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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狂欢的季节-第4部分

小说: 狂欢的季节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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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浩生同志对他颇为赏识。当刘小玲兴奋地向钱文介绍正鸿的晋升大喜时,祝正鸿连连声明并无此事,愈说无愈像是有,谁不知道正鸿的最可爱之处正是谦虚二字?祝正鸿满面笑容,轻松愉快地与钱文全家谈家常,连钱文的儿子也喜欢上了这位伯伯。比较起来,命运发生了戏剧性变化的费可犁倒是一脑门子官司,他见了老相识没有别的,只是谈文艺界问题的严重:“你不知道吗?你们文艺界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毛主席说了,利用小说反党是一大发明哟!是说李……李什么来着?她写的《刘志丹》是要给高岗翻案的哟!主席生气了!你们听说过吗?说是中国文联搞了一个化装舞会,他们互相称呼竟然是女士们先生们。说是西蒙诺夫稿费太多花不完,他给自己盖了一所船形的楼,这不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厉害了么?唉,变修了变修了。说是萧洛霍夫下乡带着一卡车伏特加酒,比起来咱们中国的刘绍棠下乡带馒头,这不是大巫见小巫了么?我们现在养了这么多作家,写了那么多作品,并没有给读者增加多少力量嘛!唉,问题不小呀……”看看钱文无意与他谈论这个话题,他转而去与赵奔腾去谈大学生的思想状况去了。“修正主义的苗子哟……”人们听到他们在说。赵奔腾一口气举了许多例子:有一个男生看露天电影时坐在大操场的地上手淫,他已经被开除学籍送去劳动教养了。还有一个学生交代问题时供认自己为了出名一直想暗杀外宾,他头一个制定的目标就是越南的胡志明……所有这一切都是修正主义的毒害哟!

    这时周碧云与满莎来了,他们二位一来,全室就只剩下周碧云的尖厉的嗓音与满莎的嘹亮的笑声了。满莎一见钱文就提开了意见了:“哈哈,小钱,我读了你去年发表的那几首诗了,你为什么老是写黑夜,什么夜幕什么黝黑呀的,为什么不多写一点白天,写阳光写蓝天写惠风和畅不好么?就是写夜晚也可以写工地上的灯光写车间里照耀得如同白昼嘛,为什么要写夜里的小雨淅淅沥沥呢?哈哈哈哈,供你参考,反正我们的诗人应该是高举着火炬,把人的心灵照亮,鲁迅也说过,文学的油是从人生的油麻里提炼出来的,但是反过来用文学的油浸泡芝麻,就会使油麻更油嘛!”

    满莎的话热情洋溢,浓厚浓厚的江南口音,强烈的口腔与鼻腔共鸣,讲究的抑扬顿挫,都与以往无异,钱文听起来只觉得他像是在唱歌。只是说到激动处他不免眉飞色舞显出了额头与眼角的许多皱纹,他也老了。他的心仍然与二十年前一样年轻。钱文见到他竟觉得他天真如幼儿园的孩子,真是永远的赤子之心啊。报纸上整天宣传赤子心,不会是白浪费版面的。满莎相信文艺这株东倒西歪的小苗亟须他这样的忠诚战士的指导,需要大家一齐关注和匡正。他一见钱文就把自己对于事业对于文艺对于同志的爱全倾泻出来了。彻底平反,不是右派也不是摘帽右派而是共产党员的费可犁也深知文艺问题的严重性了。文艺已经成为众矢之的了?

    钱文只能是连连点首,唯唯再唯唯。可真是好同志呀!

    周碧云是另一种亲热,她甚至当众搂了钱文一下,钱文感到她的头发已经有点不洁的气味。碧云大叫道:“你小子是有两下子,可是别翘尾巴!你小子老实着点,好好改造!我们对你小子一直是抱有厚望的!”

    钱文哭笑不得。他奇怪二进和小玲怎么邀来了这么一些客人,他们从哪里找出来的他的这些老熟人,不可思议。莫非他们事先对他做了社会关系调查?即使调查出来了,他的熟人为什么二进夫妇都请得来呢?再看一看,除了他与二进之外,在座的再没有摘帽右派了,费可犁已经平反,根本不算了,今天的客人来的都是积极进步正在进步至少是强烈要求进步的,从今天的客人的组成当中也可以看出这一对夫妇要求进步之心,改变苗二进摘帽右派身份之心,这要进步之心不是十分地与他共振吗?这样的客人结构不是使他开心放心而又惭愧无地么,我们是在高攀着哟,唔!

