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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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白齿牙缺,君勿笑衰翁。无穷天地今古,人在四之中。臭腐神奇俱尽,贵贱贤愚等耳,造物也儿童。老佛更堪笑,谈妙说虚空。
笑堆□,行答飒,立龙钟。有时三盏两盏,淡酒醉蒙鸿。四十九年前事,一百八盘狭路,柱杖倚墙东。老境竟何似,只与少年同 。”
人生的路在跌跌撞撞、浮浮沉沉里已走了有大半了,四十九年的风尘烟雨、曲折苦痛哪里堪说堪表!只是过了这么久后猛然发现也不过走到今天齿落发白的地步,不过走到某个回首往事有如梦的日子。安安静静地审视自己的历史,看着仿佛另一个人的血泪挣扎,心中究竟是喜是悲?!一生已走得基本圆满了,无论做了什么,成功了什么,到了现在心境熄灭下去,沉寂下去,平静下去时,就该算是划圆了一个圈,重新到了起点未翻滚未激动的状态,带着沧桑然而又似一无所有的过去,经阅了一番后又回来了……
生命本身在轰轰烈烈或低郁悲哀的杂乱色彩剥落后,终于显示出了它无比宝贵的重要意义。潮起潮落,消消涨涨,无数生命存在又灭亡着,每个人都如浮沫幻花,拥有的时间太短暂了。辛弃疾深读细悟佛、道书籍,渐渐明白了许多,他暗暗觉得如果可能,自己还会居官为臣的,自己会尽量去做,但将审时度势,也将轻漠于得失成败。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第 五 章
“事无两样人心别”
在带湖之滨闲住十年之久的辛弃疾,在1191年冬季忽又被起用为“提点福建路刑狱公事”。第二年初,辛弃疾在万千感慨中到福州就职。
微风阵阵,只见漫天桃李纷飞,遍地残红落英,又到暮春时分了。五十三岁的辛弃疾带着属下到辖区内各个地方进行考察,无论州县守令的治行政绩还是讼狱断案,都一一认真过问。
这年中经过调查巡视,辛弃疾了解到赋税和盐运业中存在大量弊端,给各地民户,尤其是临汀州招致了深重的祸害。
宋朝由于对豪强地主兼并土地,一贯采取纵容不干涉的政策,豪强地主享有免税、免役的特权,因此,土地集中在他们手中之后,赋税徭役的负担却多半还留在原业主身上。一方面是“有产而无税 ”,另一方面是“产去而税存”。土地的占有量和赋税负担的轻重完全不相符合,在五十年前,为解决这种问题,推行过一段时间“经界”法令,就是说清查地亩所有权和平均赋役负担的意思,可当时这一法令涉及范围和施行时间都很有限,福建路各州此种状况不但没有任何改善,反而日益地严重化。1190年朱熹任漳州太守时曾建议在福行“经界”之法,即遭大地主们的反对,建议没被采纳。
食盐的买卖上问题也很多。当时下四州(即漳州、泉州、兴化、福州 )都已实行了“钞法 ”,即由盐商认缴若干税款,由政府发给他一张运销许可证,允许他贩运包销若干数量的食盐。但在上四州 (即建宁、南剑、临汀、邵武 )仍旧实行着官运官销的旧例,这样由于官吏苛简,运营者又舞弄奸弊,把灰土掺到官盐里充数,官盐根本就卖不出去,乃至于按人口强行派销的程度,使百姓大为不满。
辛弃疾询问民户,明察暗访,得知问题的核心所在,这年秋季,他代理福建安抚使之职时上书给朝廷,主张在福建境内 ,为解决头一个问题应该推行“ 经界 ”,为解决后一个问题应该推行“钞法”。理由是:
“天下之事,因民所欲行之则易为功。漳、泉、汀三州皆未经界,漳、泉民颇不乐行,独汀州之民,力无高下,家无贫富,常有请也。且其言曰 :“苟经界之行,其间条目,官府所虑谓将害民者,官必不必虑也,吾民自任之。其言切矣,故曰经界为上。
其次莫若行钞盐。钞盐利害,前帅臣赵汝愚论奏甚详,臣不复重陈。独议者以向来漕臣陈岘固尝建议施行,寻即废罢,朝廷又询征广西更改盐法之弊,重于开陈。其实不然。广西变法,无人买钞,因缘欺罔。福建钞法才四阅月,客人买钞几登递年所卖全额之数。止缘变法之初,四州客钞辄令通行,而汀州最远,汀民未及搬贩而三州之
贩盐已番钞入汀,侵夺其额。
汀钞发泄以致少缓。官吏取以借口,破坏其法。今日之议,正欲行之汀之一州,奈何因噎废食耶。故曰钞盐次之 。”
辛弃疾这份仅见于《永乐大典》的奏章将他对国事政务一如既往的兢兢业业表现了出来。他并没有因为长期啸傲山林就养成被误称为清高的惰性,反而更加仔细专注于他份内的工作。
