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14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咸阳北阪的阵势,贵胄元老们做梦也想不到。
北阪,是咸阳北门外的一道山塬,也是渭水平原北边的第一道塄坎。从咸阳北门出来,一道十里长坡上到了塬顶,便是一马平川赫赫有名的咸阳北阪。其时,渭水还没有被引上北阪,塬顶除了一大片松林,便是莽苍苍平展展的林木荒原。义渠国兵马从泾水河谷南来,北阪是攻取咸阳的必经之路。秦军迎击的地点,也正是选在这里。
嬴驷接到樗里疾的快马阴书,心中底定,对义渠的叛乱决意采取根除后患的歼灭战。
还在商君赴刑之前,对世族势力高度警觉的嬴驷,就已经通过堂妹嬴华,在各个元老重臣的府邸布下了秘密查勘的眼线。去年冬天,他接到秘报——甘龙的长子甘成与杜挚的长子杜通秘密北上,意图不明。嬴驷很是敏锐,立即察觉到这是世族元老要借用戎狄力量,逼迫自己废除新法复辟旧制。嬴驷没有急于行动,他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在樗里疾的西路出使没有分晓之前,对咸阳贵胄与义渠国,无论如何也不能有任何动作。按照嬴驷的推测,陇西戎狄安定之后,咸阳世族可能改弦易辙,义渠国也一定会偃伏下来,那时候要引诱义渠出兵从而根除后患,还真得颇费周折。反复权衡,嬴驷决定对陇西戎狄慑服的消息秘而不宣,看看咸阳贵胄与义渠大牛首如何作为。能诱发他们出动更好,诱发不成,再图分而治之。
没有想到,义渠竟举族出动,十万大军向咸阳压来!
义渠发兵,意味着咸阳世族没有将嬴驷放在眼里,要将他这个国君撇在一边,要直接摧毁秦国新法了。那些老东西想的是,只要杀死变法派大臣,宣布恢复穆公祖制,新国君还不是他们鞭下的陀螺?想到这里,嬴驷一阵冷笑,在他看来,这恰恰是一举廓清朝局国政的大好机会,也是自己露出真面目赢得秦国民心的大好机会。此中关键,在于一举歼灭义渠国的牛头兵。嬴驷没有带兵打仗的经历,说到军事上,自然要倚重伯父嬴虔、国尉车英甚至还得加上将军出身的上大夫景监。但嬴驷想得更多更远,他要在处置这场特殊动乱中培植更年青的、真正属于自己一代的才具之士,在国事板荡中聚集未来的骨干力量。樗里疾、司马错是商君生前特意推荐的两个文武人才,一定要教他们在这场板荡中显出本色,能则大用,不能则早早弃之。嬴驷虽然相信商君的眼光,但还是要亲自考量一番。毕竟,许多才具之士在风浪之中也有把持不定处。譬如赵良,也算是大名赫赫的稷下名士了,不也在风浪中不伦不类,被朝野嗤之以鼻么?从古以来,才具卓绝而又风骨凛然者,毕竟凤毛麟角。秦国所需要的,嬴驷所需要的,正是这种才具风骨之士,而不是赵良那种学问满腹却入缸必染的“名士”。唯其如此,嬴驷对樗里疾在商於的特立独行,内心倒很是赞赏;不过他不能公然褒奖,只能佯装不知罢了。目下,樗里疾秘密出使陇西已经大获成功,证实了樗里疾确实是一个堪当大任的能臣。那司马错如何?一个出色的将帅,在当今天下可是第一等珍宝啊。
嬴驷大大破例,派出快马特使,急召函谷关守将司马错星夜赶赴咸阳。
君臣五人会商时,嬴虔满脸杀气,申明必须一战彻底消灭义渠,不留任何后患。至于如何打,他教国尉车英与上大夫景监说话。车英与景监都是谨慎周密的老臣,提出集中秦国五万新军,在泾水谷口伏击义渠的万全方略。最后,嬴驷看了看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司马错,道:“司马将军以为如何?”
