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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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流血、痛苦,就在它快被勒死前被发现了,把线圈剪断才救了它。”
小朋友听得入神,脸上都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
“所以,你们以后千万不要乱丢东西到海里,可能会害死一只海狮。”
老师带着小朋友走了。
我在清晨的渔人码头深受感动,这就是最好的教育,我但愿我们的老师也都能这样
地教育孩子。
海狮的项圈是无知与野蛮的项圈,我们的许多大人都戴着这样的项圈而不自知。我
们要教孩子懂得疼惜与关爱众生,就要先取下我们无知与野蛮的项圈呀!
吉祥鸟
到加拿大温哥华,走出温哥华机场,看到机场的停车场有许多乌鸦,甚至停在车顶
上,见到人也不怕生,鸦鸦地叫,绕在人的身边飞。
来接飞机的朋友看我露出讶异的神情,笑着说:“加拿大的乌鸦最多了,加拿大人
把乌鸦当成吉祥的鸟。”
“为什么呢?”
“因为乌鸦很聪明,很讨人喜欢,声音也很好听,又能维持生态的平衡,乌鸦也是
极少数会反哺的鸟。”
我看着已经归化加拿大籍的朋友,真是难以想像,在他们的眼中乌鸦就好像我们眼
中的喜鹊一样。
在中国人眼中是凶鸟的乌鸦,在加拿大人眼中却是吉祥鸟,可见这个世界上事物的
价值是因人而异的,如果改变了我们的偏见,事物的价值就改变了。
就像我在加拿大的那些日子,几乎天天部看到乌鸦,愈看愈发现乌鸦很好看,声音
也很好听,飞起来也很优美,一副吉祥的样子,好像穿黑礼服的绅士。
对呀!那象征凶事的、不吉祥的是我们的心,与乌鸦有什么相于呢?
吸引金龟子
吃哈密瓜的时候,我对孩子提起童年时代如何抓金龟子的事。
我们把吃剩的果皮拿到树林或稻田,或甚至放在庭院的角落,到黄昏的时刻,就会
有许多不知从何处赶来,闪着绿光、黄光和蓝光的金龟子,它们密密麻麻紧紧吸在果皮
上,我们常常一口气就抓到几十只金龟子。
然后,我们在金龟子的身上画了记号,带到更远的地方去放飞,看着闪着光芒的金
龟子在空中逸去。
第二天,往往会发现一些昨日做了记号的金龟子飞回来,停在果皮上。
“我童年的时候就很疑惑,金龟子是如何在遥远广大的田园辨味,穿过树林而飞回
的呢?”我对孩子说。
孩子眼睛一亮,说:“爸爸,我们为什么不在阳台上放一些果皮,来吸引金龟子
呢?”
“这怎么可能,这里是城市,我们的阳台又在十五楼,金龟子住在林间,怎么可能
飞来呢?”我说。
“试试看嘛!试试看嘛!”孩子央求着。
好!我们就把正在吃的哈密瓜连皮留下来,放在十五楼阳台的花盆树下。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有四只金龟子正忘情地吮吸着哈密瓜的果皮,两只是
黄金色,两只是绿金色。
孩子和我都惊讶极了,这些金龟子是如何从山林飞过广大的城市,找到阳台的这一
只哈密瓜呢?它们是具备了什么样的能量呢?
我想到,在一些微小的众生之中,其实也隐藏着更广大、更深刻、更细腻的心,只
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我们把那四只金龟子作了记号,带到别处去放飞,但是金龟子再也没有飞回来。
我们好几次把果皮放在阳台,总有各式各样的金龟子从四面八方飞来,可是那画了
彩色笔记号的金龟子再也未曾回来过。
孩子非常失望。
我安慰孩子说:“城市到底不是树林,城市不是金龟子的家呀!”
说的时候,我感觉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而那作了记号的金龟子,是从故乡的记忆
中飞来,又带着我的乡愁,飞向不知名的所在!
采花蜂
我坐在院子里,正欣赏着一朵刚开放的朱模花,正是清晨,朱模花还带着昨夜的露
水,在晨曦中微笑。
这时候,一只蜜蜂从阳光里穿行而来,它几乎毫不犹豫的,就停在那一朵朱槿花上,
那样投入、专注而忘情地吸着花蜜。微笑、带着露水的朱模花;专注、浑然忘我的蜜蜂,
看起来就如同在亲吻一样。
但是,朱槿花与采花蜂是带着什么爱情而在城市的阳台上会合的呢?这时空的无限
与广大,使我感到一只蜜蜂找到一朵朱槿花就是奇迹!连结着它们因缘的线不是偶然的!
