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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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遇到干活偷懒耍滑的,他不再发脾气骂人了,干什么?说道理呀。说道理谁不会,革命队伍里混了这几年,别的本事不敢说学了多少,讲大道理却是人人都会的。王贵田还有一个绝招,他可以把一个众人皆知的道理翻来覆去的不计遍数地去讲,直讲得听的人累得受不了了,赶忙承认错误才能让王贵田住了口。弄得大伙儿都私下里议论,说听王贵田讲道理,太折磨人了,还不如让王贵田骂一顿淋漓畅快。
好不容易盼到了休息日,王贵田破天荒的没有回场部卫生队和老婆团圆,忍痛留了下来,目的是要和一般群众的关系搞得再好一些。一大早,他就拎了一把砍土镘出了门,朝一个向阳的土坡走去,那里有不少的男男女女正在为他们的婚礼挖筑能够容纳他们幸福的窝巢。王贵田每到一处,不说让我来帮你们干,而是说,来,兄弟,让我来试试我的砍土镘。说完不管别人是否答应,抡起砍土镘就一起来。动作快极了,能听见带起的风呼呼呼响,就像是台马力十足的挖掘机,团团湿土在空中飞,一会儿就在他的身后堆起了一座土的小山。搞得人家感动得不行,又是请他抽烟又是请他喝茶,还要说上一大堆谢谢的话。他却一摆手,再到了另一家,把刚经过的场面再重复一遍。他是最后到的陈老二那里的,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到队长那里告了他状的就是这个家伙。陈老二的地窝子快挖好了,见王贵田走过来,指着蹲在一边的一个女子说,这是俺的媳妇叫黑妮。王贵田看了一眼,看到这女子的脸果然黑,但眼睛亮牙齿白,挺耐看的。配陈老二这个赖货绰绰有余。王贵田对已满身是汗的陈老二说,你上来歇一会儿,我试试我的砍土镘。王贵田跳下去,把陈老二剩下的活接了过来,直到全部干完。陈老二说,这太不好意思了,休息天还让你这么劳累。真不知该怎样谢你。王贵田说,自己兄弟谢啥呢,别在后面骂我就行了。陈老二一听愣了一下,马上说,哪个狗日的敢骂你,老子听见了,非揍他。王贵田嘿嘿地笑了。陈老二又说,像你这样的好人,在咱农场怕是再也找不出来了。
做了好人也听不少好听话的王贵田,这大半天忙乎下来,虽然腰酸腿疼出了一身的臭汗,可心里头还是很舒服的。他想让身体也一样舒服,他要找个地方冲洗掉黏黏的尘泥,他来到了库通河的旁边,把自己脱了个精光,跳进了从天山上流下来的雪水的激流中。凉意霎时渗到了骨头里,而后他又回到了岸上,像干了一天活儿的马一样,入圈前都要在沙土地上打几个滚,王贵田也同样翻了一串跟头,再平平地躺到了晒得热乎乎的沙丘上,让四肢摆成了个大字。哇,真他*的舒服死了。他闭了一会儿眼睛又睁开,望着天上随意变幻着姿态的云彩,他不由得也进入了想象,想象他今后的日子会是一种什么样子。尽管这个时刻他的想象力处于他一生中最丰富的状态,他还是没有想到在十天以后,他的生活会出现—个让他欢喜的转折。
回到卫生队的第二天,周凤兰还没有来得及主动地给队长汇报,队长自己就跑来了,一脸高兴的样子。他对周风兰说,场长打电话来了,说你很不错。周风兰颇有些意外。昨天,场长可是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是很厌烦她的样子,回到家后,她想场长肯定会打电话给队长,不让她再去了。周风兰问,再没有说别的什么了。队长说,没有了。行了行了,场长能说你不错,就行了,我就很满意了,你也该知足了,以后这个事就交给你了。队长的兴奋明显胜过周风兰,好像场长表扬的不是周凤兰而是他队长似的。显然周风兰给他解决掉了心头的一大愁事。周凤兰在队长走了之后,还在想,场长说我不错,是说我什么不错呢。是说我的医疗技术不错,还是说我的月盼态度不错,还是说我的其他什么地方不错呢。算了,不管它了,反正夸她不错总比骂她好。因为有了队长给她的口信,知道了场长对她的看法,再去场长那里,她就不那么紧张了。连着去了两次,场长的感冒也就基本上好了,用不着吃药打针了,也就是说周风兰用不着再去了。可队长还是来通知她,说场长打电话让她去,她当然是不能不去。她去了,场长在等她,和病的时候不同,场长这时的脸油光发亮,话也比较多。问了许多周风兰个人方面的情况,老家是什么地方的,出身是穷人还是富人,如今是多大的年龄,结婚了没有,是和谁结的婚,平常有什么爱好。周风兰觉得场长根本不像传说的那样严厉,架子很大不容易接近。听他对周凤兰的问话,谁都不会怀疑他是个富有人情味的团首长。他还当着周风兰的面叹了一口气,说当官其实没有一点儿意思,除了累就是操心。周风兰忙说,场长你一定要爱惜身体。