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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微尘-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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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过去了,那还不是整天受气!你不要慌,我回头就给你挑个好的,再要你去倒插门,给我万贯家财我还不干哩!” 

  何大羽拣起一片石头,在水面上打了一个水漂,他望着那漂去的石片腾腾消失的时候才慢慢回过头来伤心地说:“她老子看不起我,就是他嫌我,嫌我穷,嫌我书读得少!” 

  何三爷说:“你也不要把自己看扁了,我就不信你找不到好媳妇。男人嘛,也该有点志气。 

  回头想想,那朱家三妹也不错,人家还是在省城读洋学堂的人哩。我看她老子也开通,回去就跟他说明白,把这门亲事答应算了。” 

  何大羽听了把脑袋一歪,愣冲冲地说:“我不要,我就要心梅!人家女人都能读书,我就不信自己不能!” 

  何大羽本来还想说什么,可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很有些道理,不由得弯下腰来拣起一块鹅卵石又狠狠向水里砸去。 

  在上船的时候,何大羽又回头看了看查家的肉铺,见房子背后刚好有一个隆起的土坡。他在船上就听人说,那土坡是查家的龙脊,可查屠对这龙脊却很不放心,还在那布满竹林的土坡上种了几排防人的刺篱。大羽想,什么龙脊不龙脊的,我何大羽总是要回来的。 

  何大羽从小沔回来以后,除了打铁以外就喜欢去乡里小学。要说这学校,原本是龙驹场上一座多年失修的道观,现在改成了场上惟一的小学。何大羽知道,这小学里有三个老师,那老先生还是教过他私塾的。 

  此时正是寒假。那天下午,当何大羽提了两瓶酒想去拜望老先生,正碰见两个年轻的老师在院坝里修补门窗桌椅。他认识这男老师叫李子良,那女老师叫吴秀明。这两个老师是夫妇,在乡场上非常有名。因为吴秀明看起来不仅文静端庄、性情柔和,竟比李子良还高;而李子良却长得黑瘦矮小,完全和吴秀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子良回过头来朝他看了看说:“找我们有事吗?你是街上的小铁匠何大羽吧?我认得你。 

  ”不知怎么何大羽此时竟突然红起脸来,吴秀明见他有些拘束,也朝他笑笑说:“没关系的,有事就说吧。” 

  何大羽突然声音很低地说:“我想读书。” 

  李子良放下手里的活,说:“好啊,我们刚才还说想办一所农民夜校呢!” 

  何大羽说:“小的时候,这里的魏老师教过我,现在想再学些楹联诗词,还想学写毛笔字。” 

  李子良觉得奇怪,不禁笑道:“你是个铁匠,怎么就想学这些不挨边的东西?” 

  何大羽不知该怎么回答,红着脸也不说话。吴秀明说:“想读书就好,学歌赋诗词也非常好啊。魏老师这方面造诣很深,不过,他现在已经没在这里教书了。” 

  何大羽看了看自己手里提着的两瓶酒,不知如何是好。李子良又笑着说:“没关系,你把酒拿回去吧。” 

  而何大羽听到此话却突然把酒瓶放在地上,回过头来就往门外跑。 

  第二天下午,何大羽竟又到学校里来了。他背着一个麻布口袋,里面装了一包很重的东西。 

  李子良正要给他说昨天的事情,只听到一阵哐啷啷的响声,何大羽已经把袋里的东西倒在地上了。李子良一看地上的东西,竟大笑起来说:“好小子,这么多铁抓子,是昨天晚上回去打的吧?” 

  何大羽点头说:“我看你们用那些钉子管不了多久,要铁抓子才行。” 

  吴秀明正从屋里走来,也感到有些惊奇,她马上去倒了一杯水放在何大羽面前说:“看你这么高高大大的,还心细得很哩!”李子良大笑着说:“你这小铁匠啊,魏老师走了,是不是想要我们来教你?” 

  从这以后,何大羽就经常来李子良家里。李子良虽然觉得这小铁匠学诗词楹联有些奇怪,却也教得非常认真,不仅把句法和对仗韵脚讲得细心,还把每一处典故都讲得通俗易懂。何大羽虽从不透露自己的心思,那念错别字的羞辱和对心梅的倾慕更时时铭刻在心里,他甚至连打铁的时候都跟着敲打的节拍去背诵句子,恨不得把那些楹联诗句就打进那烧红了的铸铁里。 

  多来了几次,大家也随和起来。李子良诚恳厚道,吴秀明说起话来很柔和,声音也非常好听。何大羽看见他们一高一矮,一白一黑是有些奇特,却又感到他们之间不仅恩爱还相待如宾,这不能不时时勾起对心梅的思念之情。李子良常常说,吴秀明是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是自己一辈子的福分。吴秀明则说这是缘分,是患难见真情。吴秀明是上海人,在松沪抗战后才逃难到内地来,在入川的路途上父母都被炸死,自己也受了重伤,正当她感到绝望的时候,遇见了素不相识的李子良。李子良当即就雇了一乘滑竿,把她抬去了医院。她曾给何大羽说,你不要看他黑瘦矮小,倒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是能托付终生的人。 

  李子良除了教何大羽诗词楹联以外,最喜欢给他谈论国家大事,经常是说得感情激动义愤填膺。于是,近代中国的历史,民族的屈辱,统治者的腐败以及民族的前途和命运也多少融入了他的脑海里。 

  李子良还常常问:“我讲的这些国家大事,你听不听得懂?” 