此时的司马错,只是一个函谷关守将,按军中序列,只算得一个中级将军。面前除了国君,都是秦*中的老一代名将,在寻常人看来,这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资格。可是,见国君垂询,司马错一语惊人:“君上,司马错请兵两万,一战痛歼义渠兵。”语气却平静得出奇。一语既出,举座惊讶。嬴虔沉声斥责:“司马错,你与戎狄打过仗么,儿戏一般。”车英倒是笑了笑:“司马错素来不是轻狂之辈,请君上、太傅听听他如何筹划。”
“君上,司马错以为,国尉与上大夫之见,虽则万全,却失之迟缓。秦国新军分驻西部散关,中部蓝田、灞水,东部函谷关三处。全部集中到泾水谷口,至少得十日,定然贻误战机。其二,义渠所谓十万大军,乃举族出动,徒有其表。真正的兵卒,也就两万左右。以我新军战力,蓝田两万步骑足以痛歼,无须大动干戈。”
“决战地点?”嬴驷目光炯炯。
“咸阳北阪。最利于骑兵驰骋。”
“何时?”
“三日之后。义渠兵正好抵达。”
“好!”嬴驷没有丝毫犹豫,立即拍案定夺,“晋升司马错为前军主将,率两万新军,迎战义渠!”
嬴驷并没有将北阪之战当成一场寻常的战争,尽管从实力对比与战国传统来说,这确实是一场平淡的小仗。但在嬴驷眼里,这场北阪之战却是大大的不同寻常,根本处便在于它的震慑力与旗帜性。正因为如此,嬴驷非但率领全体官员亲临战场,形同国君亲征,而且强令所有贵胄元老必须到北阪观战。
当老甘龙来到北阪时,被一名全身甲胄的宫廷内侍领到了靠近松林的一面山坡上。这面山坡正好向北,满满站着一大片须发花白的贵胄元老,人人都阴沉着脸悄无声息。见甘龙来了,太庙令杜挚悄悄挤过来低声道:“老太师你看,王驾亲征。”老甘龙冷笑一声:“打完了再说。”便手搭凉棚,眯起了老眼向山塬瞭望。
时当初夏,广阔的北阪山青草绿。秦军两万已经列好了阵势——中央是五千步兵列成的一个向内凹陷的弧形壁垒,当先的一道铁灰色盾牌,就像是一道弧形铁墙,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烁着一片凛凛青光。弧形大阵的边缘,立着一面高约三丈的“秦”字大纛旗,旗下一架高高的云车,车上站着黑色斗篷的司马错;东边西边,各是两个五千骑兵列成的巨大的黑色方阵;步兵的弧形阵地之后,整肃排列着一百辆战车和一百面牛皮大鼓,战车上站着的却不是车战将士,而是嬴驷率领的朝中官员;战车之后,却只有一队全副戎装的内侍兵卒,竟没有任何护卫大军。
“胆子忒大!”当过戎右将军的西弧低声道,“一万五对十万?匪夷所思!”