    刘小玲长得有点黑,整洁匀称,热情光明,给钱文留下深刻的印象。她的眼窝褐黑,眼珠较大,上嘴唇厚而且略略外翻,令钱文不好意思多看。她的浓密的头发上系着一条银白色丝带,并且,她用的发卡又多又新又亮,这也使她显出了自己的特色。钱文一看到她就想起二进在他们的右派改造生活会上读的她的入党申请书来了,他点点头,心里一股暖流漾起。

    刘小玲系里的同事说是小玲为了准备今天的聚会,昨晚一直搞了大半夜,早晨五点才睡。令人何等感动。窄小的房间里到处摆上了冷盘、菜、肉,加工好了的与有待加工的美食。各种锅碗盘罐占据了所有的平面,使人们说话走动时小心翼翼,免得打翻什么好东西。小玲当众往自己腰上拴好了围裙——围裙也非常艺术,锁了荷叶边,并在正面用彩丝线绣了一对鸟儿。东菊玫香不让小玲入厨,先为她的围裙喝彩。周碧云指着围裙上的双鸟刺绣大叫大笑,并唱道:“树上的鸟儿成双昂对……”她唱的是黄梅调。二进得意地说这是她自己做的,于是人们更是夸奖不止。

    刘小玲主厨,她的一位同事帮厨,二进招呼大家入席,在一张圆炕桌周围,摆上小板凳。首先上来的是生拌白菜丝,大家叫好,选了那么好的菜料又切得那么细,用芝麻酱、醋、白糖和一点干辣椒丝调味,颇不寻常。然后是一种叫做辣块的生菜,用芥菜疙瘩作原料,不知怎么炮制的,吃起来辣得流泪,没放芥末却自来胜似芥末的刺激。别人虽吃而不懂,廖珠珠便为大家解释。这时引起了一片骚动,原来是端上了一小盘油炸花生米!怎么会有这个?费可犁的颜色都变了,不知是喜是忧是惧。从五一年统购统销,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花生了,大跃进以来,更是对花生连想也不敢想。费可犁怎么敢不弄清来路就随便吃这样的战略物资?说过的,少吃点花生核桃杏仁栗子,可以换回国家所需要的战略物资。于是二进忙叫小玲暂停炒菜,过来向大家说明一下花生米的来源。周碧云开玩笑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于是刘小玲娓娓道来,她的声音略嫌嘶哑,鼻音与气声很重,反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染力。她提了一个名字,可能是指为她提供花生的人,碧云眼睛蓦地一亮,可惜小玲说话声音太小,钱文又坐得远,他没有听清。

    于是祝正鸿哈哈大笑,拿起一个搪瓷勺先给自己舀了一勺,说:“有花生还问怎么来的?你们说能是偷来的抢来的吗?人民种的人民吃,你们不吃我吃!”一边说着一边又为老婆束玫香舀。

    于是钱文佩服,祝正鸿这样的同志,就是应该晋升。

    热菜中有一道藕盒,一道珍珠丸子,是用糯米裹着猪肉丸子蒸出来的。北方人没吃过这种做法的丸子,啧啧称奇。有一道鱼,鱼尾巴是炸成朝天撅起的,这种做法显然是模仿馆子里的松鼠鳜鱼。钱文虽然对于炊艺缺乏研究,但是他还是立即判断这种做法会耗掉一家近两个月供应的食油。他太激动了。

  ……具有非凡色泽和口感的滑溜肉片,放在盘子里还吱吱响着的葱爆羊肉,红辣香热的麻婆豆腐,最普通也最诱人的虾仁白菜汤,连一个醋炒土豆丝也清爽精致得令人雀跃……后来还有宁波汤圆和拔丝白薯!

    最最出人意外的是晚饭快要结束的时候门响了,进来一对穿着崭新的褐色长毛绒领草绿色军大衣的青年男女,脱下他们的军服便更加明亮耀眼。那个子不高的女解放军看着很面熟。钱文怔了一下,甚至一开始有点紧张,可叹他不是逃犯不是间谍不是反革命,见到穿军服的人怕什么?接着他认出来了:是卞迎春。周碧云兴奋地喊叫,叫得大家捂耳朵。碧云热情地站起来迎接迎春,由于人多地方小,她蹭掉了两个茶杯,茶杯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她又痛苦地嗷了一声,束玫香说:“碎碎平安!”于是大伙一起喊“岁岁平安!”迎春皱了一下眉表达她对摔坏茶杯的遗憾心情,然后只是自信地与矜持地一笑。许多年不见,她完全换了一个人,长辫子不见了,她梳着齐耳的短发,肤色比过去白多了,脸好像也比原来长了一点——按说留短发应该显胖才对。莫非她原来还没有长成?女大真是十八变。酒靥不如原来明显了。她的微笑已经不是天真的与求助的了,现在她的笑容中包含着一种严肃和干练,她的到来给人带来的是一种分量感。才一碰面钱文就想起了赵青山在他的泥土气息的小说中爱用的一个比喻:秤砣虽小,能压千斤。她的到来使这间寒伧和狭小的并且有二位摘帽右派在场的房间,马上就增加了亮色。

    她的爱人姓姚,小姚与迎春站在一起,像是两个发光体。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在中央部门做机要工作的,钱文或者是二进、小玲的面子可真不小!

