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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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镘一起赢得了“砍土镘之王”的美称。
比大伙早几步进了地;王贵田站在田埂上,砍土镘立于地面,他的双手按在把柄的顶端处,那姿态很像是我们在电影上看到的以军刀为杖的前线指挥官。只是现在在他的面前没有炮火硝烟。但这并不影响他此刻一脸严肃地给他的手下分配任务,而且同时提出了严格的质量要求。他说完了话,大家就分头干活去了。没有人面对他了,也就没有必要把那威武的姿态保持下去了。他放倒了砍土镘,铁头插进了田埂的虚土里,他坐在了圆的木把上,点起了一支烟抽了起来。他是排长,没有人给他安排活。他想干就干,不想干就不干。他的责任是带领全排的人把队长交代的任务完成好,队长老说他,不要光自己闷着头干,当干部的主要是管好别人。别人的活干不好,队长不收拾别人要收拾他,他呢,当然要收拾那些没有干好活的人了。这些道理在他当了一段排长以后,已经弄得明明白白了。他不再像当初刚当干部时,处处总比别人流的汗水多,却还是老挨上级的批评。他终于知道干部该怎么样当了。他准备抽完了这根烟,就去检查他们的质量和速度。在他身边不远处,有一棵红柳树,一只云雀飞了过来,落在了上面,尔后就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事要说给他听,可他又实在是听不懂这种鸟语,不过他还是盯着这只鸟看了一会。就在云雀蹦跳于他的视线之中时,王贵田想起了一个女人来。这个女人叫周凤兰。
这个叫周凤兰的女人现在正在三十里以外的地方,她不知道有一个男人看见了云雀想起了她,她刚上完厕所,走进了一排用石灰刷过的白房子。她穿着白色的长衣,胸口处印有一个红色的十字。一个干活时不小心让砍土镘伤了脚的病号在等她去包扎。她看了病号一眼,走到消毒柜跟前,从里面取出了一个白色的瓷盘,上面放着剪子刀子镊子和胶布药棉以及装着碘酒的玻璃瓶。她端着盘子,走到伤员身边。伤员坐在条凳上,抬起了脚放在了另一只小板凳上,周凤兰只好弯下腰给他清洗包扎伤口。她白大褂里面只穿了件薄薄的汗衫,这样她弯腰时胸口处的汗衫就离开了皮肤,形成了一个弧形的缝隙,恰好可以从某个角度窥视到里面的东西。碘酒滴在伤口上,男人疼得哎哟哎哟乱叫唤,突然之间男人不叫了,只是喘气。周凤兰觉得奇怪,抬起脸看了男人一眼,男人的脸一下子红了,急忙转到了一边。周风兰重新低下头,明白了。她抬起头瞪了这个男人一眼,接着她换了个姿势,由面对改为侧对,并把身子稍稍直了些。又过了十分钟,伤口包扎完了,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房门。周凤兰不知怎么的自己看了一下自己的胸脯,脸上竟浮出了些暧昧的笑意,她走到窗户跟前,向外望去,远处的荒野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干活的人影,强烈的阳光似乎随时要把他们蒸发掉。周凤兰这时就想到了一个男人,一个叫王贵田的男人。
2
那只云雀絮叨了一阵飞走了。王贵田把烟头摁灭在一块土坷垃上。他直起身朝干活的人群走去。操着河南口音的陈老二见排长过来了,赶忙掏出了一根卷烟让王贵田抽。他伸手挡开了。他走上陈老二修的毛渠,刚堆起的渠埂把他的脚陷了进去。一股火顿时蹿上了脑门。他指着陈老二的鼻子一顿臭骂,让他马上返工重修。边骂边挥动砍土镘给他示范修了一段渠,陈老二不敢吭声了,跟在王贵田的后面加固着渠堤。这时,远处有一拨人朝这边走过来。
东张西望的陈老二首先看见了他们,他喊王贵田告诉王贵田有人来了。王贵田迎着走过来的一拨人走过去。
王贵田和走过来的一拨人相遇在条田里刚刚破土的棉花苗的行垄中,一共五个人,他看到了队长指导员技术员还有生产科长,还有一个人走在他们的中间,可以说,王贵田从老远就看见了他,看到他后,视线就没有再从他的身上挪开过。王贵田只是用眼睛的余光照顾了他身边的另外的四个人,如果是在平常没有那个人在,王贵田肯定会很在:意他们的,可现在不同的是他出现了。他是谁,他是下野地农场人人都认识的一个人,他就是下野地农场的场长。也姓王,叫王成石。不过没有人喊他的名字,都喊他王场长。他和王贵田是同一个姓,但只是同一个姓而已,两个人没有任何的血缘亲情的关联。王成石出生在西北陕甘的一个穷山沟,与王贵田的出生地相差十万八千里。因此,王贵田见到王场长时表现出的激动的神态,准确地说,是和他们的一笔写不出的两个王字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当然能和王场长是一个姓,毕竟也是一件让他高兴的事,不过,即使我们的场长不姓王,而是姓赵钱孙李,王贵田见到他时的激动也丝毫不能减弱半分。