一记甩向他的耳光。中国的女人会,日本的女人也会。看一下电视剧就会明白的,差别只是力度上的。日本女人总是显得那样软弱无力。日本女人没有举行三八妇女节拔河比赛。
谁叫他开这么大的玩笑呢。京子一定也熟悉那些电视剧的,不过她选择的是另外一个镜头。她掉过头来飞奔而去。跑了一阵才停了下来。那个距离也是适中的,电视连续剧中的日本女孩子都是在跑了那么一阵之后回过头来喊了一句很重要的台词的。他听见京子大声喊的是:“你是我的!你会是我的!”
五
那张照片镶嵌在桌子上的镜框里。开头欣欣还以为那是从杂志上剪下来的,要不就是一张海报。他老是调不开自己的眼睛,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如果不是第一次在涉谷家里做客的话,他一定要把那张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了。
接着他呆呆地回想着。终于他忍不住问道:“她是山口百惠?”
涉谷笑了。怎么会是山口百惠呢,简直是牵强附会。
“你怎么知道山口百惠呢?”
“我怎么不知道呢?”欣欣大声地反问,“我早就知道了,来日本以前就知道的!”
欣欣变得非常兴奋。这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他和涉谷在一起的时候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从来都没有出格的言行。所有的感情流露都集中在他是很听话的,他会永远感激涉谷的这一主题上头。这一刻他有点偏离轨道。
接着欣欣又转过脸来把那张照片看了一会儿,看得比刚才还要专注。这还不够,看完之后又很突兀地问涉谷:“你知道电视连续剧《血疑》吗?山口百惠演的?”
他怕涉谷不明白他说的,还用预先准备好的纸笔写出大大的两个汉字。为了让他们有比较深入的交流,他们经常借助于补充的工具。
涉谷摇了摇头。
“你想想,肯定会知道的,中国人都知道的,非常有名的!”
如果不是欣欣那么急迫的样子,涉谷是不会去费心思的。不管怎么样山口百惠已经淡出了日本的历史舞台。他不得不去动一点脑筋,他第一次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