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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部分

微尘-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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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国之安危大计,必须清剿之!”若按此说法,重庆应多调些正规军来清剿才是,可正好相反,连原来调去镇守回龙县的“马团”也拆了回去。上面命令说:“各县保安团对本地土匪务必在三 

  个月内肃清。” 

  命令虽来气势汹汹,可各县的保安团都按兵不动,最多只是刚刚进到没有人的半山就呼啦啦地吆喝一阵,再砰砰啪啪打些乱枪,造些声势就匆匆撤兵。 

  那游击队也看清了火候,也要弄出些自己的气势,专打那些保安团断后的屁股,显显自己是不好惹的。李子良缴过保安团几次枪,胆子越来越大,没想到在又一次打保安团屁股的时候中了埋伏,身中数弹流血不止。在抬他回山的路上,王四妹匆匆赶来找到了黄彩,才有了那教堂半夜救人的一幕。 

  在给李子良取出了子弹的那天夜里,要数问梅最紧张,等到把李子良抬走之后,她竟迷迷糊糊地瘫软了下去。问梅整整睡了一天一夜,当她醒来过后还显得昏昏沉沉。吃早饭的时候,王四妹看着那模样不禁笑着说:“我说问梅啊,黄彩要是在这里,又要笑你不中用了。”冯淳看了看她那迷糊的眼睛说:“我也是第一次,真是紧张得要命。我看问梅还是够坚强的哩。” 

  苏珊说:“问梅啊,我那天就想,你可以多跟冯淳学习一些医学知识,这是难得的机会啊。我们走了,那就要靠你了。” 

  问梅只是低着头“嗯”了一声,也没有说再多的话。然而,她虽只“嗯”了一声,从此以后却非常认真,只要是冯淳在给人治病,她不仅细心观察,还每天阅读他带来的笔记和医药书籍。没过几天,冯淳觉得问梅实在有些奇怪,她虽然在认真观察,却从来不向他提什么问题。那天下午,冯淳轻手轻脚好奇地去到问梅的屋子,看见她又在阅读,竟然还拿了一本英汉字典在查字句。冯淳突然惊奇地问:“你还能查英文字典啊,你什么时候学的?” 

  问梅吓了一跳,脸顿时就红了起来,又慢慢把书合起来说:“是苏珊教的。” 

  冯淳盯着她问:“学了多久啦?能说吗?”问梅说:“一年多了,说不好。 

  ”冯淳又问:“你以前读过中学吧?”问梅轻声说:“没有,在家里跟姐姐学的。” 

  冯淳更觉得惊奇了,不禁大声叫道:“问梅啊,我真是小看你了,你真还了不起!”他从屋里一直兴奋地叫到屋外:“苏珊姐,黄彩姐,问梅真是了不起呢!” 

  苏珊笑着说:“你才发现吧,问梅做事情总是不吭声的。” 

  冯淳已经习惯了问梅不爱说话,可每当自己给她说话的时候总会红脸,不管说多久,她还一直不断地红下去。面对这秀气、文静又好看的女孩,倒把冯淳自己也弄得心神不安起来。在一次去农户家里治病的路上,冯淳见她又不说话,就跳到她旁边去问:“问梅,我问你一个 

  问题。” 

  问梅的脸又红了起来,说:“什么问题?” 

  冯淳笑着说说:“你现在在想什么?不要想,如实回答。” 

  问梅说:“什么都没有想,只是在看落在路上的树叶。” 

  冯淳也往地上看了看说:“不是,你骗我了,你想了。我看你总是皱眉头,你心里肯定在想事情。” 

  问梅说:“真的没有,我刚才真是在看树叶。” 

  冯淳说:“你没有想刚才的吴家大娘的事情吗?你没有想这树叶是生命的轮回吗?你没有想那些高兴的,或者悲伤的事情吗?” 

  实在来说,问梅和冯淳在一起的时候是非常高兴的,他总是能讲许多故事。问梅喜欢听这些故事,觉得这些故事有的好笑,有的惊险,有的也非常离奇。 

  在不知不觉中,问梅也慢慢显得活跃起来,她依然很少说话,却已被冯淳所吸引。一天晚上,她从冯淳的窗外走过,那里还亮着黄糊糊的小油灯。这时候,她竟不由自主地往窗户那里看去。就在这一瞥间,其实她什么也没看到,可心里却突然腾起了一种负罪的感觉。她连连退了几步,转过身来直跑到教堂后面的柏树林间。在大口地喘息过后,只听到自己的心依然在咚咚直跳。她从那树林的缝隙里望着斑驳的天空,觉得那一弯勾月也仿佛跟自己一样在瑟瑟发抖。她从心里反复叨念着说:“主啊,这是罪孽啊!主啊,饶恕我的罪孽吧!”她觉得自己在这样祈祷的时候心里又冒出了一阵酸痛,伤心得掉下了一串串眼泪来。 