“看看那边。”曾经是车兵将领的白缙指着那列战车笑道,“不要护卫大军,五千步兵能挡住几万牛头兵冲击?有热闹看。”
只有不懂打仗的老甘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他觉得,今日这阵势很是怪异。秦国新军至少五万,连同老军加紧急征召,凑集十万大军不是难事,为何今日只摆出了一万五千新军?有埋伏么?还是去抄义渠国老窝了?大牛首啊大牛首,你可不能大意也……
正在思忖间,突闻北方沉雷滚动连绵不绝,须臾之间,那道远远的青色山梁上烟尘大起,一道黑线在烟尘下隐隐展开。随着滚滚沉雷的逼近,烟尘变成了弥漫的乌云,将正午的太阳也遮盖了。烟尘下的那道黑线越来越粗,终于变成了漫山遍野的人潮与山呼海啸般的狂野吼叫。远远望去,遍野都是牛头人身,遍野都是弯刀闪亮。当先的一大片野牛狂奔着,丝毫不比战马的速度逊色。野牛身上的骑士,也都顶着牛头,赤膊挥舞着弯刀,一片狂野呐喊。大片的野牛后边,一面血红色的大纛旗在风中舒卷,隐隐可见旗面的牛头和旗下的车队、驮队与大片红衣赤膊的长发女人;东西两翼,则是漫无边际的牛头步兵,他们纵跃跳蹿呐喊呼叫,仿佛无数的山猴,其快捷不比当先的野牛阵落后多少;最后边,则是潮水般的“农猎兵”,他们扛着斧头、铁耒、锄头、柴刀、木棍等各式各样的兵器,赶着马车(牛神是不能拉车的),呼啸呐喊,追赶着前边的大军,将无边的原野淹没得昏黄。
南面的秦军大阵静如山岳,肃杀无声,唯闻战旗的猎猎风动。
堪堪将近两箭之地,只听义渠大纛旗下一声大吼:“牛神在上,停——”轰轰隆隆的牛群竟在骤然间放慢了狂野的奔驰,涌动磨蹭到大约一箭之地,缓缓停了下来。前方的野牛骑士阵轰隆分开,中间涌出了那面大纛旗和骑在一头怪牛身上的大牛首,花白的长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手中一杆锃亮闪光的长大铜刀扬起,突然沙哑地大笑起来:“嗨——我说老秦,就你这一疙瘩兵娃子,想挡住牛神财路么?啊——”
“敢问大牛首——”一个声音从高高的云车传来,分明还带着笑意,“你的牛头兵,列好阵势了么?”
大牛首惊讶地抬头望去:“你是谁?要和牛神比试阵法?牛神打仗,只说杀法!”
“我,只是秦军一员偏将而已。”云车上的将军高声道,“和你比阵,你这牛头兵配么?大牛首听仔细了:大秦国君在此,义渠投降,迁入关中,还来得及。否则,我这万余秦军就与你野战一场,只比杀法!”
“啊哈哈哈哈哈!”大牛首仰天大笑,“迁入关中?嬴驷碎崽子想得美!牛神偏要杀光秦人,报我义渠血海深仇!”说完大铜刀一举,“牛神在上——兵娃子杀啊——”“呜呜呜”的牛角号声凄厉地四面吹起,轰轰隆隆的野牛与漫山遍野的牛头人身兵呐喊着潮水般漫卷而来。
司马错在云车上看得分外清楚,令旗一劈,一百面牛皮大鼓雷鸣般响起。中央的步兵大阵岿然不动,待野牛阵冲到五六十步的半箭之地,一片尖厉的号角响遏行云。铁盾后的弓弩手“刷”地站起,长箭如暴雨般射向野牛兵。秦军步兵弓弩,都是特备的专门射穿皮革甲胄的长镞箭,野牛目标极大,箭箭没有虚发,野牛阵顿时“哞哞”惨吼,不是轰隆倒地,便是疯狂回蹿。秦军射手训练有素,每千人一个大弧形,共是五层,一层射出立即蹲身,后排续射,如此波浪起伏般衔接得毫发无差,长箭暴雨般浇了过去。野牛阵被持续密集的箭雨始终逼在一箭之外,嗷嗷狂叫着硬是无法靠近。片刻之间,五六千头的野牛阵大乱起来,自相践踏,向四面山野疯狂奔窜。