场长突然问周风兰会不会推拿。周凤兰说她学过—点不太精通。场长说他的腰有些酸疼,捏一捏可能会好一些。周风兰点点头,随着场长走进了里面的一间房子,王场长躺到了小床上让周风兰给他推拿。周风兰给不少的病人做过推拿,她有把握能做好。果然在王场长的腰部才小小地揉了一会儿,场长就连着说,不错不错,很舒服。场长的这个不错周风兰明白是什么意思,手掌在运动时就更用心了。似乎就是在这个时候,王场长喊出了一声:小兰。而在这之前,他一直喊周凤兰是周风兰同志。他说,小兰,你现在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能解决的我一定会帮你解决的。这时周风兰就想起了还在九队干活的丈夫王贵田。不过她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困难告诉场长,她望了望场长那张虽然黑却泛着油亮的脸,场长舒服得边哼哼着,边说,小兰,不错不错,你就说吧只要是你想办成的事,一般的情况下,是不会有问题的,你就说出来吧。那口气倒像是场长来求周风兰,求周凤兰一定找—件什么样的事情来让场长替她办了,周凤兰觉得她感动得—双眼睛有些湿糊糊的了。
正在地里挥汗如雨的王贵田听见远处有人在喊他,抬起头看见是连队的文书朝他跑过来。他问文书有什么事,文书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奉队长的命令通知他马上回队部。往队部走时,他一直在猜想找他会有什么事。在很短的时间内,他把这—阶段自己干过的事,搜集到脑海里过了一遍电影,依然想不出要在此时把他召到队部的理由,一般的情况下有什么事是可以等他收工以后再找他的。所以他在跨进队部的门槛时,心里头是一片云雾茫茫。进了队部他一下子就看见了在连队干部中间坐着的一个人,他就是场长王成石。说来也是奇怪,一群人中,数王场长的身材矮小面相平常,但王贵田偏偏一眼就看见了他,权力这个东西时常会给拥有者罩上一道光环,使他们总是处在引人注目的位置。看清了是场长,他的心反而更糊涂了,像他这一级的干部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一般说是和场长没有往来的,而事实上王贵田和王场长之间就没有单独谈过什么。那么这个时候让王贵田出现,似乎就更是不合乎情理了。王贵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门口处停了下来,没有往里面走,他想也许不该直接闯入,他想退出去用行动改正他由于冒失犯下的错误,他准备在门口等上一会儿,让领导把事情商量完,喊他进去时他再进去。他的一只脚开始向后挪动。可是王场长站了起来,朝他走了过来,说这位就是王贵田同志吧,说着就握住了他的手。从这里开始往后的半个多小时的时间内,王贵田觉得自己一直处于恍恍惚惚的状态中,他好像看见在场长之后,队长和指导员也都站起来和他握手,好像场长说他带来了一个场党委的决定,决定原来的九队队长调到一营当副营长,新的九队队长由王贵田同志担任。好像这么一宣布,大家就一齐鼓起掌来,掌声之热烈,好像这是他们盼望已久的事。好像他们还纷纷发言表示支持王队长的工作,好像他也说了几句,是场长非要他说的,他没有办法才说的,说的什么过后他一点也记不起来了。直到场长主持完会议与他们告别,消失在通向场部的道路上以后,王贵田还是晕晕乎乎的,总觉得刚才经历的场面是种幻觉,其实并没有真正发生过。在老队长向他转交一些必要的工作手续时,王贵田不断地用手指去掐自己的大腿,以疼痛强迫自己去确认正在发生的真实。老队长还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了他,让他当天晚上就住到队部来,王贵田拒绝了,他说明天你走的时候再说吧,他不想给别人造成迫不及待的样子,再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寻找和新队长有关的感觉。他并非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当队长,只是没有想到过会这么快这么突然。这—夜对王贵田来说是划时代的,他躺在床上不停地辗转,他活到了三十二岁终于头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不过,这个失眠和他在以后的—些日子里出现的失眠有着本质上的不同,这个失眠给他的身躯带来的是兴奋之潮的奔涌。
6