  从这天以后,问梅又开始生活在自我封闭的阴影里,连她自己也知道这是一种生命的无奈。问梅何尝没有挣扎过,然而,仿佛那闭塞的封建意识和那西方原罪的教义已在她的心里打上了一个怪异的死结,把她窒息得喘不过气来。苏珊和黄彩虽知道他们的交往,然而对这样的格局,苏珊没意识到,黄彩更是不可理解。黄彩还开玩笑地说:“我们这里还有一对金童玉女啊,我看他们都坠入了爱河哩。” 

  可冯淳感觉到了,他认定所有的异样都紧扣着问梅心里深藏的痛苦。在将要离开教堂的前一天晚上,他请问梅出来散步。两人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没有说话。当走到柏树林间的时候,冯淳终于忍不住了,他轻轻地说:“问梅,我心里很苦。我本来不好向你说的,可我知道你心里也苦。我想跟你说话,就希望把我们都从这苦恼中解脱出来。” 

  问梅没有抬头,也依然没有说话。冯淳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幸的身世,你这么年轻,或许也经历了许多我们难于想像的创伤。可面对上帝,为什么不把自己解脱出来呢?我们以后的路都还很长,我希望你把我当成最可信赖的人,我希望我们能够一起走好以后的路。” 

  问梅依然没有抬头,甚至把头埋得更低了。冯淳看了看旁边的问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月亮刚从云朵里缓缓地透出来,向黑沉沉的山峦洒来了一片蓝色的银光。那光透过树丛斑斑驳驳,正晃动在问梅的头顶上。冯淳说:“你抬起头来看看天空吧,上帝投来的光亮正照着我们呢,你能够看到在你面前是一片洁净的光亮。” 

  然而,问梅听见这话却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一面扶着面前的树干向前面踉跄了两步,一面口里喃喃地说:“我不配,你应该知道我是个肮脏的人,你不了解我,我配不上……” 

  冯淳被这突如其来话怔住了,他赶紧上去扶着问梅说:“问梅,你怎么说这样的话?不论怎么说,你都是上帝的好女儿,我就认定你是一个好姑娘。” 

  当他把问梅扶下来轻轻坐在地上的时候,竟看见她揪心地哭泣起来。冯淳看见她哭得非常伤心,虽心如刀绞却也平静地说:“对不起,问梅,原谅我触到你的伤痛了。可你也应该相信,你是一个美好的姑娘。你更应该相信,不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我都会深深地爱护你的。你可以只对主敞开你的心灵,主耶稣会理解世上的一切,我们的教会也是允许有爱情的。” 

  问梅听了这话,仿佛所有伤心的往事和这美好的呼唤都交织在一起了,不知是神情恍惚还是被美好的牵引,此时竟神志不清地瘫软在冯淳的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冯淳扶着问梅走进了她的卧室,两个人只呆呆地坐着,相互都没有再说话。冯淳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张条子,问梅在第二天大清早才看见它,只见条子上写道:“我亲爱的问梅:我明天就要走了。在我的心里,你永远是一个圣洁的姑娘。我永远会等着你,永远会为你祈祷。淳。” 问梅百感交集,她想站起来,不知怎么竟又瘫软在床上。 

  当黄彩轻手轻脚地煮好了早饭,把苏珊、问梅和冯淳叫起来正要启程的时候,王四妹竟带了一群山里的女教民来了,她说:“坝子里今天热闹,大家都想跟着下去赶场。”黄彩笑着说:“我就不信,赶场从自己家里走,哪会约得这么齐。” 

  王四妹也笑着说:“今天是个大日子,苏珊和冯淳要走了,姐妹们都想来送行。再说了,冯淳兄弟来了这么多天,李子良和周高富说,山里也没什么东西送,叫我们多约几个人来给他饯行。” 

  这天的天气也特别清朗,可太阳总是躲在山背后,喷出一道道欢乐的光。那光束时隐时现,有时透过山坳,有时擦着斜坡的草丛,不断晃动着人们的身影。问梅跟着他们,看着前面冯淳的背影,每当冯淳回过头来看她的时候,她越是想走上前去,却越是没有勇气。大家都走得很快,黄彩也不时说上几句俏皮话,逗得大家一路嘻嘻哈哈。一个教友说:“我们后山的人最喜欢黄彩,我就是看到黄彩去教堂才来信教的。那年天干,我们一家几天都没有饭吃了,黄彩在二岩场弄了那么多米饭施舍给穷人。好多人一听到她都信教,我们就跟着来了。” 

  苏珊说:“难怪你们都说黄彩是侠女,我想,那是因为她有一颗好心。我感谢主,相信是主派她来的。” 

  黄彩有些感动,回过头去看了看苏珊说:“不要这么说,苏珊这么远到我们这里来,过的是 

  苦日子,做的是好事,依我看,她才是真正的女侠。” 

