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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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一天早上,冯文超一大早就穿好了长衫,围了条长长的围巾,打扮成时髦青年的模样,他手里却提了根榆木拐杖,又提了个丝竹鸟笼子,约了陈付生带了顺三一帮跟班,带了满篮子瘦肉和鸡蛋,到公园喂老虎去了。这老虎从幼虎长到现在,冯文超已断断续续喂了三年,乐得公园省了不少银钱。自从人家说他是“东阳一虎”之后,更认定了自己和这老虎生前有缘。
这天早上,天空晴朗,风和日丽,冯文超心情实在是好,他刚走进公园大门就提着鸟笼甩着拐杖迈起戏台上的方步。他对付生道:“昨天晚上,我梦到这乖乖老虎又来叫我了,你说怪不怪,把铺盖都衔到地上去了。”
付生大笑说:“不怪,不怪。这是个母老虎,你到处去抱女人,那还有不吃醋的?”几个跟班也跟着大笑,把这冷清的小公园也弄得活跃起来。
这公园煞是雅致,大道两旁种满了各色各样的花草,一丛丛玫瑰和丁香正开得繁茂,爬壁的藤蔓也布满了所有的堡坎。精致的小路曲径通幽,路面用细小的鹅卵石砌成了各式花纹,更
显出这公园的千姿百态。沿着小路的山壁上有两排关着动物的笼子,前面是飞禽,后面是走兽,虎屋共有两间,中间用假山和小铁门相隔,平日里小铁门都开着,老虎可以随便在两屋间徘徊。虎屋正面是坚实的铁柱,外层还有一排隔着游客的木栏杆。
冯文超刚走到虎屋外面,喂老虎的工人也跟着来了,不用吩咐就打开了外层。冯文超和那老虎已多日不见,它好像是闻到了冯文超的气味,瞪着圆眼还轻轻地吼了一声。冯文超立即从跟班手里接过肉盆,当着老虎的面一连打了十个鸡蛋调在肉里。老虎返身去后面的石墙上跳了两跳,才跑来等着进食。
当冯文超正要过去喂食的时候,突然听得后面有一串咯咯嗒嗒的声音。随着这高跟鞋走路的声响,一个嗲声嗲气的女人大声尖叫道:“快过来看哟,给老虎喂食了哟!”
冯文超回头一看,只见一群穿戴华贵,五颜六色粉白漂亮的小娘儿们从后面走来。这从来没碰到的场面实在让冯文超大吃一惊,顿时眼里放光,来了精神,只见他站起身来顺势把长围巾抛了抛,回头向跟班们大声叫道:“再拿十个鸡蛋!”顺三马上高举双手托起篮子,把鸡蛋从木栏杆上面递过去。冯文超只抬起一只手,以表演魔术的架势嗒、嗒、嗒、嗒……准确无误地把鸡蛋一口气打进了下面的肉盆里。随着这大显风采的表演,这群时髦的小姐不仅惊叹,还一起高声吆喝着拍起手来。
冯文超听到掌声自然是心花怒放,竟回过头来不住地向木栅外面的小姐们眨巴着眼睛,把得意的秋波传了过去。看来,这是一群喜欢逗乐的小姐,这传去的秋波更弄得她们叫笑喝彩。
接下来就要喂老虎了,这两年冯文超见虎已长大,早已不敢用手直接把肉喂到老虎嘴里去了,可这喝彩的热烈实在让他得意忘形,突然来了个亮相,竟故意把手放在了老虎的钢牙里。这惊险的举动引得围观的小姐们惊得哇哇直叫,弄得冯文超也顿时神魂颠倒。
肉还没喂完,冯文超叫跟班递来毛巾擦了擦手,突然飞步跨出木栏,向小姐们躬身唱道:“小姐们好!”这潇洒的动作让小姐们实在开心,引得一个个捂着细牙哧哧地笑。正当冯文超想去靠近小姐的时候,忽然来了两个男人挡在他的前面。冯文超顿觉大煞风景,把眼睛斜着瞄了瞄,只见眼前穿了两件相同皮衣的男人不仅身材高大,脸上还没有一点表情。冯文超虽有些发急,可见旁边的伙计竟都站着不动,眼看这打架的阵式没摆好,只有笑嘻嘻地说:“哥子是哪个码头的?好说,好说。”
两个壮年男人也不搭理,就像木桩一般直直地站着不动。冯文超也不含糊,没出声音地把手一举,几个跟班以为是要打架了,突然往前跨了一步,惊得小姐们一阵尖叫,急急地退到两个男人的后面去。
冯文超甚是得意,瞪了几个跟班一眼才笑着说:“今天没事,大路两边,各走半边。”说了这话,退了几步,又潇洒地向小姐们眨了眨眼睛,依然跳到栏栅里去喂他的老虎。
冯文超匆匆喂罢老虎,见那两个壮年男人和小姐们已经走了,才急急地出来问付生道:“这帮人好像有点来头,你爸给你说过没有,知不知道这些人从哪里来的?”
