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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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礼突然从铺上跃起,对老丛说:
“老丛,你看这事如何收场?实话告诉你,到地区还不如在县里,碰上个‘二
百五’,把这得罪人的差事推给我,娘的,不是人干的事!”
这时老丛也从铺上坐起来,说:
“算了,你回去!我马上让县纪委写一个报告,将买地皮买材料的账目单附上,
让你交差算了!”
金全礼点了点头,又问:
“老周老胡老白那边呢?我也跑一趟?”
老丛沉思一阵,说:
“你最好别跑。咱们关系好,你来一趟我不介意。你到老周老胡老白那里去,
他们介意不介意?因为一件小事,失掉几个县,以后工作还怎么做?专员还怎么当?
我替你给他们打个招呼,也让他们如此办理算了!”
金全礼点点头,感激老丛是几十年的好朋友。又说:
“老周老白还有一档子事呢,材料上说他们乱搞女人!”
老丛像老母鸡一样“咕咕”笑了,说:
“这事我可不管,你去查女人去!他们是强奸吗?”
金全礼一笑。
老丛说:“死无对证的事,你怎么查!查来查去,也肯定是‘查无此事’!”
金全礼一笑。接着拍拍身子站起来,说:
“老丛,我回去了!”
老丛也站起来:“你公务在身,我不拦你!”
两人一块向外走,这时老丛对金全礼说:
“前几天我到春宫过了一趟!”
金全礼问:“去家了没有?”
老丛说:“怎么没去!我可告诉你,弟妹也好,几个侄子也好,都对你有意见,
说你太自私!”
金全礼笑:“我怎么自私?别听他们胡说Z”
老丛说:“说你只顾自己当官,不管他们。如果不是太难的话,其实你可以把
他们办到地区去。”
这时金全礼说:“再等等吧,不就是个早晚的问题吗?”
老丛也点点头。下了楼,老丛忽然又动了感情,说:
“老金,我是快退了。实话告诉你,陆洪武上次到县里来,已经找我谈了。”
金全礼吃了一惊:“找你谈了?怎么说?”
老丛伸出一个指头:“还有一年!”
这时金全礼发现,这位二十多年前一块搞过四清的好友,果然头发已经花白了,
人也苍老许多。金全礼忽然也难过起来,使劲抓住老丛的手:
“我常来。”
老丛说:“是盼你来。在这县上,有几个能说说心里话?”
金全礼问:“有什么要我办的吗?”
老丛摇摇头:“现在我还能办,等以后退下来,实在求不着人的时候,再找你
吧。”
金全礼说:“保重!”
老丛说:“上车!”
车驶出县城,金全礼靠在后背,将手捂到头上。政界混了这么多年,他突然有
些伤感。
过了两个礼拜,老丛、老周、老胡、老白各县的纪委都将材料送了上来。金全
礼拿着材料向陆洪武汇报一次,陆洪武说:
“既然查过了,没有大问题,就结案算了。同时向中纪委、省纪委写两份报告,
将情况汇报一下!他们也收到了同样的举报信,上个星期批到了我这里!”
金全礼应了一声,回来,赶紧让工作组将材料呈了上去。
八
吴老中风六个月零三天,终于在医院病逝。据说吴老死得很惨,断气时身边一
个人也没有。吴老患病六个月,照顾他基本都是他老伴。一个人不管地位多高,成
绩多大,反正临终前守在他身边的,也就是亲人。行署也派了一个人去医院值班,
但人家老婆孩子一大堆,心里有人家的事,尽心尽意的也就是老伴。本来老伴是日
夜不离他左右的,可这天她想回家取一件罩衫。罩衫取来,吴老就断了气。老伴扑
到吴老身上就哭了:
“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怎么就不能等我回来?你这么走了,丢下我
们可怎么办?”
接着陆洪武、金全礼、“二百五”等地委行署领导都赶到了。看着吴老的遗体,
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毕竟以前是在一个桌上开会,在一个桌上吃饭的人,现在他竟
到另一个世界去了。悲伤一阵,大家又劝了吴老老伴一回,就退到医院会议室,商
议吴老的丧事。这时一个姓沙的副专员说:
“吴老在这个地区工作了一辈子,全地区哪里没有他的脚印?现在去世了,丧
事要尽我们的能力!”
这时“二百五”说:“我们是唯物论者,人都死了,什么尽力不尽力!再尽力
不也是送去火化?何况中央提倡丧事从简!”
