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6年第05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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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数,知道是三百块。苗心刚把钱装回信封,装半截,露在外面半截,一分不留地递给了田玉华。田玉华没想到公爹会把钱全部给她,从中抽出一百,让公爹留着花。公爹不接,说:钱在自家孩子手里,跟在我手里不是一样嘛!该过年了,你买件衣服吧,我看我们家玉华一年都没添新衣服了。买就买好一点的,别买那些减价便宜货,记住了?田玉华点点头,表示记住了。苗心刚没跟田玉华分矿上送来的慰问金,却掏自己的腰包,给小本买了一件羽绒坎肩,给田玉华买了一条长围巾。他给田玉华买的长围巾是红底的,上面织着黑的和白的方格。田玉华很喜欢这条围巾,但也有顾虑,说戴红围巾合适吗?她的意思是,自己的丈夫刚死了一年多,只能穿素衣素裙,戴一条红围巾出去,怕别人说闲话。苗心刚说,死了丈夫的人,按老规矩穿一年素衣就行了,你已经穿了一年多,对壮壮尽过心了,别人不会再说什么。万一有人说什么,你就说这是俺公爹给我买的,就把别人的嘴堵住了。他让田玉华把围巾戴上,试试好看不好看,暖和不暖和。田玉华把围巾戴上了,苗心刚退后把田玉华端详了一下,说:我看不错,像个过年的样子了。问田玉华暖和吗?田玉华说暖和。
苗心刚对田玉华有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比较重大。他早就产生过这样的想法,以前他不许这个出格的想法冒出来,想法刚冒出一点苗头,就被他掐掉了,压制下去了。苗头再冒,他再掐,再压。这一次他不打算违背想法的意志了,尽它往旺里长吧。这个想法过去比较模糊,像是遮了一层云,又遮了一层雾。现在云雾都拨去了,想法比较清晰了,也比较固定了,固定得像一块矗立的石头。这个想法在他心里冲撞得厉害,但你让他说出来,恐怕还是很难。就是想法本身,他也是借助别人的事情给自己打气。他们老家的乡里有一个乡长,乡长的儿子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瘸得很厉害,长相也不好。按说这样的儿子找对象不是很容易,可乡长有权,有钱,却给儿子找了一个大鼻子大眼的年轻漂亮老婆。儿子的老婆不久就给乡长生出了一个白胖孙子。后来人们才知道了,乡长为儿子娶老婆是假,为自己找小老婆是真。实际上,年轻漂亮女人也是只为乡长服务,不让乡长的儿子沾身。乡长早就与人家好上了,他在表面上只不过打一下儿子的旗号而已。这样一来,人家给乡长生的就不是孙子,而是儿子。可乡长对外宣称他有孙子了,又是请客,又是庆贺,又是放炮,又是放电影,把活动搞得很隆重,礼金又收了不少。以前,苗心刚认为乡长太不要脸,对乡长的所作所为嗤之以鼻。现在他对乡长的想法比较能理解了,乡长有乡长的难处。乡长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如果儿子娶不下老婆,他们家就无法传宗接代,就等于断了香火,乡长当然着急。乡长为了自家的血脉能够延续下去,只能越过儿子,亲自出马,亲自披挂上阵。别管旁人怎么说,乡长有了“孙子”,他的目的达到了。苗心刚觉得自己的情况跟乡长不一样,他的孙子是儿子留下的种,是真正的孙子。孙子小本生动活泼地存在着,他设法保住孙子就行了。为了让孙子不至于有继父,不致换成别人的姓,他就得稳住田玉华,就得把田玉华那个方面的要求满足一下。他给田玉华做好吃的,好喝的,并不能代替满足田玉华那方面的要求。或许正相反,他在物质上提供给田玉华的营养越丰富,田玉华在那个方面的要求就更强烈。你强烈谁不强烈,你想我还想呢!苗心刚相当自信,相信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和技术满足田玉华的要求。苗心刚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些可行性的理由。苗壮壮和田玉华的婚姻是偶然的,除了田玉华,壮壮也有可能娶回张玉华李玉华。这就是说,他和田玉华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儿子壮壮死了,田玉华就成了一个外人。既然田玉华是一个外人,谁都可以接近田玉华,跟田玉华好—好。要讲与田玉华接近的条件,他的条件最好,可以说是近水楼台。另外,乡下的人互相认识,眼多嘴杂,有一点什么事传得到处都是。而矿上认识他的人很少,他的生活基本是封闭或半封闭的,就算他和田玉华的关系突破了原有的掐局,到了互相满足的那一步,也不一定会有人知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趁老婆不在矿上,他的重大而美好的想法得抓紧实施。