  何大羽说:“当然听得懂,就像是水浒书里说的那样,要举起替天行道的义旗。” 

  这话竟然把旁边的吴秀明也逗笑了,她说:“嗨,你说对了,不过你只听懂了一半,那水浒说的是绿林好汉,虽说他们也是打天下,可他们没有远大的理想,不懂得发动人民群众,不懂得依靠什么阶级。他们没有正确的理论和纲领指导,那最后就只有投降朝廷。” 

  何大羽听得似懂非懂,虽然没有再说什么,可总觉得里面有些复杂。再说了,这些事情和他的关系也比较远,他现在心里只想学好诗词,写好书法,能尽快去向查家提亲。 

  从查家闺楼的后窗望去,外面是常常是雾蒙蒙的。天气好的时候,能望到对岸很远的地方,那里有波浪起伏的丘陵夹着层层叠叠的田野直到云山脚下。田野里最醒目的自然是远近闻名 

  的冯家大院,那大院中间是一丛参天的林木,林木里面是隐隐忽忽的房屋,外边是严严实实的围墙。那围墙的四角上都有高大的石砌炮楼,是专门用来打土匪的。前年,查家姐妹就亲眼看到从云山下来了近百号棒老二把大院团团围了起来,砰砰啪啪打了好多乱枪,前前后后 

  还围攻了一天一夜,可第三天枪声就稀疏了。据说是棒老二没打进院子,还抬了几个受伤的退了回去。那大院里的事情有些神秘,那云山深处棒老二更是天外有天扑朔迷离,那所有的传说就像高高的云山那样,年年都缭绕在白花花的云雾里。 

  冯家是方圆数百里最大的世袭乡绅,冯家大院的掌门人是二老爷冯瑞举,拥有水田、旱地各两千多亩。这老二从小就显得文弱,年轻时曾买了个清朝最后的举人,当过几年商会的会长,做过县里的税务官,中年竟然染上了鸦片,拖着个病兮兮的身子也熬了好多年。他最疼自 

  己的儿子冯文超,为了不让他染上鸦片,常年跟着哥哥冯鸿举住在县城里。那老大冯鸿举拥有县里的冯庄又开了不少钱庄、粮庄和布庄,可惜他膝下无后,这冯文超就成了两房传宗接代的独苗。这冯家的独苗十岁去县里读书,很快就成了县里有名的小混混。都快二十岁了, 

  说是在县里读中学,已读了六年的中学却还在初中三年级。冯文超虽不好读书,倒特别喜欢唱戏。凡是外地来了名角,他都会大办招待卖弄风雅,还要上台当个票友弄得大家高兴。 

  冯文超在县城里长大,他觉得乡里土,几乎从来不回冯家大院。这年寒假,冯瑞举六十大寿,冯文超不得不回到乡里。刚过大年初十,好些天的酒宴堂戏,人来人往,已弄得他心烦气躁。正月十九那天,他叫了一群家丁,提着猎枪,牵了几条撵山狗,一大早就到河对岸的山上去打猎。 

  这群打猎的人过了河,走过卵石沙滩,见前面斜坡上有一大片茂密的竹林。此时雾未散尽,见有不少的鸟儿在竹林间叽叽喳喳地飞来飞去。冯文超一时兴起,便悄悄摸进竹林里细细察看。这竹林中间有一坡隆起的脊背,见几只画眉正停在那脊背似的竹林上面。他顺着土沟爬上土坡端枪就打,只听得叭的一声枪响,惊得那些画眉在林子里扑棱棱地到处奔逃,霎时就没有了踪影。 

  可就在此时,又突然听见竹林里传来了几点轻轻的笑声,这笑声清脆柔媚,仿佛是从很远的天上传下来的。此时林子里的薄雾还未散尽,几缕淡淡的阳光正透过竹梢向斜坡草地上倾洒过来,冯文超觉得有些蹊跷,跟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往里面走。当他走到一片刺篱面前,见那后面有一排高高的吊脚楼房,那楼房倒很普通,上面还开启了一溜细格木窗。冯文超抬头看去,竟发现一只女人的秀手依在窗栏上。 

  冯文超是个胆大妄为的人物,如果是在往常,他肯定会把这胆敢嘲笑他的女人拉下来不依不饶。而此时此刻,他却一点也不生气,这竹林、这薄雾、这轻轻的笑声和若隐若现的女人实在让他觉得于心不忍。这意境让人有些迷糊,竟把他引入了另一种别开生面的境地。冯文超从小就喜欢狐仙美人,这眼前的景象让他想起了《聊斋志异》,又仿佛把他带进了他最喜欢的戏台上。他觉得刚才的笑声很有些韵味,不但优雅,就像在台幕后面小姐那婉转的声音。他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就应该是那戏里的相公,那相公要显得羞涩,要显得文雅,要显得温柔多情,就像是演戏一样。 