    迎春介绍自己的爱人说:“小姚,警卫连的指导员。”钱文马上想到了他的“进步”。最初听说他是战士嘛。小姚的长相令钱文几乎叫起来,他长得太像高来喜了,一样的方脸、浓眉、厚嘴唇、大眼睛,只是因为头上戴着军帽,看不出他是不是有高来喜式的卷曲的头发,他的个子也比高来喜高一点。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跟着迎春,为迎春脱大衣和找座,活像是迎春的警卫员。

    卞迎春只爱这种娃娃脸式的男人呢。

    二进和刘小玲又怎么认识的他们呢?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加了一会儿班……”迎春说。首先是二进和小玲雀跃起来:“你来了就好,谢谢了。”大家站起来为他们让座。他们表示一定先请大家坐下她和他才会找座。大家则表示只有他们这样的贵客和稀客坐下了,别人才好意思坐。这样光为坐不坐的问题就又闹轰了几分钟。

    小玲立即再次跑进厨房,一会儿,端上了热好的饭菜,她新炒了一个滑溜肉片一个醋溜辣白菜,请迎春夫妇吃。

    然而迎春没有吃。她说她还有任务,但是她很愿意到小玲这儿来,愿意欢送钱文全家到边疆去。她英姿飒爽,声音清脆,基本上是北京话,只有熟悉她的人才听得出她的山东乡音。这与高来喜的永远不变的土腔也成为有趣的对比。钱文只觉得敬畏,干脆可以说是五体投地。

    二进介绍说:“今天的花生米就是她支援的……”卞迎春挥一挥手,不让他再说下去。二进立即闭住了嘴。这一举动也为她增加了分量。

    迎春和众客人一一握手,她一到来就成了全室的中心。钱文和她握手的时候有一种被领导接见的感觉。她的握手简洁有力,使与她握的人心情一爽。她鼓励钱文说:“祝你成功!前途光明!”前途光明四个字反而使钱文听着不是滋味,但也是五内俱热。

    她和那个不言不语的爱人只呆了半个小时就告辞走了。

    大家都觉得荣幸。苗二进更是兴奋异常。无疑,这一对夫妇的到来向众多的宾客证明了他和他的妻子的政治处境——他们仍然赢得了和赢得着党的信任,革命者包括革命的机要工作者的信任,简单吗?容易吗?这也表明了他和他的妻子与党永远一心铁心一心的政治倾向。赵奔腾本来已经告辞,显然他不想与这些人为伍,但是卞迎春的到来使他改变了主意,已经戴上的围巾,重新摘了下来。而这时刘小玲的热情才开始发挥。她侍候大家喝上了茶,她提议表演节目。她先给大家朗诵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篇,她拿出口琴吹了一段《杜鹃圆舞曲》,回过头来又朗诵钱文的诗,钱文拼死拼活地制止,硬是制止不住。不知道这一切出于什么考虑。倒是周碧云一听刘小玲朗诵钱文的诗,她干脆就打断了她,自己唱起新近上演的影片《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她唱道:“穿过千重岭啊,越过万道河……”一边自唱一面还指挥大家唱,可惜这个歌别人不太熟悉,只有钱文跟着唱了几句。接着她又唱:“戈壁滩上的一股清泉,高山顶上的一朵雪莲……”这个大家熟悉一点,于是三三两两地跟着唱起来,唱起来了吧,碧云却又不让唱了,她要求人们严格地按照这首对唱歌曲的男女区别来对唱,这可又让粗枝大叶的歌曲爱好者们为难了。

    几首《冰山上的来客》的插曲唱罢,钱文的心已经飞到了边疆。

    平常摆得挺匀称的赵奔腾今天也变得可爱了,大家依次都唱了一两遍以后,人们发现赵奔腾一直没开口,便要他出一个节目,他说自己什么都不会,愿意学一点狗叫。大家笑,他汪汪汪地吠叫起来。学了狗未能尽兴便又学猫叫春,学鸡,学青蛙,学鸽子,学母猪,大家一致认为他有搞口技的天才。

    想不到的是夜色已晚,大家已经担心会错过最后一班公共汽车,虽然意犹未尽,但也只好纷纷起身告辞的时候二进发表了一段演说:

    “同志们,朋友们,今天我们集合在这里欢送钱文同志和东菊同志远赴边疆,我们都很激动。我感到很幸运,有机会与钱文同志共度了一段难忘的时光,我们都接受了党和人民的考验与锻炼,我们都有很大的收获。我坚信,钱文同志是有光明前途的,他是热爱党的,他是从少年时代就参加了革命的,他又是有一定的写作才能的,我们预祝他在新的岗位上取得巨大的成绩!我们预祝他成为真正的人民的文学家,毛主席的合格的文艺战士。我们自己也要向钱文同志东菊同志保证,我们也要在改造思想努力工作努力学习的道路上做出我们的成绩,让我们十年以后,用我们各自的成绩来互相报喜吧!”

    大家一面鼓掌一面穿大衣,外面的温度已是在冰点以下。然而满莎拦住了大家,“我还有一首诗,献给钱文东菊同志。”他叫道:

    朋友,你到哪里去?

    我去远方,我去遥远的边疆。

    朋友,你为什么要走那么远?

    啊,在那里锻造我钢铁的臂膀!

    亲爱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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