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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知堂书话-上-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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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曰,没中用人,死亦不济事。然则怕死者是欤?天醉曰,要他勿怕死,
是要他拼命做事,不是要他一死便了事。

此语极精。《颜氏学记》中亦有相似的话,却没有说得这样彻透。近来常听
有人提倡文天祥陆秀夫的一死,叫大家要学他,这看值得天醉居士的一棒喝。
又一则云:

去年游西湖深处,入一破寺,见一僧负锄归,余揖之曰,阶上冬爪,
和尚要他何用?僧曰,只是吃的。曰,恐吃不下许多。曰,一顿吃一个
饱。曰,和尚也要饱?曰,但求一饱,便是和尚。至今思之,此僧不俗。

此僧与此居士真都不俗。十多年前曾在北京某处教员休息室中每周与洪君相


遇,惜不及共作冬瓜问答,真是失之交臂,至今展读遗语,更觉得真真可惜
也。(六月)

□1935年 
6月 
21日刊《华北日报》,署名不知
□收入《苦竹杂记》

刘青园常谈

近来随便翻阅前人笔记,大抵以清朝人为主,别无什么目的,只是想多
知道一点事情罢了。郭柏苍著《竹间十日话》序云:

十日之话阅者可一日而毕,阅者不烦,苟欲取一二事以订证则甚为
宝重,凡说部皆如此。药方至小也,可以已疾。开卷有益,后人以一日
之功可闻前人十日之话,胜于闲坐围棋挥汗观剧矣。计一生闲坐围棋挥
汗观剧,不止十日也。苍生平不围棋不观剧,以围棋之功看山水,坐者
未起,游者归矣,以观剧之功看杂著,半晌已数十事矣。
这一节话说得极好。我也是不会围棋的,剧也已有三十年不观了,我想

匀出这种一点工夫来看笔记,希望得到开卷之益,可是成绩不大好,往往呆
看了大半天,正如旧友某氏说,只看了一个该死。我的要求本来或者未免稍
苛亦未可知,我计较他们的质,又要估量他们的文。所以结果是谈考据的失
之枯燥,讲义理的流于迂腐,传奇志异的有两路,风流者浮诞,劝戒者荒谬,
至于文章写得干净,每则可以自成一篇小文者,尤其不可多得。我真觉得奇
怪,何以中国文人这样喜欢讲那一套老话,如甘蔗滓的一嚼再嚼,还有那么
好的滋味。最显著的一例是关于所谓逆妇变猪这类的纪事。在阮元的《广陵
诗事》卷九中有这样的一则云:

宝应成安若康保《皖游集》载太平寺中一豕现妇人足,弓样宛然,
同游诧为异,余笑而解之曰,此必妒妇后身也,人彘之冤今得平反矣,
因成一律,以《偶见》命题云。忆元幼时间林庾泉云,曾见某处一妇不
孝其姑遭雷击,身变为彘,唯头为人,后脚犹弓样焉,越年馀复为雷殛
死。始意为不经之谈,今见安若此诗,觉天地之大事变之奇,真难于恒
情度也。惜安若不向寺僧究其故而书之。

阮云台本非俗物,于考据词章之学也有成就,乃喜记录此等恶滥故事,殊不
可解,且当初不信林庾泉,而后来忽信成安若以至不知为谁之寺僧,尤为可
笑。世上不乏妄人,编造《坐花志果》等书,灾梨祸枣,汗牛充栋,几可自
成一库,则亦听之而已,雷塘庵主奈何也落此窠臼耶。中国人虽说是历来受
儒家的熏陶,可是实在不能达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的态度,一面固然还
是“未知生”,一面对于所谓腊月二十八的问题却又很关心,于是就参照了
眼前的君主专制制度建设起一个冥司来,以寄托其一切的希望与喜惧。这是
大众的意志,读书人原是其中的一分子,自然是同感的,却要保留他们的优
越,去拿出古人说的本不合理的“神道设教”的一句话来做解说,于是士大
夫的神学也就成立了。民间自有不成文的神话与仪式,成文的则有《玉历钞
传》,《阴骘文》,《感应篇》,《功过格》,这在读书人的书桌上都是与
孔教的经有并列的资格的。照这个情形看来,中国文人思想之受神道教的支
配正是不足怪的事情,不过有些杰出的人于此也还未能免俗,令人觉得可惜,
因此他们所记的这好些东西只能供给我们作材料,去考证他们的信仰,却不
足供我们的玩味欣赏了。