这段时间内他与居住建阳的朱熹过从甚密。辛弃疾和朱熹初次打交道要从辛弃疾尚任隆兴知府、江南西路安抚使时算起。辛弃疾为贴补官库财政,便着人贩运牛皮,谁知到南康军境时被担任军守之职的朱熹扣了下来,几次往来交涉两人便熟悉起来,后来又因朋友介绍,彼此获得了沟通和了解,最后竟成为交情甚好的朋友。两人就国家局势、天下大事往往能有一致的看法,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各个方面都十分投合,只是辛弃疾不很留心于本原太极一类问题,所以两人交流的主题还是有些局限性,现在年过半百的辛弃疾忽然对生命的根本、归宿、意义等问题有了疑问和探索,想起朱熹是一个难能可贵的老师,便时常前往讨教,两人更是研讨于万事万物之间,略无遗漏,关系也更加亲密。
1193年正月。细碎的雪粒在寒风的挟带下四处扑打,田野里,桥梁上,屋顶树枝上都是洁白的颜色,衬得原本灰暗的天空稍稍明亮起来。两个人影正在风雪中握别。
“ 朱子不要再送了 ,千里送行,也终要有一别的 。”那个稍胖稍高些的是辛弃疾。
“幼安兄一定保重呢!那次紫溪之会我碍于琐事不曾赴约,以后一定要再订时间,我二人和同甫兄尽兴聚聚,必当一醉方休 !”朱熹身着朴素的青布棉袍,面容详和,显得敦厚迂拙。
“是啊,到时候可要好好罚罚你了!非让你头一个醉倒!哈哈 — — ”辛弃疾和朱熹同时朗声大笑起来,其实他们都知道二人各自奔波忙碌,很难有机会聚会在一起的,但他们又那么希望时时在一起畅谈心怀……
雪越下越大,辛弃疾终于离开了朱熹的居所,前往杭州而去,新皇帝光宗赵悙想要见见这位长期闻名于耳,集大词家和干臣于一身,有些传奇的人物。道路上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不多会儿就被飞舞不休的雪粒填满覆盖了……
一次、两次、三次,辛弃疾都有点记不清这是第几回站在延和金殿上接受召见,陈抒意见了,过去一下子都重叠到一块儿,交替混乱地出现在脑中,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鬓角的白发。
皇帝年轻得很,有几分架出来的威严,声音尖尖的很不好听:
“辛爱卿,你说说国事当以何为首呀?”
“陛下,老臣以为,当今天下无论何国欲图谋发展强壮则必先能够自保才行,国事以加强军务为急要,而后修治百姓,发奋于经济,则不久可重取河北丧失敌手的土地 !”
“具体而论呢 ?”
“具体而论,必先以江之上游荆州、鄂州一带为先,则敌不能由此顺流而下,下游江浙之地可借以为重。而且:自江以北,当取襄阳诸郡合荆南一路,置一大帅以居之。使壤地相接,形势不分,首尾相应,专任荆襄之责。自江以南,则可取辰、沅、靖、澧、常德合鄂州为一路,也置一大帅居守此带,使上属江陵、下连江州,楼舰相望,东西联亘,可前可后,专门负责鄂渚一带 。”
“将几郡合并成路,再设帅守?这事情涉及琐细繁杂,还需慢慢商议。而且当下金朝和本
朝各自为政,相处并不算坏,如果修兵练武,必会又生间隙,使金兵干戈南犯啊,现在军备尚可防御外敌,就不用节外生枝了 。”光宗说着抑制不住地打了个呵欠。
“皇上,居安应该思危啊— — ”
“好了,好了,辛爱卿,听说你近日又有一首词作?可否吟给寡人一听 。”
“不敢,老臣只是涂鸦游戏所作,恐污圣听,”辛弃疾看光宗有不悦之色,又连忙道 :“皇上一定要老臣献丑,老臣就念给皇上听听 。”说着,辛弃疾低沉然而铿锵地将不久前一首《水调歌头》吟出:
“长恨复短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畮,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
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离别,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 。”
光宗静静听罢,呵呵一笑,半作玩笑半作真道:
“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确实呵,可辛爱卿真以归隐为重,以出仕为轻吗 ?”
辛弃疾俯首到地,答道:
“臣愿以国家之事为重,词中所论乃词人之谈,非大臣之谈啊,陛下请明鉴 !”