花究竟有什么好吃,使蜜蜂穿越城市来寻找和吸取呢?等蜜蜂飞走了,我摘下那朵
朱模花来吸,发现花中果然有着清香甜美的汁液。
呀!原来在宇宙之间,朱模花,蜜蜂或者蝴蝶,也是追求着幸福、美好的众生!
人追随情欲而在生死时空中飞翔,与一只蜜蜂飞来寻找一朵花也没有什么不同!
情欲的本质是生死的根本,但情欲的追求中也有美好的启示。
蜜蜂采花的时候如此专注而深情,但它并不执著在一朵花上。
这是为什么人们把那些风流而不专情的浪子称作是“采花蜂”的原因吧!
我想起《佛经》里的一句话:“如蜂采华,但取其味,不损色香,”就觉得人在情
感的态度上,有时还不如一只蜜蜂。
放生的麻雀
我和朋友在林间散步,看到林间地上散落一些麻雀的尸体,我感到有些不解,朋友
说:“是放生的人放出来的麻雀,而且是今天早上才放的。”
“何以知道是今天早上放的呢?”
朋友说:“因为放生的人都是清晨放生,这些麻雀的身体都还未完全僵硬呢!”
有些麻雀在温暖的屋子住久了,清晨放到林间,立刻就冻僵了;有些麻雀关在笼子
里,早就忘记怎么飞翔了;有些是失去想飞的心了。朋友述说着。
我们都为放生者的无知而悲哀,也为放生者为了自己的功德,无视鸟雀的死活而感
到痛心。
在穿过林间的时候,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但
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
圆通寺与冰淇淋
到圆通寺的大殿拜怫,在我右边拜佛的是一位中年的妇人,很虔诚地在那里顶礼。
我也专心地拜着佛,突然听到右边传来劈啪两声巨响,回过神来,发现右边的妇人
正打着小孩的耳光,由于用力极猛,连静寂的佛殿都回响着嗡嗡之声,我看着孩子的左
右脸颊浮起十个鲜红的指印。
“你没看见妈妈在拜佛吗?你这个死囡仔哺,要吃冰淇淋不诲等一下吗?不吃会死
吗?气死我!气死我!”那妈妈涨红着脸,几乎发抖地说。
原来是圆通寺外有小贩卖冰淇淋,看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孩挡不住诱惑,来向正在拜
佛的母亲要零用钱。
拜佛的母亲的反应大出我的意料之外,但被打的孩子的反应更令我吃惊,他双手抚
脸、咬牙、瞪着怨恨的眼睛以忍住泪水,愤愤地说:“你先让我吃冰淇淋,等一下再拜
佛也不会死!”
说完,孩子一转身冲出大殿,发抖的母亲发狂了,顺手抄起放在墙边的木板,追了
出去。
我跟出去,看到一对母子顺着石阶追逐,竟追了数百公尺,最后消失在山下。
这时,我才听见石阶下卖冰淇淋小贩的叭不——喇叭声。
我已无心拜佛,坐在庭中的大石头上思维,如果我正在拜佛,我的孩子来向我要冰
淇淋,我会有什么反应,我想我会停止拜佛,去买冰给他吃,再回来拜佛;或者就陪他
吃个冰淇淋也未可知,吃了冰淇淋,拜佛的心可能会更清凉。
佛是永远在的,稍停一下并不会怎样。
佛是到处在的,体贴众生的需要,正是在拜佛。
每一个孩子的内心都有尊贵的佛性,孩子与佛无二,为什么母亲不能体会呢?
正想着的时候,那气喘嘘嘘的母亲返来了,我担心地问:“追到了吗?”
她说:“无呀!这块死固仔,跑比飞卡紧,看在佛祖面上,饶他一命,我是拿这个
板子回来还给庙里的。”
然后我看她把板子放回原处,在大殿前穿鞋子——她刚刚急怒攻心,连鞋子也没穿
就跑了。
我顺着圆通寺的石阶下山,看着这秋天清明的风景,想到佛是永远在的,佛是处处
在的,在每一片叶、每一朵花、每一株草,甚至在吃冰淇淋清凉的心里。
但是,拜着佛的人中,几人能知呢?
第三面佛
到泰国旅行,朋友带我去拜泰国人认为最灵圣的四面佛。
通常拜四面佛要从第一面佛顺时钟方向拜过去,第一面是求平安,第二面是求财富,
第三面是求情感,第四面是求事业。
住在泰国的朋友说:“依照我的观察,一般人总是在第三面佛停留的时间最长,祈
求得最诚心,可见在人间,感情是最大的难题呀!”
为了求证朋友的说法,我们拜完四面佛,就站在一旁看别人拜,果然,不论男女老
少,在祈求情感和婚姻顺利的第三面佛前,总是仁立不动很久,表情非常虔诚。
人是因感情而投胎,感情因此是生命最大的难题。
离开四面佛时,我想,如果每个人都有朝拜四面佛时那虔诚祈愿的心,愿意花更多
的时间在感情的理解,那情感的难题也可以解决不少吧!