这时金全礼说了话。金全礼与吴老是有感情的。吴老对他不错,他对吴老也不
错。吴老住院这六个多月,他来看望不下百次。吴老每天吃汤用的活鱼,也都是他
张罗的。他在吴老面前问心无愧。吴老现在去世了,他悲痛固然悲痛,但又为自己
照顾了吴老而感到安慰。其实丧事怎么办,从繁还是从简,意义不大,但他一听
“二百五”说话的口气,就从心里起火,发现“二百五”这人特别没有良心。人都
死了,何必还这么恨之入骨?这样的人本来应该入国民党,怎么倒跑到共产党的队
伍里来当副专员?本来平时他对“二百五”是谦让的,现在禁不住本性大发,顶了
“二百五”一句:
“不管从繁还是从简,反正在场的各位,也都有这一天!”
但他说出这句话,又有些后悔。这句话的打击面太大,陆洪武等人还在场哩。
但不容他后悔,“二百五”已经接上了火,用眼睛瞪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既然话说出去了,金全礼也就豁出去了,于是继续说:“什么意思?我说有的
人做事太短!不要说没有共产党人的气味,连普通人的良心都没有了!”
“二百五”气得额头上青筋暴突,戗到金全礼面前:
“谁没有良心,谁没有良心,你把话说清楚!”
金全礼说:“谁没有良心谁知道!”
这时陆洪武发了火。陆洪武平时是个稳重、不露声色的人,现在发了火。他一
发火不要紧,把个会议桌上的玻璃板也给拍烂:
“吵什么吵!看你们像不像一个副专员?说的都是什么话?不感到不好意思?
和街头的娘们有什么区别!”
然后吩咐副专员老沙,按过去的惯例,成立治丧委员会,报省委省政府,通知
各地的亲属,然后气冲冲率先出了医院,坐车回了地委。其它人都愣在那里,不再
争吵。
吴老丧事办得还可以。规模隆重,气氛庄严。省委省政府都送了花圈,省委第
一书记许年华还发来唁电。地委各机关、各县也送了花圈。由于吴老生前善于联系
群众,见老百姓和蔼,各县还有自动来参加追悼会的。一个吴老帮助过的农村五保
户老太太,还当场哭了,哭得晕倒在地上,临晕前嘴里还高喊着;
“清官,清官呀清官!”
吴老追悼会过后,吴老的事情就算彻底过去了。吴老的老伴虽然还伤心,但她
对那隆重悲壮的追悼会还比较满意,心里便也得到一些安慰。她也听说在医院会议
室地委一班人为吴老的后事有一场冲突,所以她就自然而然地把隆重的追悼会的功
绩,算到了金全礼头上。所以吴老亡七那天,老太太围着围巾,专门来到行署金全
礼的办公室,对金全礼说:
“老金,今天是老吴的亡七,我不去公墓,我得先来这感谢你。我知道你对老
吴好,老吴现在不在了,我代表地下的老吴,向你表示谢意!”
说完,就向金全礼鞠了一躬,然后就掩面“唔唔”哭了。
金全礼急忙从办公桌后冲出去,上前搀住老太太,拉住她的手说:
“老嫂子,这可使不得!吴老生前,对我有不少培养!我还觉得对不起他!我
没照顾好他,让他这么早就离开了人世!”
说着,也落下了泪。又说:
“老嫂子,不管吴老在与不在,我们对您会像他生前一样。这一点请您放心。
以后有什么事,您就来找我!”
吴老老伴啜泣着说:“你是好人,金专员。现在世上的人情,哪里还有你这样
的!我党有眼,提拔你当副专员。当初我就对老吴说,你年纪大了,赶快让老金接
你的班,现在看晚了不是!”
金全礼说:“不能这么说,嫂子,吴老德高望重,对我不少培养,我永远不会
忘。以后有事您尽管来!”
话说到这里,这场谈话就结束了。这么动感情的场合,金全礼是颇受感动的。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这场面过去以后,却给他带来许多麻烦。他一说让吴老老伴有
事来找他,吴老老伴信以为真,真把金全礼当成了吴老的至死知交,当作了吴老的
替身。以后有事真来找他。大事来找,小事也来找。住房问题,家属用车问题,吴
老的丧葬费问题,甚至儿子工作调动问题,孙女入托问题,都来找。一开始金全礼
热情接待,亲自出马帮助。但问题是有些事情的办理并不在他职权范围之内,有的
事情的职权,是在陆洪武甚至“二百五”的权力范围之中,所以办起来让他为难。
人一死,世态炎凉也立即显现出来。过去吴老在世时,家属什么时候用车,机关什
么时候开到;现在吴老老伴一要车,机关就说“车坏了”。金全礼发过几次脾气,
机关倒是将车又修好了,但下次又坏了。次次发脾气也不好。金全礼也拿人没办法。
吴老老伴自吴老死后,心里又特别敏感,车一坏就想起了吴老在世时,两下对比,
就来找金全礼哭诉。金全礼感慨之余,也怪自己当初做事大包大揽,揽下这么一个
难干的差事。
以后吴老老伴再来找他时,就不禁有些怠慢。他一怠慢,老太太立即觉察出来,
从此就不再来找他,直接去找陆洪武。老太太还背后对人说:
“看他是个好人,原来也经受不住考验!”