  冯文超正在陶醉之中,家丁们自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蹑手蹑脚地围了过来。冯文超顿觉实在有辱斯文,回过头去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冯文超在独自地陶醉,可又发现前面全是一道道乱七八糟的刺篱,他马上收住了脚,无奈地站在林间草坪中间。冯文超刚刚止步,又听到楼上传来了一串轻轻的笑声,他觉得那笑声不仅轻柔婉转还带了几分诱人的神秘,不由得慢慢仰起头来望着那上面的窗户轻轻叫道:“小姐,小姐,刚才是谁家的小姐笑我?” 

  楼上没有人回答,只看见一只玉白似的小手依然放在窗栏上。 

  说来也巧,这天是正月十九,查屠应伍师爷的邀请,天不亮就带着二秀去东阳镇赴宴去了,铺面上的门板已经上了锁,留下的三个女儿在家里不能出门。就在冯文超打鸟的时候,心梅正在楼下清理什物,探梅和问梅在楼上正愁着没事,她们发现竹林里来了一些打鸟的人,刚探出头,就发现那些鸟儿都没被打着,探梅一时高兴,不由得笑出声来。哪知这打鸟的人更觉得有趣,不但一路往这边走来,竟还在下面呼唤起来。这探梅实在是个大胆的女娃子,故意放了一只手躲在窗户后面往下看。只见来人是一个年轻的后生,面颊清瘦,身材修长,穿了件短衣,还多少带了些忧郁的神情。 

  下面竹林里的公子声声痴唤,探梅觉得那声音柔情婉转,不由得探出头来轻抬一只玉手嫣然一笑。虽然她笑了一下很快又缩了回去,可这一笑可了不得,竟然把这下面的后生弄得惊诧不已。那后生不禁又往后面退了两步,用一种更加哀怨的声音轻轻问道:“你是哪家的女子,为何如此狠心地笑我?” 

  楼上的探梅并不回答,却大胆地把整个身子都露了出来。只见她探出一张红喷喷的脸蛋儿,露出一只玉白似的兰花手,把指尖点着自己红润的嘴唇,学着那西施的模样紧锁双眉含羞不语。下面的冯文超见这小楼上竟有如此美妙的女子,更弄得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 

  家丁们在土沟下面远远看见了楼上的女子,也偷偷爬到土坡上来,见冯少爷一动不动站在那里仰头发呆,才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来。楼上的探梅发现竹林里有人走动,反而被吓了一跳,马上退到后面关上了所有的小窗。冯文超正在陶醉,忽见上面关了窗户,不由得慢慢转过身来。只见家丁们鬼鬼祟祟贼头鼠脑的样子,气得他咬牙切齿瞪圆了眼睛。如果是在往常,他会马上发作,骂得这些跟班们狗血喷头。可在此时,冯文超似乎还留有陶醉的余味,不觉怅然长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离开了这片竹林。家丁们见少爷面有愠色,跟在后面谁也不敢吱声。这行人出了竹林,又不声不响地跟着他走下了沙滩,大家虽没有说话,可冯文超是越想越气,只见他回过头来顺手就给了旁边家丁一个耳光,大叫道:“你们这群狗日的!硬是要老子扫兴!罚你们自己打自己的耳光,各人自打五个……打完了还要对打五个,听到没有!要给我打得响!” 

  七八个家丁相互看了看,只听得一阵噼里啪啦,打得一个个目瞪口呆还不知所以。这耳光的响声看来还是消不了冯文超的气,只听他嘴里不停地怒骂,骂了一阵又无可奈何地回头望了望那片竹林。 

  近前的贴身跟班黑娃顺三凑上来说:“刚才那个是街上查屠户家的女娃子,有三个。你说要哪一个,我们想办法帮你捉来就是,又何必生这么大的气。” 

  冯文超听到这话更是怒火中烧,劈头盖脸又给了顺三两个巴掌。他指着顺三说:“老子今天最气愤的就是你!你知道是哪家的,怎么不来告诉我?我看你肯定想打什么主意!”跟班们都不敢说话,冯文超又骂道:“你们都听着,这楼上的小姐谁也不许动!我明天还要来,你们要文雅,要恭敬!懂不懂?你们这群没教养的家伙,还枉自跟我看了那么多文明戏!我看你们几个龟儿一个都没看懂!” 

  冯少爷刚回到家,冯瑞举的六姨太就娇滴滴地递了一碗莲子汤过来。冯文超心烦,也没有好脸色地说:“我现在没口味,你放在外面就行了。” 

  这六姨太比冯文超也大不了几岁,看到他不理不睬的模样,不由得也有些生气,她心想,昨天晚上你还跟我像春猫一样又叫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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