眼前的时光
有一位信佛很虔诚的教师,时常在课堂上灌输小学生对佛教的认识。
一大,他花了半小时告诉学生,关于地狱的恐怖,然后他问学生:“有谁想要下地
狱的,举手。”
果然没有人举手,教师感到很欣慰。
然后他又花了半小时,告诉学生极乐世界的美好,他问学生:“有谁想去极乐世界
的举手!”
大部分的小孩子都举手了,只有角落里一个孩子没有举手,面色凝重。
老师把他叫起来,问说:“为什么你既不想去地狱,也不想去极乐世界呢?”
那个孩子说:“我妈妈说,放学的时候哪里也不准去,要直接回家!”
这是一个笑话,也不全然是笑话而已,几乎所有的宗教都在强调来生的重要,也告
诉我们过去的罪孽多么可怕,因此使许多宗教徒都活在过去的赎罪和未来的寄托之中,
忽略掉眼前的时光。
其实,眼前的时光才是最真实的,要去地狱或天堂都应该从眼前起步。
在眼前的时光中欢喜,有光明与爱,就是天堂。
在眼前的时光中痛苦,黑暗与堕落,那一刻就是地狱呀!
真理
有人来问我关于“真理”的消息,这倒使我陷入了迷惘,无法作答。
如果以佛家的观点来看,真理是无为的真如本体,是用来对照俗世那些有为事相的。
假如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么,无心出岫的云、自由飘荡的风、美丽开放的花、飞过
困野的鸟里,到处都有真理。
佛家又说,不生不灭,非有相非无相、诸法的本来为真理,是用来对照充满生灭的、
分别的、混乱与执著的红尘世界,假如这种说法是真的,那么在蔚蓝的天空与海洋,在
飘浮于空中的草香、在白雪积了又融的山头、在春夏秋冬都翠绿的山林中,也都饱含着
真理。
可是,到处都在显现的真理,我们是否能够体验与觉知呢?
真理恒存,在偶然的一闪中,惟有能体验者可以相映,正如农夫望着天空的闪电而
知其意义。
真理无为,隐藏于事相之内,惟有能觉知者可以相得,正如笋农观士地痕迹而能找
到春笋。
真理是没有隐藏的,有心的人就会找到。
我对那个来问的人说:“我也不能诠释真理,我惟一知道的是,真理必须来自体验
与觉知,必须是自己的,凡有所依赖、有所疑惑,那就不是。”
麻雀的心
住乡下的时候,后山有一片相思林,黄昏或清晨,我喜欢去那里散步。
相思林中住了许多麻雀,总也是黄昏和靖晨最热闹,一大群麻雀东蹦西跳、大呼小
叫,好像一座拥挤热闹的市场,听到震耳的喧哗声,却没有一句听得清楚。
路过相思林时,我常浮起一个念头:这一群麻雀为什么不肯歇一歇呢?它们那样子
无意义地蹦跳、无意义地呼喊喧哗。又是为什么呢?
我的念头生起后就灭去了,没有特别去记挂,只是,每走过相思林,那念头就升起
一次。
相思林的麻雀偶尔也会数只一群飞到窗前的庭院,跳来跳去,叫一叫,就呼啸过去
了。
有一天,黄昏时从相思林散步回来,坐在窗前喝咖啡,突然看见六只麻雀飞来了。
我知道那是一只母麻雀带着五只小麻雀。长时期对麻雀的观察,使我知道,那身形
较瘦、颜色较黑的是母麻雀,而羽毛较浅、身材篷松显得有些肥嘟嘟的是小麻雀。
它矍先停在草地上,在那里讨论什么事情似的,这时我听到母麻雀与小麻雀的声音
竟不相同,大约低了两度左右,略为沙哑。
然后,我看见母麻雀一跃而起,向不远的开满管芒花的芒草地飞去,非常准确地停
在一株芒草上,黄昏的秋风很强猛,使芒草摇来摇去,加上母麻雀的体重,晃得更厉害
了,母麻雀啁啁地叫,小麻雀则吱吱喳喳笑成一团,显然是为母亲欢呼,只差没有鼓掌,
有两只跳得快翻筋斗了。
母麻雀又啁啁地叫,接着五只小麻雀一拥而上,各自跳到不同的芒草叶上,一时之
间,芒草堆中东倒西歪,小麻雀们没站好,都落到地上,母亲急切地叫了一阵,显然是
给它们加油打气,小麻雀蹦蹦跳跳地回到原先的草地上,哗然而起,再飞去芒草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