“好了,我全知道了,嗯,你就先做太府少卿吧,以后再委他职 。”
辛弃疾在召对完毕后就任了太府少卿一职,半年之后,又提升为集英殿修撰,改派为福州的知州兼福建路安抚使,辛弃疾重返福州。
福州滨海,常有“海盗”出没为患,因而那里养着数量较多的军队,每年需很多军用开支。与此同时,在南渡之后,原在洛阳居住的赵姓皇族一支也迁到福州居住。他们的食粮、生活费用以及日常用品,全由福州地方政府供应。初至此地时,这支宗室男女老幼不满二百人,每年须由福州供给三万贯的费用,其后人口繁衍,则早已远远超过这个本就不小的数目。
为了供应这两项费用,福州年年都需要很大数量的金钱和谷物。福建多山,可耕种的土地面积较少,而人口又比较稠密,收成稍有不好,当地的出产便不够用,需要到邻境去籴买。福建地方政府既负担了那样繁重的开支,一遇到需要大量购买粮食的情形,便感到格外棘手。
辛弃疾在担任福建提点刑狱和兼摄福建安抚使的时期,对于上述情况已很清楚,对于如何解决这些问题,也曾深思熟虑过。现在重回福州,他就决定把他的计划付诸施行。
对于一路百姓,务以清静不扰为计,以求避免发生任何事故,关键把日用开支尽量加以节俭控制,并且设置“备安库 ”,把省下数目储存其中。这样几个月的精打细算,库中很快就存满了五十万贯。辛弃疾于是准备在秋收谷价下降后用这笔款项籴买谷粮充作宗室、军队之用,剩下的钱也设计好用来打造万副铠甲,招募强壮,扩充军队……
然而,刚到了秋季,收籴的工作刚刚开始,制铠甲、招军队的工作还未进行,远在杭州的延和殿上就又有谏官弹劾辛弃疾,弹章道辛弃疾“残酷贪饕、奸赃狼藉”。依然不容被弹者作任何分辩,一道圣旨,倾刻就罢免了辛弃疾福州守职和福建安抚使的官职,竟不让他将刚刚开始不久的事情做完……
辛弃疾牵马领着两个家人又一次离开了福州,离开了他日夜操持的政事,往带湖家中而去,妻子秀琴和孩子们还在等着自己呢,带湖的山山水水也等着自己呢,还有那块耕种了十年的土地,离开这么长时间,不知是否被荒弃了?阳光黄澄澄的,和割获在道边的稻谷一样是丰收的颜色,将至家门,辛弃疾捋着胡须,微微笑着吟出首《柳梢青》:
“白鸟相迎,相怜相笑,满面尘埃。华发苍颜,去时曾劝,闲早归来。而今岂是高怀,为千里羹汁哉!好把移文,从今日日,读取千回 。”
这一回朝廷开恩还给了一个挂名的差事:主管建宁府武夷山冲佑观。这种职务不必亲去供职,只需坐在家中领取薪俸就可以了。这是和十二年前遭受弹劾,被罢免还乡的唯一区别,不,更重要的区别是心境,年纪已至五十五岁的辛弃疾虽然还是稍有惆怅,但绝不像上次那么痛苦悲伤了。唉,何必将这得得失失看得那么重!回来正好,起起罢罢,何苦?!倒不如守着田园妻小,纵情于山水,与自然相携为伴,这又是何等快意之事啊,该把这总也难熄的功名心熄掉了!何必再混于那尘寰污垢呢?!辛弃疾默默想着,人生的成熟与稳定岂不就是在这样一次次浮沉转折中完成的吗?
正当辛弃疾卸职回家,杭州朝廷发生了大的变动。光宗赵悙以不孝罪名被废,皇子赵扩被拥立为新帝,整桩废立事件中以赵汝愚和韩胄用力最多。韩胄是赵扩妻韩氏的叔父,赵扩即位后,他因为既是外戚,又在继承皇位事件中有“定策之功 ”,所以深得宠信,进退大臣,更易言官,他全可以任意而为,并且一概以他假借皇帝的名义用“内批”作处分,不通过中书省用正式的手续办理。
辛弃疾传 ?145 ·
朱熹此时正被赵汝愚引进朝廷作侍讲,他看到韩胄这样玩弄皇帝的威权,便在皇帝面前弹劾他“擅权害政”等罪状。然而在这时的大臣和言官当中,已被韩胄安插了很多党羽,他们的势力已远在赵汝愚朱熹一派之上,因而,朱熹的弹劾不但没有生效,到1194年的10月,反而被韩胄用“内批”罢免了侍讲的官职。到第二年二月,韩党的言官李沐和谢深甫先后奏论赵汝愚“以同姓而居相位,将不利于社稷 ”,遂免去赵汝愚的相职,稍后又把他斥逐到永州 (今湖南零陵县),赵氏前往贬所,刚到衡阳便病死船上了。
这场党派之争牵涉了大批官员,辛弃疾因为与赵汝愚、朱熹交游频繁终没能幸免于难,虽在带湖之滨也还是受到了这场政治风波的席卷。1194年9月下旬,御史中丞谢深甫弹劾辛弃疾“交结时相,敢为贪酷,虽已黜责 ,未快公论”。遂又明令降辛弃疾职名一等,由“集英殿修撰”降充“秘阁修撰”了。1195年10月,新御史中丞何澹再次对辛弃疾提出弹劾,说他“酷虐裒敛,掩帑藏为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