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能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那至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人,这就是王成石王场长。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王场长就是王贵田心目中崇拜的偶像。也难怪,大家都从五湖四海来到同一支革命队伍里,万把号子人里啥能耐的人没有,咋就让人家王成石当了场长,大大小小的事情得让他决定怎么办,他说了怎么办就得怎么办,不能有人违抗。开大会,王场长往台上一坐,随便一个题目他也能讲上个把小时,从帝国主义讲到社会主义,从毛主席党中央讲到场党委和建在连上的党支部,从北京上海讲到新疆讲到农场的今天明天和未来,听得人不能不热血沸腾,觉得能活在这个集体里,活在这样一个地方,真是人生最大的幸福。至少我们的王贵田是这么想的。
不过,王贵田的激动并没有太多的流露,旁边的人如果不是特别有心,很难看出来。虽然他走到王场长跟前时,情不自禁地啪的一个立正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有些出乎大家的意外,因为部队变成农场以后,一些严格的军规就自然地不再使用了。但一些习惯性的东西不可能一下子完全改掉,比如说像王贵田刚才见到上级领导的举止,其实已没有必要,但做出后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毕竟这里还是军队的编制。不过,包括王场长在内也没有想到王贵田会那么正规地表情严肃地给他敬礼,他愣了一下,显然在他的工作行程里,没有接见一个基层生产排长的安排,但他还是随即和他握了下手,作为回应。准确地说,这个握手只是上下级之间的极常见的一种礼节,不含有更多的感情色彩。王场长的个子很矮,一米八左右的王贵田在和王场长握手时不得不弯下了腰,王场长握完手后,没有和王贵田说话,而是继续和队长交换着春播方面的情况,他们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又往前走,走了一段,又蹲下来,几个人围成一团,从土里扒开一棵苗,察看萌发的棉花苗是否正常。跟在后面的王贵田没有加入他们的谈话,他知道他还不具有这种资格。不过他没有被冷落的感觉。王场长和他握了手,这使他的身体的某些部分微微发热。他还想起这是第四次和王场长握手,前三次都是在战争年代,每回有大的作战行动,现在的王场长当时的王首长都要在出发前,和突击队员见个面,先动员再喝酒最后是握手,别说,那个时刻和首长的手抓在一起时,真的会增添一些胆量的。应该说,和王场长握过了四次手并多次在开大会时听过他讲话的王贵田对王场长是很熟悉了,也就是说,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下,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他都可以根据长相和声音,认出王场长来。这一点将会在以后的故事里得到证明。
王场长他们看过了这一块地,要去另一块地继续看,他们边说着话边走,一会儿就走出了九队干活的区域,王贵田不好再跟在他们的后面了。他停了下来,目送着王场长一行人。说真的,此时的王场长已经忘记了刚和他握过手的王贵田,他太忙了,转入农业生产的部队还在许多方面不能适应,有一堆的问题要他拍板决定,他没有心思去记,也没有可能记住他每天见到的部下。也就是说,虽然他和王贵田握过四次手,可实际上让王贵田现在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顶多觉得有些面熟,根本不可能知道王贵田是干什么的,叫什么名字。其实这很正常,正如我们今天对我们居住的城市的官员和国家领导同志很熟悉,熟悉他们的名字口音以及家族的历史,还有关于他们的一些趣闻轶事,而他们压根不知道我们是谁一样,王贵田在那个年代也无法让王场长认识,主要是像他这一级的基层干部,和王场长中间隔了好几级,没有机会和他单独接触,不能给王场长以较深的印象。但这决不意味着王场长会永远不知道在他统治的地方有一个人和他同姓的王贵田排长。生活是一条变化莫测的河流,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风平浪静,什么时候波涛汹涌,正如在下野地农场谁也不可能想到在以后的日子里王场长和王贵田之间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场部卫生队的雪白的一排土房子前面停了一辆草黄色的吉普车,这是当时那个岁月里师一级的干部才能坐上的车。