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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微尘-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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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子良顿时瞠目结舌,真不明白这黄彩说话竟然如此蛮横。可他又觉得自己懂得黄彩,了解黄彩,更觉得自己实在是欠了她什么。他看着黄彩什么话也没说,心里想,自己应该多和她接触,应该让她慢慢提高阶级觉悟,才能明白现实斗争的道理。然而黄彩却怎么也想不通,回到家里更加不是滋味,不由得伤伤心心地大哭了一场。她又想 

  起了徐匡,她认定只有徐匡才明白当年那些事情,只有徐匡才讲义气,只有徐匡才懂自己的心。她想,要是徐匡能活到今天,不但教堂不会撤,自己的那些朋友肯定也不会被抓。她越想越难过,又从箱子底下找出徐匡给她留下的剑鞘,一个人默默地说:“我黄彩至今孤身一人,叫我没脸面对那些帮过我们的朋友。我那时候就该跟你走,跟你走了,就不至于现在弄得我里外都不是人。” 

  从此以后,对所有来找她的人,黄彩虽然也请他们坐坐,却也只能用县里发给自己的补贴买来的一些东西分给他们。虽然不多,可也算是表表自己的心意。面对有些实在不能拒绝的人,她还给人家出过主意,叫他们换个地方到其他亲戚朋友那里去,她以为像解放前那样,避开一段时期的风头再回来就可以万事大吉。 

  哪想到这里面有的人因为逃跑被抓了以后,马上就“坦白从宽”,一口招供说是黄彩出的主意。其中竟也有人主动去立功受奖,说是黄彩叫他们跑,而他们就不跑,他们相信人民政府,相信共产党的政策。于是,这好讲义气的黄彩就成了大问题。黄彩为这些事被传讯过两次,当然就有了与人民为敌的嫌疑。政协委员被取消了,李子良也受到了连累,降职到下面的澄江区里去。 

  过了半月,相距百里的澄江区来函要调黄彩。黄彩到了区里,李子良是那里的区长,区里又把她弄到一叶孤岛上去当了“妓女收容所”的副所长。这是因为李子良专门写了推荐黄彩的报告,希望上级考虑她曾经为革命作过贡献的事情。他还在报告中说,这是对黄彩最好的安排,一是能远远离开那片说不清道不明的是非之地,二是能让她在管教工作中接受党的教育,逐步提高阶级觉悟。 

  李子良可说是用心良苦,然而黄彩却依然是糊里糊涂。她只是觉得自己连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总得有些事情做才行。 

  在那孤岛上的“妓女收容所”,管理着县里二百来号过去的妓女。四排临时修建的竹篱笆土墙瓦房,每排十二间,中间住的是收容来的妓女,两头住所长和指导员、医生、教育员和管理员。这里有一个纸盒厂和一个很大的缝纫车间,准备安排那些过去的妓女们在这里劳动,好 

  让她们出去以后能以学到的手艺自食其力。这里共有十五个干部,全是女性,每个人都穿着上面配给的灰布制服。收容所没有大门,可也立了两根象征性的柱子。旁边有一个公告栏,公告栏上贴了一张政府“布告”,其中写道:……凡是乞丐(包括娼妓)都予以收容,分别加以教育、改造、转向生产。凡乞丐同胞(包括娼妓),应该深体政府善意,自动接受收容。云云。 

  这是一片四面临水的荒野孤岛,没有高墙围栏更没有岗楼铁丝网,只有草滩、灌木、卵石和丛林。渡船就停靠在孤岛两侧对面的河岸上,岸上还驻有解放军的一个班。然而妓女们大多不会游泳,即使会游也犯不着逃跑,这里有吃有住,还能治病学手艺,这样的日子比过去强,谁都愿意呆在这里。 “妓女收容所”的领导是军管会派来的指导员兼所长的刘芳。刘芳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脸长得圆圆的,眼睛大而明亮,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娃娃,说起话来不仅老成还显得特别有主见。听说她父亲是解放军的师长,调来之前是部队卫生所的小组长。黄彩不知道自己这副所长 

  该干什么,而刘芳也不安排她做什么工作。在刘芳第一次给所有收容所干部讲话的时候说: “我们是清除旧社会残渣余孽臭鱼腐虾的排头兵。领导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希望大家能够团结协作,以高度的政治觉悟和百倍的警惕来干好我们的工作。我是第一次担任指 

  导员,一定要把大家锻炼成为一支钢铁的队伍……”刘芳滔滔不绝,几乎讲了整个上午。 

  刘芳讲完话,要黄彩也上来讲几句,可黄彩却摇摇头说:“我不会说这些话,你说了就行了。李子良说,要我好好地向你学习。” 