对于鬼神报应等的意见我觉得刘青园的要算顶好。青园名玉书,汉军正
蓝旗,故书署辽阳玉书,生于乾隆三十二年(一七六七),所著有《青园诗
草》四卷,《常谈》四卷,行于世。《常谈》卷一有云:“鬼神奇迹不止匹
夫匹妇言之凿凿,士绅亦尝及之。唯余风尘斯世未能一见,殊不可解。或因
才不足以为恶,故无鬼物侵陵,德不足以为善,亦无神灵呵护。平庸坦率,


无所短长,眼界固宜如此。”又云:“言有鬼言无鬼,两意原不相背,何必
致疑。盖有鬼者指古人论鬼神之理言,无鬼者指今人论鬼神之事言。”这个
说法颇妙。刘本系儒家,反释道而不敢议周孔,故其说鬼神云于理可有而于
事则必无也。又卷三云:“余家世不谈鬼狐妖怪事,故幼儿辈曾不畏鬼,非
不畏,不知其可畏也。知狐狸,不知狐仙。知毒虫恶兽盗贼之伤人,不知妖
魅之祟人,亦曾无鬼附人之事。又不知说梦占梦详梦等事。”又一则列举其
所信,有云:

信祭鬼神宜诚敬,不信鬼神能监察人事。信西方有人其号为佛,不
信佛与我有何干涉。信圣贤教人以伦常,不信圣贤教人以诗文。信医药
可治病,不信灵丹可长生。信择地以安亲,不信风水能福子孙。信相法
可辨贤愚邪正,不信面目能见富贵功名。信死亡之气病疫之气触人成疾,
不信殃煞扑人疫鬼祟人。信阴阳和燥湿通蓄泄有时为养,不信精气闭涸
人事断绝为道。信活泼为生机,不信枯寂为保固。信祭祀祖先为报本追
远,不信冥中必待人间财物为用。似此之类不一而足,忆及者志之,是
非亦不问人,亦不期人必宜如此。

此两则清朗通达,是儒家最好的境地,正如高骏烈序文中所说,“使非行己
昭焯,入理坚深,事变周知,智识超旷,何以及此”,不算过誉,其实亦只
是懂得人情物理耳,虽然他攻异端时往往太有儒教徒气,如主张将“必愿为
僧者呈明尽宫之”,也觉得幼稚可笑。卷三又论闱中果报云:

乡会两闱,其间或有病者疯者亡者缢者刎者,士子每惑于鬼神报复
相骇异。余谓此无足怪。人至万众,何事不有,其故非一,概论之皆名
利萦心,得失为患耳。当其时默对诸题,文不得意,自顾绝无中理,则
百虑生焉,或虑贫不能归,或忧饥寒无告,或惧父兄谴责,或耻亲朋讪
笑,或债负追逼,或被人欺骗,种种虑念皆足以致愚夫之短见,而风寒
劳瘁病亡更常情也,恶足怪。若谓冤鬼缠扰,宿孽追寻,何时不可,而
必俟场期耶。倘其人不试,将置沉冤于不问乎。此理易知,又何疑焉。
人每津津谈异,或以警士子之无行者,然亦下乘矣。犹忆己酉夏士子数
人肄业寺中,谈某家闺阃事甚■,一士摇手急止之曰,不可不可,场期
已近,且戒口过,俟中后再谈何害。噫,士习如此,其学可知。