这话传到金全礼耳朵里,金全礼很是伤心。他自言自语说:
“都怪我,都怪我,做事不知掌握分寸!”
这天金全礼正在办公室批改文件,有人敲门。金全礼喊“进来!”进来的人却
使他大吃一惊,原来是春宫县县委书记小毛。本来金全礼这一段心情都不好,现在
见了小毛就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上次他太岁头上动土,撤了县委办公室主任,还没
有找他算账,现在他又找上门来,不知又要搞什么阴谋诡计?所以连身也没有起,
既不让烟,也不让茶,只是冷冷地说:
“坐下。”
小毛倒毕恭毕敬地,照他的吩咐坐下。
金全礼批完手中的文件,才抬起头问:
“毛书记来有什么事?”
小毛也觉出了气氛有些不大对头,但他仍满脸堆笑地说:
“也没什么事,省委许年华书记让我带给您一封信!”
金全礼一听这话,吃了一惊。什么?许年华托他带信?这怎么可能?小毛什么
时候认识许年华的?这小子怎么这么会钻营?所以当他接过小毛递过来的信,仍在
纳闷。但他不动声色地问:
“你什么时候见到许年华同志的?”
小毛答:“许书记前天到城阳视察,路过春宫吃了一顿饭。我向他汇报工作,
他托我给您一封信。”
金全礼这才放下心来。原来只是路过。原来只是让他当通信员。于是态度有些
和蔼,说:
“喝水!”
小毛就自己去暖瓶跟前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中喝。
金全礼拆开许年华的信,上边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写:
“全礼同志:长时不见,甚念。怎么不到省里来找我玩?许年华。”
但金全礼读到这样的信,心里还是热呼呼的。于是情绪突然间好转起来,把吴
老老伴的事放到一边。就从办公桌后走出,坐在小毛对面,问起许年华在春宫停留
的细节。小毛眉飞色舞,说许年华怎么和蔼没有架子,怎么知识渊博,怎么生活简
朴,中午就吃了一碗面条等等。金全礼“哈哈”大笑,说;
“他就这个样子,十多年前我们在一起,他就这个样子!”
小毛以前倒也听说过许年华与金全礼有关系,但没想到这么密切,路过还捎一
封信,不知里面说些什么。现在见金全礼“哈哈”大笑,对许年华似乎无所谓的样
子,心里更加迷惑,也就对金全礼更加毕恭毕敬,甚至开始后悔过去不该在金全礼
当县委书记时与他捣蛋,后来也不该做些与他为难的事。
这么谈了一阵,小毛突然说:
“金专员,我今天除了送信,还有一件事。”
金全礼说:“什么事,你说。”
小毛说:“上次我有件事做得不对,对不起您,我早就想向您汇报。”
金全礼心里“咯噔”一声,问:“什么事?”
小毛说:“就是去年撤办公室主任的事。这个办公室主任跟您多年,我不该撤
他。可当时县纪委查出他许多问题,女的也承认了,我也是没办法。”
金全礼摆摆手:“我离开春富,就不插手那里的事情,你不用向我说这个,你
想说,可以去找陆书记。”
小毛站起来说:“金专员,您不要生我的气,我当时也是挤在那里,没有办法。
我早就有这样一个想法,等事情平静以后,还把他调过来,我这次来向您汇报,就
是说这事,想把他调回来!”
金全礼听着小毛这么说,心里才顺过劲儿来。他金全礼从来都是宽宏大量,允
许人犯错误,也允许人改正错误。小毛以前犯过错误,改正,他原谅;现在他犯错
误,改正,他还可原谅。他从心里又为自己的宽宏大量而感动,于是态度更加和蔼
起来,说:
“调不调回来,还是县委决定,我不好插言。只是据我以前在春宫的观察,这
个人有毛病,但主流还是好的!”
小毛点着头说:“主流是好的,为人也不错。我早有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