  刘芳干工作充满激情,她不仅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更是以身作则。她每天早上叫人像军队一样吹号起床,接着是领着大家出操。上午劳动,下午是给妓女们讲思想改造和理论学习,晚上是干部们自己开会。刘芳每天都要念很多文件,并要求大家根据文件的精神反复学习。接下来还要求每个干部都要结合实际检查自己的思想言行,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所有的干部积极性都非常高,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工作、学习和积极发言。可黄彩是从来没见过如此环境的,更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她只是耐着性子,有时品味一下哪些是废话,哪些听起来还说得有些道理。 

  刘芳虽是一张娃娃脸,却时时板着面孔显得非常严肃,在劳动的时候她经常是累得气喘吁吁,在开会讲话的时候,她总是讲阶级斗争和思想改造,能声严厉色地从下午讲到晚上也不歇息。十天下来,在整个小岛上,她钢铁般的身影几乎无处不在。对于所里的干部来说,刘芳是大家的楷模;对于过去的妓女们来说,弄得大家服服帖帖,更胆战心惊人人自危。 

  如此部队似的严格生活,一向自由自在大大咧咧的黄彩自然是没法适应,可她也以最大的努力坚持着。过了几天,她甚至跟自己斗起狠来,每天最早起床,不仅整理好自己的寝室,把出操的院坝也去打扫干净。可却很少有人听见她说话,也从来不在晚上的例行会议上发言。在一次会议过后,刘芳说:“大家都可以走了,请黄彩留下来。”黄彩刚坐下来,刘芳就说:“黄彩,我已经观察你好多天了,你为什么总是不吭声,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黄彩看了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笑笑。这大大咧咧的模样顿时就让刘芳觉得不舒服,不仅是看不起自己,好像还有些回避思想改造的意思。然而,黄彩也实在不明白什么是思想改造,在和人打交道的时候,好像也只知道自己那一套哥们的义气。黄彩平时很少说话,每当开会的时候,刘芳即使点名请黄副所长讲话,黄彩要么不说,要么也只是笑笑说:“让大家说,让大家说。” 

  黄彩越来越觉得刘芳经常用异样的眼光盯着她,每天晨跑的时候她都跑在黄彩的前面。在除杂草、做清洁的时候,刘芳也总是喜欢在黄彩的旁边,她总是把裤脚、袖子卷得很高,还时时观察黄彩是不是卖力气。而黄彩觉得自己已经很认真了,可还是感到有一种逼视和轻蔑的神情。 

  刘芳做事倒非常很认真,可就喜欢挑人家的毛病,谁在劳动的时候偷了懒,谁的被子没有叠得像豆腐块,帽子没有戴正,衣服裤子没穿好,以至吃饭出声、睡觉打呼噜,几乎所有事情都会成为她批评的对象。谁要是有些辩驳,刘芳也不吭声,她会拿出笔记本,把某日、某时、某人说的什么话,以及事情的缘由记得清清楚楚。然而,好多天来,刘芳在会议上却从不提黄彩,她只曾在一次会议快结束的时候说:“我再重复一遍,对于一些在旧社会的染缸里染得太深的人,我们应该给她一些自我改造的时间,对于那些从不作自我批评的人,革命阵容是不能容忍的。” 

  不到半月,刘芳每天的讲话越来越多,其他人讲话就越来越少,只见她经常皱着眉头观察所有的人。特别对那些妓女,谁唱歌的时候嘻嘻哈哈,她会毫不留情地点名批评;谁听课的时候不认真,动辄就叫人立正;谁要是申辩,那就更是严厉,轻者罚站、再者不许吃饭,重者就关禁闭;管理人员给学员说话的时候谁要是带笑,那就是工作态度不严肃,不正经。黄彩显然不喜欢这样的做派,可也装着没看见。一天,刘芳突然把大家集合起来,要检查所有干部的房间。此时黄彩的屋子里刚有一些衣物没洗,几个人进来的时候,自己虽有些尴尬,也只能自己笑笑。而刘芳这时候却说:“表面的肮脏不足为惧,最可怕的是骨子里的!” 

  黄彩知道刘芳是话里有话,明显是进攻性的含沙射影,可她还是笑笑没马上去整理。甚至到晚上开会的时候刘芳提醒了两次,依然没做自我批评。 

  不到一个月,刘芳就显得不耐烦了,她不仅在开会的时候开始点黄彩的名,还几乎是声严色厉地挑剔她所有的毛病。在一次开大会的时候,只见她翻开笔记本,一板一眼地说:“我们现在肩负着革命教育者的历史使命,我们面对的是一群充满了各种恶习、愚昧无知、散发着恶臭的女人,甚至在我们干部里也有这样的人。同志们呐,我们应该严肃地对待思想改造,如果谁不严肃,就应该受到批评。我要警告那些人,受到批评过后还知错不改,无产阶级的铁拳是无情的。” 