大概是为了回报公爹给她买了围巾,田玉华给苗心刚买了一瓶白酒。田玉华说:爹,该过年了,我给你买了一瓶酒。看到白酒,苗心刚高兴得直搓手,酒还没喝,他的脸已有些泛红。把酒瓶接过,他说谢谢,谢谢玉华的孝心。到过年时,咱俩一块儿喝,我看看你酒量如何。田玉华说她不会喝酒,喝一点就脸红。苗心刚说:脸红不怕,脸红说明你脸皮儿薄,脸皮儿薄的人不见得不能喝酒。说到脸皮儿薄,田玉华仿佛觉得自己的脸皮真的很薄,脸上不由得红了一下。苗心刚注意到田玉华脸上的阵红,心花开得大了一点。田玉华主动给他买酒喝,他把这件事的价值估计得比较高,远远超过了一瓶白酒的价值本身。他觉得这是一个转折,他和田玉华的关系由原来的不大和谐转向了和谐。他还认为这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他和田玉华的关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田玉华给他买酒喝,他不认为仅仅是儿媳给公爹买酒喝,还是一个女人给一个男人买酒喝,里面的意思是美妙的。谁都知道,酒对人是有鼓舞作用的,人是旗,酒就是风,旗一得到风,就舞动得哗哗的。酒对男人的激发作用更大些,一个男人如果把酒用得好,用得尽兴,这个男人就会由一条鱼变成一条龙,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一条会飞的龙,你想不让他飞,不让他张牙舞爪都不行。苗心刚在老家过年过节时都要喝酒,对酒的良好效果有着切身体会。每次喝了酒,他都是阳刚之气倍增,夫妻生活质量大大提高。以致妻子都摸到了规律,两口子每行夫妻之道之前,妻子问他喝酒没有,要是没喝酒的话先喝两盅酒吧。他不知道儿子苗壮壮喝酒的效果怎么样,儿子的血管里流淌的有他的遗传基因,有其父必有其子,儿子喝酒的效果应当不会比他差。这样一层一层联想下去,他几乎把田玉华给他买酒当成了一种暗示。
苗心刚想让田玉华知道,田玉华给他的暗示他收到了,明白了。那么,他也要给田玉华一点暗示,这个暗示是给田玉华的暗示所打的收条,也是把两个暗示接通的意思。苗心刚叹了一口气,说今年过年是回不去了。他提起田玉华的婆婆说:你娘说的是让我把你们送回来就回去,我不回去,你娘该生我的气了。突然想到田玉华不愿让人提到婆婆,一提到婆婆就反感,他赶紧把话转了弯说:你娘生气我倒不在意,她就是小心眼儿,生气让她生去。我怕只怕别人说咱的闲话,你这么年轻,正是好时候;我也不算老,正是壮年吧,咱们黑天白天在一起,难免引起别人的议论,我成天担心的就是这一点。说着,他看着田玉华。说是暗示,他的话意有些明显,几近明示。田玉华见他的目光有些异样,遂把眼睛躲开一点,说:谁想嚼舌头根子让他嚼去,你在这儿住着是为了你儿子,你孙子,又不是为着我。在苗心刚听来,田玉华等于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她对别人说不说闲话是不在乎的。苗心刚心意荡漾,似乎还从田玉华的话里听出一点埋怨之意和撒娇之意,他说:我怎么不是为着你,我为着小本,也是为着你。你对我这么好,要是让我离开你,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不用我说,你肯定也听说过,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人在一块儿待的时间长了,就会产生感情。好了,不说了,再说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年前还要好好搞一次清洁卫生,除去旧岁尘埃,以迎接新春。外屋、厨房、厕所的卫生要搞,田玉华卧室里的卫生也要搞。苗心刚对田玉华说:你今天要是出去,里屋的门别锁了,我帮你扫扫地,擦擦桌子、玻璃,全面整理一下。过年嘛,屋里总得干净些。见田玉华答应下来,他随即提出了进一步的要求,问:里屋的门上还有没有多余的钥匙,要是有的话,给我一把,我以后进去打扫卫生方便些。这个要求是苗心刚的一个试探,也是关键性的一个步骤,如果田玉华愿意把钥匙交给他,就表明田玉华愿意把里屋的门对他打开,事情就成了七八分。提出这个要求时,他手里拿着一块抹布,装作能不能得到钥匙都无所谓的样子。其实他很重视这次试探,成败在此一试,他都有些紧张了。田玉华说,钥匙倒是有,她忘记放哪里了,得找一找。她拉开一个三屉桌的抽屉,把钥匙找到了。钥匙不是一把,是一串。田玉华把一串钥匙都给了公爹,说这串钥匙原来是壮壮用的。一说是壮壮用过的,苗心刚心里一沉,觉得钥匙似乎也有些沉手。