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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曹禺全集1-第7部分

小说: 曹禺全集1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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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病,他在改,不,不如说在悔,永远地在悔恨自己过去由直觉铸成的错误;
因为当着一个新的冲动来时,他的热情,他的欲望,整个如潮水似地冲上来,淹没
了他。他一星星的理智,只是一段枯枝卷在漩涡里,他昏迷似地做出自己认为不应
该做的事。这样很自然地一个大错跟着一个更大的错。所以他是有道德观念的,有
情爱的,但同时又是渴望着生活,觉得自己是个有肉体的人。于是他痛苦了,他恨
自己,他羡慕一切没有顾忌,敢做坏事的人,于是他会同情鲁贵。他又钦羡一切能
抱着一件事业向前做,能依循着一般人所谓的“道德”生活下去,为“模范市民”,
“模范家长”的人,于是他佩服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在他的见间里,除了一点倔强
冷酷,——但是这个也是他喜欢的,因为这两种性格他都没有——是一个无瑕的男
子。他觉得他在那一方面欺骗他的父亲是不对了,并不是因为他怎么爱他的父亲(回
然他不能说不爱他),他觉得这样是卑鄙,像老鼠在狮子睡昔的时候偷咬一口的行
为,同时如一切好内省而又冲动的人,在他的直觉过去,理智冷回来的时候,他更
刻毒地恨自己,更深地觉得这是反人性,一切的犯了罪的痛苦都牵到自己身上。他
要把自己拯救起来,他需要新的力,无论是什么,只要能帮助他,把他由冲突的苦
海中救出来,他愿意找。他见着四凤,当时就觉得她新鲜,她的“活”!他发现他
最需要的那一点东西,是充满地流动着在四凤的身里。她有“青春”,有“美”,
有充溢着的血,固然他也看到她是粗,但是他直觉到这才是他要的,渐渐地他厌恶
一切忧郁过分的女人,忧郁已经蚀尽了他的心;他也恨一切经过教育陶冶的女人,
(因为她们会提醒他的缺点)同一切细致的情绪,他觉得腻!(然而这种感情的波
纹是在他心里隐约地流荡着,潜伏着;他自己只是顺着自己之情感的流在走,他不
能用理智再冷酷地剖析自己,他怕,他有时是怕看自己内心的残疾的。现在他不得
不爱四凤了,他要死心塌地地爱她,他想这样忘了自己,当然他也明白,他这次的
爱不只是为求自已心灵的药,他还有一个地方是渴。但是在这一层他并不感觉得从
前的冲突,他想好好地侍她,心里觉得这样也说得过去了。经过她那有处女香的温
热的气息后,豁然地他觉出心地的清朗,他看见了自己心内的太阳,他想“能拯救
他的女人大概是她吧!”于是就把生命交给这个女孩子,然而着日的记忆如巨大的
铁掌抓住了他的心,不时地,尤其是在蘩漪面前,他感觉一丝一丝刺心的疚痛;于


是他要离开这个地方——这个能引起人的无边噩梦似的老房子,走到任何地方。而
在未打开这个狭的笼之先,四风不能了解也不能安慰他的疚伤的时候,便不自主地
纵于酒,于热烈的狂欢,于一切外面的刺激之中。于是他精神颓丧,永远成了不安
定的神情。[现在他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修脸。整个是不整
齐,他打着呵欠。

周冲哥哥。
周萍你在这儿。
周蘩漪(觉得没有理她)萍!
周萍哦?(低了头,又抬起)您——您也在这儿。
周蘩漪我刚下楼来。
周萍(转头问冲)父亲没有出去吧?
周冲没有,你预备见他么?
周萍我想在临走以前跟父亲谈一次。(一直走向书房)
周冲你不要去。
周萍他老人家干什么呢?
周冲他大概跟一个人谈公事。我刚才见着他,他说他一会儿会到这儿来,


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周萍那我先回到我屋子里写封信。(要走)
周冲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谈谈么?
周蘩漪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
周萍(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
周冲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周蘩漪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周冲妈!
周萍您好一点了么?
周蘩漪谢谢你,我刚刚下楼。
周萍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周蘩漪哦,(停)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
周萍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
周冲窗户已经打开了。——我想,大概是大雨要来了。
周蘩漪(停一停)你在矿上做什么呢?
周冲妈,你忘了,哥哥是专门学矿科的。
周蘩漪这是理由么,萍?
周萍(拿起报纸看,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
周蘩漪(笑)我怕你是胆小吧?
周萍怎么讲?
周蘩漪这屋子曾经闹过鬼,你忘了。
周萍没有忘。但是这儿我住厌了。
周蘩漪(笑)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
周冲妈,我不要您这样说话。
周萍(忧郁地)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叹