在《乡闱纪异》这类题目的故事或单行本盛行的时候,能够有如此明通的议
论,虽然不过是常识,却也正是卓识了。卷一又有一则,论古今说鬼之异同,
也是我所喜欢的小文:

说鬼者代不乏人,其善说者唯左氏晦翁东坡及国朝蒲留仙纪晓岚
耳,第考其旨趣颇不相类。盖左氏因事以及鬼,其意不在鬼。晦翁说之
以理,略其情状。东坡晚年厌闻时事,强人说鬼,以鬼自晦者也。蒲留
仙文致多辞,殊生鬼趣,以鬼为戏者也,唯晓岚旁征远引,劝善警恶,
所谓以鬼道设教,以补礼法所不足,王法所不及者,可谓善矣,第摚
先生夙为人望,斯言一出,只恐释黄巫觋九幽十八狱之说藉此得为口实
矣。

以鬼道设教,既有益于人心世道,儒者宜赞许之,但他终致不满,这也是他
的长处,至少总是一个不夹杂道士气的儒家,其纯粹处可取也。又卷三有一
则云:余巷外即通衢,地名江米巷,车马络绎不绝。乾隆年间有重车过辙,
忽陷其轮,启视之,井也,盖久闭者,因负重石折而复现焉。里人因而
汲饮,亦无他异,而远近好事者遂神其说,言龙见者,言出云者,言妖


匿者,言中毒者,有窥探者,倾听者,惊怪者,纷纷不已。余之相识亦
时来询访,却之不能,辨之不信,聒噪数月始渐息。甚矣,俗之尚邪,
无怪其易惑也。

此事写得很幽默,许多谈异志怪的先生们都受了一番奚落,而阮云台亦在其
中,想起来真可发一笑。
(七月十八日于北平)

□1935年 
7月 
28日刊《大公报》,署名知堂
□收入《苦竹杂记》

如梦录

友人从开封来,送我河南官书局所刻的几种书,其中我所最喜欢的是一
册无名氏的《如梦录》。这是一个明末的遗老所撰,记录汴梁鼎盛时情景,
犹宋遗民之著《梦华》《梦粱》也,向无刻本,至咸丰二年(一八五二)汴
人常茂徕始据裴氏藏本参订付粹,民国十年重刊,即此书也。本来这是很好
的事,所可惜的是编订的人过于求雅正,反而失掉了原书不少的好处。如常
氏序中云:

“且录中语多鄙俚,类皆委巷秕稗小说,荒诞无稽,为文人学士所吐弃。
如言繁塔为龙撮去半截,吹台是一妇人首帕包土一抛所成,北关王赴临埠集
卖泥马,相国寺大门下金刚被咬脐郎缢死背膊上,唬金刚黑夜逃出门北,诸
如此类,偻指难数,读之实堪捧腹。”因此根据了他“于其悠谬繁芜者节删
之”的编例便一律除掉了,这实在是很可惜的。那些贵重的传说资料也可以
说是虽百金亦不易的,本已好好地记录在书上了,却无端地被一刀削掉,真
真是暴殄天物。假如这未经笔削的抄本还有地方可找,我倒很想设法找来一
读,至少来抄录这些被删的民间传说,也是一件值得做的工作。

话虽如此,现行本的《如梦录》里却也还有许多好材料,而且原著者的
“俚言”虽然经过润色,到底是改不胜改,还随处保留着质朴的色味,读时
觉得很是愉快。其《试院纪》一篇讲乡试情形甚详,今录一节云:

至日,按院在三门上坐点名,士子入场,散题。次日辰时放饭。大
米饭,细粉汤,竹箩盛饭,木桶盛汤。饭旗二面前走,汤饭随后,自西
过东,由至公堂前抬走。正行之际,晓事吏跪禀老爷抽饭尝汤,遂各盛
一碗,接院亲尝可用始令放行。至月台下,一旗入西文场,一旗入东文
场,至二门,二旗交过堂上,一声梆子响,各饭入号,散与士子食用。
次放老军饭,俱是小米饭冬瓜汤,一样散法,按院不复尝。午间散饼果,
向晚散蜡烛。

