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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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刚刚听说要打土豪分田地,不知哪几个苦大仇深的老汉在双凤街上一哭,愤怒的佃户们就火了起来。这天又是个是赶场天,一群人在场口上振臂一呼,马上就聚集了两百多人。
他们吼叫着、相互鼓动着就要去冲那冯家大院的城堡。那时候,贫下中农协会刚刚成立,那些一心报仇的委员们还不懂得政策的严明,只知道满腔的怒气。再说他们也阻拦不住,这两百来人提着锄头、抄起扁担、穿过场镇、跨越田坎、一窝蜂地往冯家大院奔去。黑石炮楼里的枪炮早已被上缴了,还想留下来吃几口饭的家丁和小头目看到这个阵势,开了后门就往外面跑。
愤怒的人群一路狂吼,掀倒了大门,冲进了院坝。当大家砰砰啪啪动手抄家的时候,躺在正厢房的冯瑞举突然从昏迷中惊醒。二姨太披头散发奔进来大叫:“丘二抢人了!丘二……”
冯瑞举在病榻上还没有听到第二句,鼓着眼睛一阵抽搐,还没等人家动手自己就咽了气。那曾轻轻说了一句“留着吃什么干饭”就把查屠杀在河滩上的吴师爷,以及几个贴心管事看到这个阵势,吓得六神无主各自弄了些金银首饰拔腿就跑。可还没跑出后院就给逮了回来。他们是直接的打手,农民们更是恨之入骨,原来受他们欺辱、被他们弄得家破人亡的佃户们还没等得及公审,一阵锄头乱棍就一起打了上去。吴师爷和那作恶多端的炮楼队长被打得七窍流血,那些往日为非作歹的管事、家丁们也只有跪地求饶。
愤怒的人群把冯家的院子抄了个精光,几下就冲到内院的厢房里来。家丁丫环早都跑了,剩下的姑嫂和姨太太们,有的披头散发大呼小叫,有的被剥得只剩下裤衩肚兜了。一个大胆的姨太太说:“冯瑞举刚才被吓死了,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遭作践的。”
死了?冯瑞举死了?这些佃户们听说他死了也不停手,又把死了的冯瑞举拖出来一阵乱棍,上上下下几乎都打成了烂泥。一些佃户的女人们把那些姑嫂、姨太太们赶出来;赤条条地让她们在院坝里跑来跑去。那些男人们也顾不得想入非非,他们拿着赶猪的响杆一阵劈里啪啦地挥舞,像弄猪狗一样寻开心。那些贫雇农代表也不会去阻挡他们,因为他们在这亢奋的洪流中也愤怒得火冒金星。乡里的工作队员太少,在这么大的冯家大院里,顾得了粮库也顾
不了前院后院那么多的器物家什。佃户们又把大小管家和那些女人们全都聚到大院门口,把
每个人的头上都罩了个竹笆笼,管你穿了衣服还是没穿衣服,通通押到双凤场上游街示众。他们心里装满了仇恨,就是游个三天三夜也解不了气。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县里,就在第二天下午县委书记何大羽带了几个干部亲自到双凤乡来了。他站在场口的土台上大声说:“乡亲们,这样搞不行。我们今天是人民当家作了主,我们有人民的政府,我们应该按照共产党的政策来办事。我知道我们贫下中农世世代代所受的苦难,我知道我们这里有好多人被冯家这个恶霸地主欺压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我知道你们心里的仇恨。但是,我们现在已经胜利了,有了自己的政府,再不能凭大家的怒气随便把人拉出去游街,甚至把人打死。同志们,乡亲们,你们应该相信和遵守共产党的政策,相信我们人民的政府会严惩那些真正十恶不赦的地主恶霸。”
何大羽这一席铿锵有力充满激情的讲话,使人山人海的农民们从骚乱中安静了下来。大家安静了片刻,又从沉静中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
县里把这事件当作了近期工作中“过激行为”的典型,整理成文件上报到行署。然而,尽管各方一再强调政策,可这样的事情还是屡屡发生。
小沔镇和双凤乡的老百姓在何大羽书记公开露面讲话之后,一些“知情人”就把小铁匠和查家的事传开了。开纸杂铺的苟老板当天下午就在店铺前面摆起了龙门阵,逢人就大叹一声说:“嗨,那何县长真不是凡人啦。想当年他还是小铁匠的时候我们就见过一面。他来查家相亲,端端就碰上了我也在场,你说是不是我和他有缘分?嗨,我那时就看出他相貌堂堂一副英气,那眼神、那眉毛,活生生的一个赵子龙。你看,他当年就敢说喜欢大妹的话,他敢说敢当,说了就一鸣惊人啦。那查大爷要是活到今天,也是县太爷的老丈人哩……”站在街沿口听他说话的人说:“你说,他都当了大官了,他媳妇家的仇怎么就不要我们帮他报呢?冯瑞举倒是死了,那不是还有县里的哥哥吗?你说他怎么就不把他哥哥弄出去毙了呢?”