付生说:“我爸没说过,妈也没说过。看来这帮人也没啥了不起,好像是重庆哪个老板的家小,要不然就是那些出来游山玩水的银行职员吧。”
冯文超听了越想越气:“他妈的,老子刚才看那两个门神,竟敢直盯盯地看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老子还以为有什么来头,这县里商会都不知道,我看也不算什么东西。龟儿两个也要在我面前冒充赵子龙,这个坝儿是他们‘操’的吗?真他妈的笑话!”他回过头来对顺三说:“顺三,你跑回去把幺娃子他们给我叫来,把前后门都给我扎了。”
顺三飞快地跑了出去。付生又远远地看着那群小姐。他眯着眼睛瞄了瞄她们说:“好迷人啊。你刚才看到没有,有几个女娃子笑起来都有酒窝,那手势,那身段,那嗲声嗲气的声音,真是醉死人喽。过瘾,过瘾。我去叫牛娃他们来,把那两个门神先捆了,再去那些女娃子堆里捉几个最乖的来。”说完这话,付生就想跑出去叫人。
冯文超说:“回来,回来。你就想跑,让我唱独角戏?滑五,你帮付生叫人去。要快!”滑五又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这里冯文超、付生一行只剩下三个人了,他们装着没事的样子,不露声色地远远跟在那群人的后面。
就三五支烟的功夫,顺三就风风火火地跑回来,说:“我叫了十几个人,滑五也叫了几个,前门后门都扎好了,前门十个,后门十个,都是带了火药枪的。”
那远远走在前面的小姐们本来以为没事了,可突然发现这小小的公园里来了这么一帮泼皮。两个壮年男人见事不妙,护着这群小姐就往后门撤去。这冯文超一行也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刚跟到后门,几个手提火药枪的小子齐刷刷地站出来突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小姐们顿时吓得不断惊叫,两个壮年男人走上前来对着火药枪笑笑说:“你们这里还有这一套,请问你们是哪个门道的?”
靠前的小子用手往一个壮年男人胸口上一推说:“我们是冯小老爷,冯家军的!”
那男人也不说话,猛地一把抓住这小子的手腕。只见这小子“哟”的一声大叫,往后面踉跄了两步,只觉那铁钳般的大手拎得他骨头都要碎了一般。说时迟那时快,这群小子一下把手里的火药枪全都竖了起来。
两个壮年男人听到小姐们在旁边不住地尖叫,才笑着说:“我们初来贵码头,是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冯文超走上前来吊儿郎当地说:“本来大家都好说,刚才各位都看了我的表演,还捧场见了笑。不弄点‘回味’,怕是走不脱了吧。”
壮年男人双手握拳上前打了个躬对冯文超说:“好说、好说,这‘回味’不知道要什么?给个价?”
付生从后面钻出来嬉皮笑脸地说:“不高不高,我们冯大少爷不缺钱用,只要选几个漂亮小姐摸摸就行了。”
冯文超也慢慢走到这群小姐面前嬉皮笑脸地说:“不高不高,就给我摸一下。”话还没完,顺手就把近前小姐的屁股摸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两个壮年男人退后一步,猛地从腰里掏出了四把乌黑发亮的手枪来。他
们四把手枪一前一后对着这群小子,霎时间竟把冯文超这群胆大妄为的小子吓得魂飞魄散。
付生还从来没见过如此阵势,一把拖过旁边的牛娃挡在了自己的前面。
壮年男人铁青着脸说:“搞清楚点,你们也不睁开狗眼看看我们是哪里来的!如果搞翻了,
不但要你们的狗命,连你们全家大小一个都跑不了!”