这不但可以考见那时情形,文章也实在写得不坏。《街市纪》文最长,几占
全书之半,是最重要的部分,讲到封邱王府,云封邱绝后改为魏忠贤祠,忠
贤势败,火急拆毁。注引《大梁野乘》云:

河南为魏珰建祠,树旌曰崇德报功。兴工破土,诸当事者咸往祭告,
独提学曹履吉仰视长叹,称病不去拜。力役日千人,昼夜无息。当砌脊
时,督工某大参以匠役张三不预禀以红氍毹包裹上兽而俟展拜,怒加责
惩,盖借上兽阿奉为上寿也。工未毕,即拆毁,督工某急令先搬兽掷下,
三忽跪禀曰,讨红氍毹裹下兽以便展拜。督工者复怒责之。或谓三多言
取责,三日,吾臀虽苦楚,彼督工者面皮不知儿回热矣。
注盖系常氏所为,但所引事却很有意思,是极好的“幽默”,不但督工

者是官僚代表,即张三亦可以代表民间,一热其面,一苦其臀,而汴梁之陆
沉亦终不能免,此正是沉痛的一种“低级趣味”欤。(七月二十八日)

□1935年 
8月 
3日刊《华北日报》,署名“不知”
□收入《苦竹杂记》

如梦录二

《如梦录》一卷,不著撰人姓名,记明季开封繁华情形,自序云,俾知
汴梁无边光景,徒为一场梦境,故以为名。今所见印本有两种,其一为写梦
铅字印本,其二为河南图书馆木刻本,二者皆成于民国,铅字本似较早出。

录中所记颇细致可喜,文亦质朴,惜刊本已经删削,如能觅得原本读之
当更多佳处。前有咸丰二年常茂徕序,有云,“录中语多鄙俚,类皆委巷秕
稗小说,荒诞无稽,为文人学士所吐弃,如言繁塔为龙撮去半截,吹台是一
妇人首帕包土一抛所成,北关关王赴临埠集买泥马,相国寺大门下金刚被咬
脐郎缢死臂膊上,唬金刚黑夜逃出北门,诸如此类,偻指难数,实堪捧腹。”
即此可知所删去者是如何有趣味的故事,正是千钱难买的民间传说的好资
料,由明末遗老辛苦的录存,抄本流传二百馀年之后,却被假风雅的文人学
士一笔勾去,想起来真是十分惋惜也。

王阮亭评《梦粱录》,亦谓其文不雅驯,不知其可贵重即在不雅驯处,
盖民间生活本不会如文人学士所期望的那么风雅,其不能中意自是难怪,而
如实的记叙下来,却又可以别有雅趣,但此则又为他们所不及知者耳。

□1940年 
3月 
19日刊《庸报》,署名药堂
□收入《药堂语录》 
①题中“二”字为编者所加。

拜环堂尺牍

偶然得到《拜环堂文集》残本一册,会稽陶崇道著,存卷四卷五两卷,
都是尺牍,大约是崇祯末刻本。我买这本破书固然是由于乡曲之见,一半也
因为他是尺牍,心想比别的文章当较可观,而且篇数自然也多,虽然这种意
思未免有点近于买萝卜白菜。看信里所说,似乎在天启时做御史,忤魏忠贤
落职,崇祯中再起,在兵部及湖广两地方做官,在两篇尺牍里说起“石篑先
叔”,可以知道他是陶望龄的堂侄,但是他的运气似乎比老叔还要好一点,
因为遍查海宁陈氏所编的《禁书总录》不曾看见这部集名,在这里边讲到“奴
虏”的地方实在却并不少。陶路叔的文章本来也写得颇好,但是我们看了第
一引起注意的乃是所说明末的兵与虏的情形。这里可以抄引一二,如卷四《复
李茂明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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