另一个刚卖完猪的老头抢上来说:“这叫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苟老板又一本正经地说:“错了,错了!你们都看错人了!办歪事,怎么是赵子龙呢?我看他是最明理的人,心明不做暗事。我听盐帮的伍师爷说,那是共产党的政策。”他又抿了抿嘴露出诡谲的笑容说:“好多事情你们就不知道喽。从外面看来,他们是亲兄弟,然者,然者,那里面做的事就不同了。冯瑞举管的是冯家大院,搞炮楼,养家丁,拉了好多命债。再说冯文超那小天棒作恶造孽,当然要定他个恶霸地主。冯鸿举就不同了,那人不是一般的精明,他在县里开店铺是商人。一手拿钱,一手取货,还给县里的中学捐过不少钱哩。他虽然带过兵,也从来没有跟共产党打过仗,解放的时候还出过保县城、欢迎解放军的主意。前一阵他还把店铺、钱庄都送给人民政府。你看,他不但保了命,还弄了个政协委员。他是搞懂了共产党的政策喽。”
镇上的人在苟老板的铺子前面越集越多,只见他高谈阔论眉飞色舞的时候突然打住,机灵地看了看周围才轻声说:“你们想不想听,我现在还跟你们透个消息。”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气,可旁边卖猪的老头却急了,用手使劲地拍打着箩筐。旁边的人瞪了他一眼,叫他安静。苟老板这才突然笑出声来说:“那冯鸿举也有说不出的苦啊。你说他怎么弄不出个娃儿来呢?我看你们没有人知道吧?我跟你们说,他早就是个被骟了的爷哩!”
“你说是咋个骟的?”
苟么爷又露着诡谲的笑容说:“我说你们就不知道了吧?他早在邓锡侯手下当团长的时候,那一块弹片飞过来,不偏不歪直端端就飞到了他的裤裆,年纪轻轻就被骟了。你说他冤不冤哪?不过,那一骟倒好喽。”
说完这话,只见大家一阵张口结舌。苟老板又马上去喝了口茶,出来闭上眼睛才笑了笑说: “是不是骟了倒好啊?你们想,那‘骟’不就是‘善’?骟了不就成了‘善’人啦!是不是少惹了好多裤裆里的麻烦啦?”
这话一出,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全都捧腹大笑起来。又有人问:“那他几个姨太太,还有那个从下江妓院弄来的朱婉兰又怎么说呢?”
“你这还不明白,那是摆门面的。说不定还是专门给他侄儿冯天棒弄的。” “我说那几个娘们都是他冯家公用的。你看那个涂脂抹粉、溜圆了屁股的朱婉兰,就等着人家来干哩……”乡里人说起“荤”话来自然是个个来劲,一连好多天,苟老板的店铺外面就成了摆龙门阵的擂台,大家七嘴八舌,从解放前说到解放后,从乡里说到乡外,一阵阵惊诧,一阵阵哄笑,弄得大家都非常开心。
然而,即使在这个时候,苟老板也从来不说查家探梅那肚子的事情,他知道那是人家的家丑,还因为他和死去的查屠多少也有些交情。再说了,认定县太爷何大羽是当今的赵子龙,那更是动摇不得的。
查家的探梅看来是劫数未了,如果以当地的说法,多少也算是个倒霉的“丧门星”。查屠呕心沥血本想奔些风光,就因为这探梅春心荡漾耐不住寂寞,竟弄得自己也命丧黄泉。人没了,家散了,二秀也只有带着大着肚子的探梅奔走他乡。解放了,冯家也垮台了,说起来她们也该翻身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查探梅竟然去嫁了个国民党军队的连长,不仅给自己弄了个 “反革命家属”,连母亲二秀也跟着被弄到穷山沟里管制起来。要说探梅这一连串的倒霉事,那还得从解放前夕说起。
探梅跟着母亲逃到渠府,在万般无奈中生了个女儿。冯文超被斩首河滩的消息,又让她落到了身心俱碎的境地。探梅毕竟是个情种,那时候,她还被年老多病好心帮助她们的周立人老师所打动,要不是周老师婉言相劝,说不定这辈子还真要跟他过日子呢。然而,探梅的女儿虽已出世,可毕竟没有父亲,街坊邻居和学堂里的老师就开始有了闲言碎语。这时候,周老师给她们出了个主意,要二秀和探梅说那父亲在国民党军队里打仗,等合适的时候说他在前方被打死,也会有个交代。可事也凑巧,探梅的女儿刚长到两岁,正当她们想说这女娃的父亲在前方被打死的时候,真就有一个国民党军队里的连长找上了门来。
那连长叫包根生,是回龙县白土乡人,好几年前来查屠家说过媒。为这说媒的事,包根生一家来来去去跑过好多趟,那时的查屠正心高气傲,嫌人家是挑担跑小买卖的,根本就不放在眼里。这包根生一气之下担也不挑了,跑到国民党军队里立志要混出个名堂来。包根生是个有心人,一心就为了那个红喷喷嫩生生的查探梅。他为她逢迎拍马讨好上司,为她吃苦耐劳奋勇拼命,然而在好不容易当上连长的时候,那国民党却土崩瓦解大势已去。包根生所在的那个团一败再败,那朝思暮想的情怀又让他对查探梅多方打探。他带着这些年捞到的钱财,趁国民党军队溃败之机,神不知鬼不觉竟然逃跑到渠府来。