  送走了苏珊和冯淳,黄彩觉得自己的心空了许多,便到后山的密林深处去找到了李子良。李子良的枪伤虽然已好多了,可身体还处在极度虚弱之中。黄彩把带来的红糖和鸡蛋刚放下就说:“李子良啊,上次抬你来教堂的时候,话都没来得及说。我这次来,其他的事我都不想问,只想问徐匡的事情。你走了一年多了,徐匡的音讯我一点也没有,我和他有盟誓,只想知道他现在的消息。” 

  李子良艰难地翻动了一下上身,喘着气说:“他们正在打仗,前方的战事太紧……你要放心,我知道你心里念着他,一有消息我马上就来告诉你。我给你添了好多麻烦……你帮我,还,还救了我的命……”说着说着,这个在身上挖肉都不叫一声的铁汉,眼里的泪花居然也晃动了起来。李子良赶紧闭了闭眼睛,又慢慢地躺了下去。 

  黄彩不忍心再问,用手帮他把那破烂的草席理了理才站起来说:“我就走了,你要安心养病,也不要着急,我看你很快就会恢复的。你刚才不用说那些话来谢我,我都是为徐匡做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来找我。” 

  苏珊回欧洲去了,所有教堂里的事务几乎都落在了黄彩的身上,她也就率性搬进了教堂。又大约过了两个月,李子良的伤势刚刚痊愈,就带信来说有事去黄彩家里找她。那天半夜, 

  李子良带了两个护卫悄悄来了,他刚进到里屋坐下就不声不响,看到这个神情,黄彩顿时就觉得有些异样。刚递上茶,李子良低着头又愣了一会,黄彩刚想问,他就把手摆了摆说:“ 

  我对不起大姐,这件事我不能再瞒你了。上次你专门来问我,我实在不好起口,我还想再瞒下去。这个事……以前也实在不敢告诉你。大姐这样待我、救我,我知道全是因为徐匡兄弟的叮嘱……可是,自从我去年知道了消息过后,一直不敢对大姐说真话,我对不起大姐。”黄彩急了,说:“什么事啊,这么吞吞吐吐的!” 

  李子良又愣了愣说:“徐匡……徐匡同志在去年三月……在延安保卫战中就英勇牺牲了。我实在……”还没等李子良的话说完,黄彩就仰天大叫一声,一头扑倒在地上。 

  黄彩在家里不吃不喝躺了三天,她不许周围任何人来打扰她,和谁也不说话,只静静地一个人待在光线昏暗的卧房里。想起她和徐匡在这房间里度过的那些日子,想起她和徐匡所有的往事,她实在感到万念俱灰,她想离开这个尘世,这念头越来越强烈,甚至已展现在她的梦幻里。这时候,问梅知道了这个消息,当她急急忙忙赶来看黄彩的时候,黄彩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问梅安慰她也没有用,只得回去告诉了所有的教友。教友们匆匆赶来,不由分说一起把她抬到教堂。大家轮流守候着她,问梅也熬了一些稀粥喂她,可她怎么也不吃,问梅就不断给她读圣经里的故事。问梅说:“人世间有太多的苦难,我们都是受难的人。我也曾经想到过死,可主就偏偏把我们放到了这里。主托付我们,苏珊也托付我们要去安慰所有受苦的人。看到这些世代受苦的山民,他们还期望着我们让他们看到光明哩。我们心里有主,就应该把人生看得更开阔一些。” 

  问梅护理黄彩的第三天正是礼拜天,很多教友姊妹们都来看望黄彩。她们要把黄彩扶到教堂里和大家一起做礼拜,黄彩这才开始晃晃悠悠地说:“我自己能站起来。”可当她真想站起来的时候却头昏眼花怎么也起不来了。姊妹们把她抬进了教堂,黄彩看到这些衣衫褴褛、面色苍白但心地善良的姊妹们心里就有些发酸,特别是听到唱诗班那些小孩们吟唱的时候,不觉心里一紧,又一头扑倒在被褥里。 

  从这以后,黄彩把教堂当作了自己出家的庙宇,她变卖了家里的大部分田地,把另外的一些山林和土地也分给了他的管家、佣人和常年帮他的佃户。 

  那天,她回来的时候,桔色的太阳被压得扁扁的,躲在一溜紫色玛瑙般的晚霞中。黄彩想起了送徐匡走的情景,不由得坐在土墩旁边号啕大哭,引得同来陪她的问梅和王四妹也跟着哭了起来。 

  黄彩带了些钱和什物干脆就住进了教堂。来做礼拜的人依然很多,可黄彩却再也没有了过去那样的健朗和热情。李子良也来过一次,黄彩本来就不想见他,问过几句保重的话之后也不想再说什么。 

  黄彩按照苏珊的嘱托主持教堂内务,问梅也认真地准备每个礼拜的布道。表面看来,黄彩该做的事都做得井井有条,然而问梅却经常发现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就静静地坐在十字架前。她再也不像往常那样喜欢写字画画,到了晚上也不点油灯,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半夜醒来还会看到她独自待在院坝里。她不是在那里打拳舞剑就是静静地坐在石墩上,呆呆地望着乌黑的大山,望着茫茫的天空,无声无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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