钥匙有大有小,一共是五把,另外还有一把指甲剪,都穿在一个錾有细花的不锈钢的钢圈上。钢圈上还拴着一根红铜的链子,那必是壮壮平日系在裤腰带上的。两把大的钥匙苗心刚认出来了,有外屋门上的一把,里屋门上的一把。还有三把小一点的钥匙,他不知道是开哪些门上的锁用的。事情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有一些属于自己的锁,锁着自己的秘密。一旦拿钥匙的人死了,那些锁就有可能成为死锁,锁着的秘密也会变成死去的秘密。因睹物思人,在拿到儿子留下的钥匙的那一刻,他几乎放弃了试探的原意,觉得还是和儿媳保持一定的距离好一些,继续做一个正派的公爹和好爷爷好一些。可是,当他在田玉华所住的屋里把卫生打扫了一会儿,拉拉枕巾,摁摁床铺,从床单上捏起一根头发,看到胡乱扔到床角的田玉华的内衣内裤,闻到一股股外屋所没有的年轻女性的气息,便又回到眼前的现实世界,把既定的想法重新拾了起来。他的试探取得了成功,成功得恰如到手的一串钥匙,有铜有合金,有着金属般的性质。他把“成功”在手里握一握,他的“成功”甚至有些硌手。他把钥匙看成了一种象征,以前钥匙象征着壮壮,现在象征着他。拿到了进入里屋的钥匙,就意味着他可以代替儿子,行乡长那样的事情。当晚,他睡得晚一些,翻身脸朝里,再翻身脸朝外,还是睡不着。钥匙就在枕头下面放着,随手可以摸到。他仿佛听见钥匙在对他说:把我利用起来吧,我是很好用的,把我对准门上的锁眼,插进去,插到底,一拧门就开了。他身体某处好像也有一把钥匙,那把“钥匙”也进入了临战前的兴奋状态,自我膨胀得厉害。他抓起钥匙,真的从床上爬起来了。屋里很黑,只有楼下的路边有一点零星的灯光。楼下的灯光照不到屋里来。屋里也很静,静得能听见远处的矿井口传来压风机运转的声音,那声音幽幽如梦,又如同远古时代吹过来的风声。他轻轻来到里屋门口,把门推了推,门是锁着的。他没有马上开门,而是侧着耳朵往屋里听。他没有听到什么动静,估计田玉华已经睡熟了。这时开门进去,会不会吓着田玉华呢?睡梦中的田玉华会不会把他当成一个溜门撬锁的坏人呢?他犹豫了—会儿,打算进去后先不采取行动,把田玉华唤醒再说。他的手摸到了暗锁圆形的锁盘光滑处,并用一根食指摸到了小小的、窄窄的、竖着的锁孔,钥匙的端头接触到了锁孔,就在他要把钥匙插进去之际,他听见小本哭了一声。小本一哭,田玉华就醒了,田玉华问小本是不是要尿水水,说来,妈把你尿泡水水。接着听见田玉华嘘嘘的以嘴唤尿的声音。不知小本撒出尿没有,反正苗心刚从门口退开,转入厕所里撒尿去了。这一泡尿比较长,尿得不是很顺利,尿—股,还有;再尿—股,还有,他努了几次力,尿了好几股,才把一泡尿撒完。是的,跟田玉华睡在一张床上的还有小本,他要是和田玉华在里间屋的床上做动作,就有可能把小本惊醒。小本虽然还小,还不懂人事,但有一双晶亮的眸子在旁边看着毕竟不好,说不定会给懂人事的大人造成—些心理上的障碍。真要做的话,还是等小本睡着好—些。最好的方案,是把田玉华从里屋叫出来,把事情放桫喔的小床上进行。人睡不着尿就多,这晚苗心刚起来好几次,去了好几次厕所,计划中的事情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苗心刚撒完尿,并不放水冲。如果每次撒完尿都拉开水池上方的水箱冲一次,岂不是太浪费了。尿水也是水,后一泡尿自会把前一泡尿冲跑,还放掉可以洗菜做饭的清水干什么。苗心刚夜间上厕所撒尿也不开灯,便池的口子那么大,他闭着眼也不会尿到外面去,没必要开灯费电。
腊月二十九晚上,苗心刚备了几样小菜,准备与田玉华喝酒。他备的小菜有酱牛肉、葱花调猪肝、姜末松花蛋、水煮花生米,还有凉拌白菜心儿,都是田玉华爱吃的。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也就是除夕,他没有把喝酒的时间安排在明天晚上。他知道,每年的除夕,电视台都会搞一台春节联欢晚会,到了明天晚上,田玉华肯定也要看联欢晚会,那样她喝酒就不会专心,就喝不出好J崃。再说醉翁之意不在酒,苗心刚的目的是用酒蒙一下脸,并借助酒力,把那件事情抓紧时间在外屋的小床上落实一下。他把两双筷子摆好,一对酒盅里斟上白酒,叫了三次,才把田玉华从卧室里叫出来。田玉华说她不会喝酒,真的不会喝酒,让公爹自己喝吧。苗心刚说,他自己喝有什么意思呢?常言说喜酒闷茶无趣的烟,喝酒须喝个高兴,至少有两个人才喝得起来。田玉华不会喝,就少喝一点,多吃点菜,权当陪他坐一会儿。田玉华说:小本还没睡着,还正在吃奶。苗心刚说:不着急,你先把小本喂饱哄睡,我在外面等着你。楼下已有人开始放炮,长串接短串,短串接长串,预告着新春的到来。还有人往天上放花,各种色彩的花在夜空中散开,映得屋里的墙壁闪闪烁烁,红一块,蓝一块,金一块,银一块。过年的气氛已经有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