不过它现在出现在这里,却是为了一个普通的女护士,她的名字叫张燕。张燕无疑是卫生队公认的漂亮女人,似乎还可以和她相提并论的只有周凤兰了,关于她们两个到底是谁长得好看,大家还有些不同的看法。有人说,张燕身材苗条目清眉秀,像舞蹈演员。也有人说,周风兰长得丰满,女人味挺足,用今天的话说是性感,可那会儿的人不用这个词。不过,张燕比周凤兰有优势,那就是她还没有结婚,还是个黄花闺女。所以有给首长拿药打针治病一类的事情,往往都是派张燕去。就是在王场长的办公室里,一位来这里检查工作的师部的首长看见了张燕,而这位首长本来就不想要那位在农村的老婆,见到张燕后,坚决地办了离婚的手续。于是张燕就有幸调到师部机关工作了。吉普车是来接她上班的,首长没有来,但他的车和他的警卫员来了。年轻的警卫员把张燕的行李放到了车里。张燕和大家一一握手告别,包括和她一样好看的周风兰。从张燕的脸上看不出她的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一副她早已知道等待她的是什么结果的平静的神色。张燕在大家羡慕的目光里钻进了吉普车,吉普车又在大家羡慕的目光里消失在一片卷起的烟尘中。不过,周凤兰的目光里没有羡慕,她对婚姻有自己的看法,她猜想那位没有出现的首长肯定是又老又丑的,她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别人,她怕别人会说她是一只狐狸,吃不上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还怕别人要说,老丑又怎么样,总比在地里要砍土镘的强。读到这里,大家肯定就知道了周凤兰是结过婚的,也许还会知道了她是同谁结的婚。
3
为了不耽误下午干活,在农忙的季节里一般中午是不允许回营地吃饭的。很像是打仗那会儿,炊事班的同志们直接把饭菜送到了前沿阵地。太阳照到头顶上的时候,大家会不约而同地把目光不时地投向远处那缕袅袅飘升的炊烟。不大—会儿,一条挑着大桶和大筐的软木扁担就会颤颤悠悠地来到地头田间。这时要等王贵田下了吃饭的命令,饿得肚子乱响的人们才能放下农具去吃饭。这是一切行动听指挥的纪律。又是老一套的饭菜,清水炖萝卜白菜,不见半点油花花。苞谷面蒸的窝窝头,硬得像石头,能砸死狗。就这饭菜,还像抢一样,怕晚了吃不上。人其实也和畜生一样,饿极了,什么东西都会吃的,哪顾得上可口不可口。王贵田下地从不带碗筷,锃亮的砍土镘就是现成的盘子,菜直接就盛在了上面。再随手折一根红柳枝当筷子使,照样把肚子喂得饱饱的。一些没有带碗筷的人,也学王贵田的样子,用砍土镘盛菜。吃过饭,王贵田会让大家稍稍地休息一会儿,养养精神头,好下午接着再干。正要卷一根莫合烟抽,陈老二凑过来递上有牌子的香烟,说,排长,下午把你的砍土镘借我用用。王贵田瞪了他一眼,心里不想借,可抽着人家给的烟,也就不好意思拒绝了。他说,一下午不行,用一个小时。陈老二扛着王贵田的砍土镘去干活了。王贵田仍然坐在田埂上抽烟。他是排长,他能这样,别人不能这样。半下午时,王贵田去找陈老二,看了陈老二干的活,表扬了他速度很快质量也不错。陈老二赶忙说是排长的砍土镘好使,活出的多还不太累,并提出要和王贵田换砍土镘,理由是王贵田是干部,干活没有硬任务,农具差一点关系不大。王贵田没有同意,陈老二又说再搭上两盒“大前门”香烟。王贵田火了,说就是再搭上两块金砖,他也是不会同意换的。说完,一把从陈老二的手中抢过自己的砍土镘,走开了。陈老二小声嘀咕着,说,不换就算了,发什么火呀。
那个时候,这个地方的人的劳动时间是没有八小时工作制一说的。他们完全把自己的作息时间表交给了太阳爷爷。简单极了,天一亮就起床下地去干活,太阳落山了,就收工回家吃饭睡觉。当然,上帝赐给的六天一周的礼拜日,在这里更是不复存在。自从春播开始到现在,王贵田所在的这个连队已经足足有两个多月没有休息了。也就是说,王贵田在这段日子里,没有见过他的女人。于是他天天盼着地里的种子快点发芽,其中就有一点他无法对人讲叙的私心,那就是他盼着早点有一个休息日。今天早晨他一到地里,他终于看到了一片破土而出的棉花苗,那么高大沉稳的一个男人竟高兴得又喊又叫手舞足蹈起来。那些刚出土的小苗真他*的叫漂亮,微微绽开的两片嫩叶,鲜湿得就像女人的嘴唇娇嗔地向上撅着,期待着阳光和雨水的喂养滋润。这天一收工,他就跑到队部向队长报告了出苗的消息。队长说他已经知道了,说这一段大家太辛苦了,连里决定放假一天,休整一下。队长的话在他的心里顿时变成了一朵绽开的花,不过他尽量控制着脸上的表情不要有明显的变化,他不想让队长看出来他想女人已经想得有些没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