此时,周老师已经去世,探梅已为人之母,早就经受过人世间的陷阱和悲苦。而正是这些磨难,多少让她明白了人世间真诚的可贵。那痴情的包根生就像是久旱逢甘露,探梅又好像是长久得不到滋润的花草耐不住青春的涌动。在互诉衷肠双双抱头大哭之后,这婚事马上就在暗地里办成了。包根生害怕国民党来捉拿他,本想和探梅带着小娃经云南、跑缅甸。可二秀坚决不允,包根生也只有在她们家里躲了下来。他们过了一段担惊受怕却也甜蜜的日子,幻想等这动荡平息之后再去过舒心的日子。然而,他们的头脑也实在太简单,对那些在历史风云中犬牙交错的搏斗好像全然不知,竟然沉浸在天真的幻想里。
就这样,这倒霉的探梅从一个灾难陷入了另一个更加可怕的灾难。1949年底,探梅和包根生还以为能重见天日了,还夹杂在欣喜若狂的老百姓中间去迎接解放军。1950年清匪反霸刚刚开始,包根生虽然去自首登记过。然而他毕竟是潜藏下来的蒋军连长,说不清楚的事情也实在太多,在那疾风暴雨式的浪潮中就不由你分说,县里初把他定为国民党的潜伏下来的特务,没过几天,乡里就把他就地正法了。二秀和探梅自然就成了窝藏特务的反革命家属,不单渠府学堂清除了她们,军管会还把她们弄到山里去管制起来。
人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在包根生躲藏的半年里探梅又怀上了。她只有挺着个大肚子和二秀一起上路,走了三天换了几拨押解人,才到了一个连石板路也没有的山区。这里叫黑光石大队,这大队实在是一片荒凉,漫山遍野到处是大大小小交错延伸的黑色石头,能看见的山上几乎没有树,从石头缝里那一点点泥土中长出的茅草也是可怜兮兮的。
山沟里有望天田的地方只能养几户人家,这里的望天田对大山来说,要走几十里才能看见。
他们被安置在半山腰一间荒废了的破草房里,这草房残破不堪,四周的墙壁全是洞,除了地上长草以外,顶上连一根遮雨的谷草也没有。房子下面有几块门板大的田土,幸亏那靠田的小路旁边还有一个水井。村里的贫农代表只说了一句:“你们自己想办法。”二秀、探梅和那瘦骨伶仃的小女儿就只有在这里住下去。
这破草房里来了两个颇有姿色的女人,那是很惊动这穷山沟的。当知道这两个女人到这里来是被管制的,那就是说,这里的贫下中农谁都能去管的。当又知道她们居然还是两个寡妇!
不用说,这两个女人马上就成了好多光棍取婆娘的对象,甚至还弄得邻村的光棍们也垂涎欲滴。
那些一辈子都没取上婆娘的汉子们,哪里顾得上是不是反革命家属,都纷纷跑到破草房周围转悠。有胆大的,变着法儿去和她们搭话;有泼皮的,一不注意就在她们身上捏上一把。也有好心的、老实巴交的光棍去帮她们修补房子,甚至每天都来帮她们挖沟种地大献殷勤。
先是四五十岁的汉子,后来是二三十岁的年轻人,最后还有六七十岁的老贫雇农也来看人。他们好多都是忠厚善良的穷人,有的送来了红苕和包谷,有的送了这里少有的大米。还有在这里主持正义的,每天像卫兵一样训斥那些厚颜无耻的泼皮。一天傍晚,二秀到田坎旁边的水井提水,刚弯下腰,从半人高的包谷地里突然闯出了一个瘸子,他一下就把二秀摁在井盖上。那瘸子的胡茬死命往她脸上戳,那下身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就拼命往她屁股上顶。二秀也不知怎么突然来了那么大的力气,把这瘸子三两下就掀翻到旁边的水沟里。二秀当时是吓坏了,水桶也不要了,还没有看清这人的脸面就慌慌张张、不声不响地跑了回去。
二秀急匆匆地关上门板,拿了两根树棒子顶住,这才粗粗的喘上大气。探梅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她愣愣地靠在门板上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那瘸子却并不甘心,拖着一身稀泥当晚就跑到村贫农代表那里去告状。他说:“那两个婆娘不服管。我想去管制她们,那个老些的还把我掀到水沟里。”
这下就惹怒了贫农代表,他说:“你是不是真想去管制她们?我先给你说清楚,那两个婆娘好看不中用,你养不养得活她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