冯文超见此光景也傻了眼,他想,这哪里是像付生说的是城里来的一般人,分明是大有来头的。面对这黑愣愣的枪口,吓得连退了几步说:“大家都给我放下,我看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喽。不知贵府是哪个码头的?”两个中年壮汉也不搭理,回过头来对小姐们说:“惊吓了各位小姐,实在对不住,我们回去知道自关禁闭。”
冯文超听到“自关禁闭”,便知道肯定是军方来的,不由得叫自己人闪开了一条通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小姐太太们惊惶失措地从他们面前走过。两个中年壮汉依然是面无表情,机警地护送着小姐们快步离去。
四
回龙县里的冯庄,坐落在城东北角的高岗上。前面临江,后面是十几丈高的崖坎,只有西、南两条通道,犹如一座半岛式的城堡。这回龙的冯庄和双凤的冯家大院都是战略要地,人人都说冯家兄弟快成军事家了。这冯庄三面都筑有五尺厚的石墙碉堡,自然是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从清末民初起,各路暴乱不知平了周围多少豪门,惟有这冯氏家族抵挡了不下二十次兵灾匪乱。民国十四年,正是军阀混战的时候,杨胜团长被对方收买,杨军想要西上,就必需
占领回龙县冯庄的制高点。而那时候冯鸿举正年少气盛,杨团从河上运兵的木船就偏偏被冯庄卡住了,以致杨团被围,还失去了原有的地盘。
正是冯文超在公园调戏摩登女人的那天,已当了重庆警备副司令的杨胜带了一大串姨太太和女儿们出来巡游。头一天,已经安排来回龙县的冯庄,据说还给人开玩笑说,就想来看看当年自己怎么就过不了冯庄这一关。冯家匆匆接到杨胜来访的通知,也想借此机会送个大礼以谢前嫌。冯鸿举想,那三国里的奸雄曹操都能善待各为其主的英雄好汉,这杨副司令既然能坐镇一方,那多少也会有些容人的胸襟。冯家上上下下准备停当,就等杨副司令大驾光临。
冯家等了一个上午,却突然听说杨副司令带了家小怒气匆匆返回了重庆。冯鸿举还正在纳闷,中午就听说冯文超调戏司令家小的事情。
冯家得此消息,大小师爷们顿时乱作一团,急得人人都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怎么办。
冯鸿举不愧是久经沙场的人,他首先就想要弄清楚事情的详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该关该罚也只能顺势而行,只有连夜叫来了兄弟冯瑞举。而冯文超竟然没回来,全家人到处打听,又才知道他和付生进山打猎去了。
第二天下午,冯鸿举和冯瑞举端坐中堂,就等冯文超回来。这中堂甚是宏伟庄严阔绰大气,一溜深色楠木家具和十二根柏木大拄两行排开,大案后面专修了一个上供“天、地、君、亲、师”的大台龛,两旁是本家官宦和名家的书法文卷。大老爷和二老爷的几房姨太太全都来了,个个手里还拿着各自的银水烟袋。冯鸿举在说话的时候,这些女人还斜睨着眼睛吹着纸捻。冯鸿举看到这等模样,气得大手往茶几上一拍,说:“犯大事了!亏你们还悠闲自
在!”几个女人吓得赶紧把烟袋放下,这才规规矩矩不声不响地坐在两边。那冯瑞举心里是又慌又急,竟抖得手里的盖碗茶杯也不住地发响。冯鸿举怒视二弟大声说:“都是你管教不严,看来要弄得你我都无葬身之地了!”这话吓得冯瑞举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也大喝一声:“那该死的东西怎么还不回来?各房奶妈、家丁、丫头、伙夫、杂力、裁缝、更夫全都给我去找!你们这些狗日的要是找不回来,要你们全都脱了裤子倒吊起来好看!”
站在中堂的各房姨太太顿时一惊,她们还从来没见过那一向文绉绉的冯瑞举竟会骂出这等脏话,一个个被吓得目瞪口呆。正在此时,南门的家丁满头大汗跑来报告说:“大少爷已回冯庄了,是朱婉兰在陈付生家里把他找到的。他现在刚进南门,已经在杏园路上了。”
冯瑞举还没听完就气得撩起长衫往外走,冯鸿举一把抓住二弟道:“事到如今,急也没用,听说商会陈麻子的老二也和他在一起,你要问清楚究竟是谁先惹的祸。”冯瑞举也只有气急败坏地坐了下来。
这边心急如焚,而那边冯少爷还若无其事地和顺三一起笑着走来。顺三眼快,突然看见大爷、二爷黑着脸坐在正堂上,马上就想从侧廊溜走。冯瑞举突然怒吼道:“滚进来!一起都跟我滚进来!”
这阵势把后面的朱婉兰也吓了一跳,畏畏缩缩地站在旁边。冯文超也觉得事情不妙,马上就把两手垂下,脸上还装着莫名其妙的表情。
冯鸿举还显得有些平和地问:“这几天去哪里了?”
冯文超答:“在学校读书。”
冯瑞举本来心里就慌,不禁怒气冲天地问:“大声点!昨天到哪里去了?”
“在学校上课。”
冯瑞举实在坐不住了,走上前去劈头盖脸就给了冯文超两个耳光,说:“老子从来没打过你,你还骗我!知不知道你已经犯下大事了?!我问你,你昨天早上和哪些人到公园去的?”
冯文超心想,没有那么严重吧,昨天上午也没有整倒哪个人,只是虚惊了一场。他慢慢回答说:“昨天上午是去喂老虎,跟付生一路去的。”
“你们遇到一些少爷小姐是不是?你们无法无天去调戏了人家是不是?你们还拿火药枪逼着要强奸人家是不是?”
冯文超见老子瞪圆了两只眼睛,马上又装着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说:“哪有这回事,我们只是去喂老虎……”
朱婉兰明知已经扯不过去,就想帮着打圆场。她正要说话,只见冯鸿举怒目而视,这女人也只有退了回去。冯瑞举一时气得说不出话,咳得口水都呛在胡子上了。不禁恶狠狠地说:“你、你小子还…
…还不说老实话,你……你知不知道那……那是哪家的人!”
冯文超显得更加委屈地说:“我怎么知道。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