在强弩挡住野牛阵的同时,司马错两面令旗同时东西一劈,第二通战鼓再起。东西原野上,两个骑兵大三角呼啸杀出,卷向野牛阵后面的牛头步兵。这是司马错谋划的特殊战法——强弓对野牛,铁甲骑士对步兵。义渠国狂妄骄横,仗恃的就是他们那防无可防的几千头野牛,战马骑士与野牛兵正面冲锋对阵,骤然间还真是难分高下。一颠倒就大不一样,野牛阵在秦国锐士的连排步兵弩面前毫无冲击能力,散漫成习的牛头步兵则根本不懂“结阵抗骑”的战法,只是狂呼乱吼盲目拼杀,一时间分明成了秦军铁骑的劈杀活人靶。堪堪半个时辰,一两万牛头步兵锐减大半,吼叫着向来路逃去。
便在此时,司马错一摆令旗,身边三丈高的大纛旗大幅度地东西摆动。随着大纛旗摆动,北方山塬后突然冒出一线散开队形的黑色铁骑,倏忽之间线形扩展,就像无边的乌云从天边向义渠牛头兵与最后的农猎兵压来。南面的步兵大阵也发动起来,丢下弓弩,操起与人等高的铁盾与厚背大刀,随着战鼓的隆隆节奏,如黑色城墙般向义渠兵压了过去。南北夹击,中间又有一万铁骑猛烈砍杀,义渠部族的“十万大军”眼看就要被彻底埋葬了。
这时,战车上一直不动声色的嬴驷却突然向云车上的司马错连连摆手。司马错似乎明白国君的用意,立即下令,大纛旗缓缓摆动,十面巨大的铜锣也“嘡——嘡——”地响了起来。这是军法上的“鸣金收兵”。片刻之间,北阪原野上的秦军停止了冲锋厮杀,缓缓撤向战场边缘。
突然,百辆战车旁一骑飞出,黑色战马黑色斗篷,宛如一道黑色闪电,直插义渠大纛旗而去。遥遥可见骑士头上的铜面具与手中弯月形的长剑闪烁生光,瞬息之间逼近了那面牛头大纛旗。千军万马骤然愣怔,谁竟敢违抗军令独骑冲杀?未待四野军兵与秦国君臣缓过神来,便听义渠人海中一声苍老的惨嚎,黑色闪电又飞了回来,手中提着一颗血淋淋的白发人头!
嬴驷沉重地叹息了一声:“公伯何其鲁莽也!”
铜面具骑士提着血淋淋的白发人头,飞马绕着战场高呼:“义渠大牛首,被俺嬴虔杀了!这就是找秦人复仇的下场!义渠不降,全部杀光!说!降也不降?”
没有任何人号令,义渠人漫山遍野地跪倒哭喊:“义渠降了——降了——”
第一章铁腕平乱(4)
四、咸阳老世族的最后时刻
北阪之战,对贵胄元老们不啻炸雷击顶。
这些元老们虽然都曾经有过或多或少的战场阅历,但在变法的年代里,都早早离开了军旅,离开了权力,对秦国新军已经完全不熟悉了。况且,时当古典车战向步骑野战转化之时,军旅的装备,打仗的方略,甚至传统的金鼓令旗,都在发生着迅速的变化。二三十年的疏离,完全可以使一个老将变成军事上的门外汉。他们熟悉义渠国这种传统野战的威力,还记得当年秦国的战车奈何不得这聚散无常的牛头兵,否则,义渠国可能也早被秦国彻底吞没了。但是,元老们却不熟悉秦国新军。在他们眼里,新军就是取缔了兵车、变成了骑兵步兵而已,能厉害到何处去?看到义渠牛头兵漫山遍野压向北阪,而秦军只有三个五千人方阵时,他们都以为一万多对十万多,义渠纵然战力稍差,也是胜定无疑。尤其是孟西白族人与那些旧时将军出身的元老们,早已经在津津评点秦军的缺陷了。
“云车上是谁?还说和人家野战?”
“义渠牛头兵,野战老祖宗。谁不知道?”
“完了完了,嬴驷这小子完了!”
“何能不完?连个大将都没有!老秦国几时弄成了这样?”
“老太师,义渠兵蛮势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