又一个新的太阳撞破了古老的地平线,溅起了一片纷乱的血色。这个时候,九队的全体人马面向东方,看着他们的新上任的队长朝着他们走过来。太阳在他的背后,像支粗大的彩笔勾勒出他的身体的轮廓,强烈的逆光暂时地掩去了他面目的细节,使他更像是个神秘莫测的正在移动的雕塑,投出去的一片巨大的影子,几乎是遮盖住了整个的人群。然而真正让大家惊讶的是当王贵田面对着人群开始说话时,他的没有太多表情的脸上透出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他举手投足坚定而富有节奏,像是在指挥一支交响乐队,他说话时,就像是有一口纯铜的大钟敲响了,是那么的具有鼓动性和号召力。他一点儿也不像是刚刚当上队长还不到一天,倒像是已经当了多年队长并享有极高的威望。人群按照他的命令向荒野移动,他目送着。这时,陈老二朝他跑了过来,到了他的面前,陈老二说,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王贵田不知他要干什么,看着他没有吭声,陈老二说他今天晚上结婚,想让王贵田给他当主婚人。这是王贵田不会拒绝也不可能拒绝的事情。因为在这以前连队的人结婚都是请的老队长主的婚。那个时候王贵田一般就是去凑个热闹,混着吃两块糖抽两根烟,别的事压根儿就轮不上他。但现在不同了,连队的大小事情几乎样样都和他关系紧密,也就是说从这一天起,纯属他个人的闲暇时间就很少了,每天从早到晚总有一大堆的问题,要他出面解决,尽管是新官上任似乎还缺少些经验,可他基本上应付自如,把—个生产连队管理得井井有条,有板有眼。连他自己也奇怪他怎么会一上任就这么老练。也许他天生就有当官的才能吧。
王贵田当了队长以后,就有了一些过去没有的习惯。往常收工回来吃罢饭,早早就上了床,头只要一挨上枕头,鼾声马上随着响起。如今他不能这样了,他要去参加或主持诸如婚礼联欢会及政治学习等频繁的活动,他还要根据各班排报来的生产战报,结合场部下达的任务,对第二天全连的生产工作做出安排。因此营地里其他屋子里的灯都熄灭了,队部的一盏灯还在亮着。而熄了灯后王贵田也不会马上上床,他会不由自主地走出队部,踏着月光到连队的各处转一圈,看见人和牲口,房子和庄稼都睡得很香,他才会放心地回屋休息。但是这一天,大约是他上任后的第十天,他躺到床上后,却有些不能入睡。刚刚经过新落成的一片地窝子时,他知道里面居住的多是才结婚的男女,他是无意中听到了一间地窝子里传出的声音,这声音他是不陌生的。熟悉得让他的下意识瞬时地就把听觉转化成了视觉,于是一幅画就有声有色地在黑漆漆的宁静中层开了,他面对着它呆呆地站立了几分钟。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周风兰。返回队部的路上,他掐指一算竟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周凤兰了。也许是初当队长太兴奋太忙碌的缘故吧,在这段日子里他几乎是没有想起过她,而在这以前他是天天夜里都要枕着她的名字人眠的。进到屋里躺到了床上,声音和画面也跟着他上了床,鼓励着他的身体强硬起来,逼着他做出了一个当队长以来纯属个人私事的决定,马上抽时间回场部一趟与老婆会面。也许周凤兰还不知道他已经当上队长,想到这,他似乎看见了周凤兰听到这个消息时的惊喜的表情,同时她肯定还会比原来更加温柔地对王贵田敞开她的怀抱,作为一个妻子对丈夫事业进步的奖赏。
现在他想回家,是一件极容易的事了,不要等到休息天,也不用跟谁请假,他想走就可以走,而且也不用走路了,连队有不少打过仗的战马,他想骑哪一匹走就骑哪一匹走,想在家和老婆呆多久就呆多久,不会有人敢对他说半个不字。不过,请放心,我们的王贵田在这方面是不会滥用权力为自己牟私利的,他是在一天的工作结束收工以后才离开营地的,他是用晚上的时间来办自己的这件事的,他计划是明天天亮时赶回营地,准时地出现在早点名的人群前,他会让连队的大多数人不知道他在夜里回过家。马蹄敲打着空旷的戈壁,发出了有节奏的声响,听起来像是节日的鼓点,与王贵田的心情十分的贴切。有了马,回家的路变得短了平坦了,好像才一根烟的工夫,家门就在夜色中出现在了眼前。门的缝隙间透出灯的光亮,实际上很微弱,但王贵田这时看它,和看到太阻的感觉没有两样。推开门时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他看见周凤兰正坐在床上,笑眯眯地望着他走进来,那神情里没有了往常的惊喜似乎是早知道他会此刻回家来,并且预知到了进门的王贵田会是什么样的表情会对她说什么样的话,所以当王贵田迫不及待地把他当队长的消息告诉给她时,周凤兰还是笑眯眯的,神情还是没有明显的变化。倒把王贵田搞得有一点惊讶了,惊讶周风兰对他当队长的事怎么会表现得无动于衷,这使他站在周凤兰的面前对自己想要做出的一个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