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
(书房门开。
周冲别走,这大概是爸爸来了。


(里面的声音:(书房门开一半,周朴园进、向内露着半个身子说话)我的意思是这么办,
没有问题了,很好,再见吧,不送。
'门大开,周朴园进,他的莫有五六十岁,鬓发已经斑白,带着椭圆形的金边眼镜。一对沉
鸷的眼在底下闪烁着。像一切起家立业的人物,他的威严在儿孙面前格外显得峻厉。他
穿的衣服,还是二十年前的新装,一件团花的官纱大褂,底下是白纺绸的衬衫,长衫的领
扣松散着,露着颈上的肉。他的衣服很舒展地贴在身上,整洁,没有一丝尘垢。他有些胖,
背微微地伛倦,面色苍白,腮肉松弛地垂下来,眼眶略微下陷,眸子闪闪地放着光彩,时
常也倦怠地闭着眼皮。他的险带着多年的世故和忙碌,一种冷峭的目光和隅然在嘴角逼出
的冷笑,看出他平日的专横,自是和倔强。年轻时一切的冒失,狂妄已经为脸上的皱纹深
深避盖着,再也寻不着一点痕迹,只有他的半白的头发还保持昔日的丰采,很润泽地分梳
到后面。在阳光底下,他的脸呈着很白色,一般人说这就是贵人的特征,所以他才有这样
大的矿产。他的下额的胡须已经灰白,常用一只象牙的小梳梳理。他的大指套着一个扳指。
[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

周萍(同时)爸。
周冲客走了?
周朴国(点头,转向蘩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周蘩漪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
周朴园还好。——你应当再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


前怎么样?
周冲母亲原来就没有什么病。
周朴园(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复老人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

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周蘩漪(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

竟怎么样?
周朴园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生问题。
周冲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
周朴园谁是鲁大海?
周冲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
周朴园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
周冲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

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
周朴园哼,现在一般青年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痛痒、同情的话,
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周冲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
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

周朴园(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
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
会思想要彻底的多!

周冲(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
金。

周朴园(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蘩漪)这两年他学得很
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
么话说么?

周萍爸,刚才我就想见您。


周朴园哦,什么事?
周萍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
周朴园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
周萍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
周朴园(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

旁人说闲话的。
周萍这两年在这儿做事不舒服,心里很想在内地乡下走走。
周朴园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哪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

再打电报给你。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周冲(犹豫地)爸爸。
周朴园(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
周冲我现在想踉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周朴园什么?
周冲(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分分出来。
周朴园哦。
周冲(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分送给——
周朴园(四风端茶,放朴园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风)叫

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鲁四凤煎好了。
周朴园为什么不拿来?
鲁四凤(看蘩漪,不说话)
周蘩漪(觉出四周的征兆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周朴园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周蘩漪(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周朴园(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鲁四凤药罐里还有一点。
周朴园(低而缓地)倒了来。
周蘩漪(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周朴园(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周冲爸,妈不愿意,您何必这样强迫呢?
周朴园你同你母亲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哪儿。(向蘩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

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周蘩漪(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周朴园(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周蘩漪(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周朴园(忽然严厉地)喝了它,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周蘩漪(声颤)我不想喝。
周朴园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周冲(反抗地)爸!
周朴园(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蘩漪面前。
周朴园说,请母亲喝。


周冲(拿着药碗,手支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周朴园(高声地)我要你说。
周萍(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周冲(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

是不会消的。
周蘩漪(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周朴园(冷峻地)蘩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孩子着想,就是自己不

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周蘩漪(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

喝不下!
周朴园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周萍爸!我——
周朴园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萍走至蘩漪前。
周萍(求恕地)哦,爸爸!
周朴园(高声)跪下!(萍望蘩漪和冲;蘩漪泪痕满面,冲身体发抖)叫你跪下!(萍正

向下跪)

周蘩漪(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
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
着,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周朴园(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周冲(抬头,慢慢地)什么?
周朴园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分?——嗯,是怎么样,
周冲(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周朴园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周冲(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周朴园冲儿,上哪儿去?
周冲到楼上去看看妈。
周朴园就这么跑了么?
周冲(抑制昔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周朴园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
周冲爸爸。
周朴园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跟她看病。
周冲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周朴园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萍)我看,你也


是一样。
周萍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周朴园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

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

没有?
周冲听见了。(走了两步)爸,没有事啦?
周朴园上去吧。

[冲由饭厅下。


周朴园(回头向四凤)四凤,我记得我告诉过你,这个房子你们没有事就得走
的。
鲁四凤是,老爷。(也由饭厅下)

(鲁贵由书房上。
鲁贵(见着老爷,便不自主地好像说不出话来)老,老,老爷。客,客来了!
周朴园哦,先清到大客厅里去。
鲁贵是,老爷。(鲁贵下)
周朴园怎么这窗户谁开开了?
周萍弟弟跟我开的。
周朴园关上,(擦眼镜)这屋子不要底下人随便进来,回头我预备一个人在

这里休息的。
周萍是。
周朴园(擦着眼镜,看周围的家具)这间屋子的家具多半是你生母顶喜欢的东西。

我从南边移到北边,搬了多少次家,总是不肯丢下的。(戴上眼镜,
咳嗽一声)这屋子摆的样子,我愿意总是三十年前的老样子,这叫
我的眼看着舒服一点。(踱到桌前,看桌上的相片)你的生母永远
喜欢夏天把窗户关上的。

周萍(强笑着)不过,爸爸,纪念母亲也不必——
周朴园(突然抬起头来)我听人说你现在做了一件很对不起自己的事情。
周萍(惊)什——什么?
周朴园(低声走到萍的面前)你知道你现在做的事是对不起你的父亲么?并且—

—(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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