  黄彩没感觉这话有什么可怕,她只是觉得这刘芳少年得志盛气凌人。可旁边的干部却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被吓得连头也不敢抬。黄彩顿时觉得,这里没有她的朋友,她觉得这些人是怎么了?一个个怎么都是些木脑壳?见到刘芳就只是唯唯诺诺。然而过了几天,终于有一个副所长开始大胆说话了。她说:“上面发下来的文件说,‘过去的人贩子在四乡以贱价购买贫苦农民的幼女,稍大一点就强迫她们接客。还有种种不堪的虐 

  待,这样的事在我们妇女同胞的身上不能继续存在。’你们看看,我们政府的布告里还称她们是同胞,那些妓女已经是很可怜的女人了,我们不能看不起她们,应该尽可能给她们一些关心和同情……” 

  这话还没说完,刘芳站起来就拍了一下桌子叫她停止发言,会议也突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刘芳又坐下说:“我不是不容许别人说话,可你应该想想,你这是站在什么立场上说话? 

  我们给她们饭吃,给她们穿衣,教她们学手艺,改造她们的思想,怎么叫没有关心她们?”这副所长也感到实在有些憋不住了,她也站起来说:“你怎么这样说,怎么就这么不讲道理,这是民主生活会,怎么就不听听各方面的建议。这收容所是我们党教育,改造她们成为新人的地方。她们是我们的妇女同胞,过去也是不幸的受苦人,关心、爱护和同情的话都不能讲,这怎么能体现党的政策?” 

  刘芳自然不示弱,乜斜着眼睛瞄了瞄这人,又继续站起来拍着桌子说:“你知不知道,这是阶级立场问题,不是那些资产阶级的同情、博爱的东西。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只有通过严酷的斗争才能让她们走向新生。我知道,你在参加学生运动的时候就被国民党抓过,我看是不是反动派的染缸把你染出了问题。” 

  黄彩觉得这话有些刺耳,这“学生运动”几个字仿佛是突然拨动了她的神经末梢,感到心里发沉。看她们各不相让,竟然也慢悠悠地插话说:“谁都可以说话,谁都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刘芳怎么又扯到人家搞学生运动的事上去了。我就知道,搞学生运动被抓那是常事,人家害怕了,屈服了吗?我看人家是钢筋铁骨,是英雄好汉!你就是一朵花了?你就不许人家说话了?我就弄不懂你那脑壳是怎么长的?” 

  刘芳好像被这突如其来的几句话给镇住了,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大家都面面相觑,只见刘芳气得又拿出笔记本,全场又一片哑然。过了一会儿,刘芳又愤愤地说:“我必须向上级汇报,这里竟然成了资产阶级的窝子了。这问题很严重,是严重的阶级立场和阶级斗争的问题!” 

  这自言自语的嘀咕实在让黄彩觉得好笑,不禁也回敬说:“我看你就不像个人,怎么一点人味都没有,是不是你生下来就喜欢在人家头上拉屎,动不动就拿专政来吓人。” 

  刘芳顿时气得脸色发白,瞪着眼睛看了看黄彩,回过头来拂袖而去。第二天天不亮,她就一个人去了县里。 

  没过几天,那最先说话的副所长真就被调走了。这副所长的调走,显然是让大家都看到了刘芳的权威是不可动摇的。然而,这倒引起了黄彩更大的反感,她觉得刘芳不但专横,还动辄去拉扯上面的权势,实在是个可笑而心狠的女人。 

  从这以后,凡是开会,刘芳每次都专门找黄彩的茬,总想挑起冲突。可黄彩也不是等闲之辈,她要么不理,要么就斜着眼睛声音不大地说:“我看你这黄毛丫头是吃多了,我还看不起你!” 

  经过几次较量,刘芳并没有占到上风,也实在气得拿她没有办法。在又一次开会的时候,她先拿出写好的讲稿一本正经地说:“我们这个妓女收容所概括起来说,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旧社会的堕落和荒淫无耻都集中到这里来了。这些肮脏的东西就像细菌一样是会传染的。毛主席就教育我们说,脸是应该经常洗的,不洗就会灰尘满面。可我就对黄彩奇怪了,奇怪她从来就不洗脸?谁都知道,你黄彩是个地主,是在反动派的染缸里滚出来的,不但不接受改造,居然还得意。” 

  这段话刚说完,大家的眼光全都看着黄彩。而此时黄彩正在闭目养神,慢慢睁开了眼睛突然笑着说:“喂,刘芳,你是在说我吧?你以为很得意吧?你那套没事找事,卖嘴巴子的名堂也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他妈乳臭未干,我就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刘芳本想立即回应,可看到黄彩站起来要扇她嘴巴的样子,马上又做出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说:“黄彩,给你说实话,我来的时候上级就给了我一个任务,要我千方百计地教育你。 

  不过,我也长见识,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又臭又硬不接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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