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平凡的世界 (卷三) >

第14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三)-第14部分

小说: 平凡的世界 (卷三)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那么一回事!

    少安放话以后,孙玉亭立刻紧张地行动起来,他就象当年帮助田福堂“闹革命”一样,
拖拉着一双缀麻绳的破鞋,兴奋地前后村乱跑,连自家地里的活都不干了,撂给了他的大女
儿卫红。

    孙玉亭先张罗着在自家土炕的破席片下,找出了几张春节写对联剩下的红纸,让凤英剪
了一叠“请柬”,由他亲自用毛笔填写好邀请的单位和人名;接着就火烧屁股一般蹿到了乡
上。因为乡长刘根民是少安的同学,少安自己不好意思去,就把这些事全权交给二爸去执
行。

    我们真没有想到,玉亭在新形势下仍然可以发挥自己的“特长”。我们更想不到,他这
次竟然利用这特长为“资本主义”鸣锣击鼓!无论如何,这孙玉亭还是孙玉亭,虽说“政
治”不同以往,但革命热情未减半分!

    当孙玉亭给乡长送上请柬,并眉飞色舞描绘了他将为侄儿设计的“点火仪式”后,刘根
民也有点激动了。乡长恍然大悟地说:“是呀,少安的确是咱们石圪节乡的好典型!这样,
玉亭你把给县上的请柬放下,我现在就给周县长打个电话,争取让县上最少来个乡镇企业局
的副局长参加这个点火仪式!”

    孙玉亭眼巴巴地看着刘乡长给周县长打完电话。刘根民放下话筒,咧开嘴笑着说:“你
回去给少安传话,到时周县长要亲自来参加他砖场的点火仪式哩!”

    孙玉亭惊得目瞪口呆,兴奋得使他浑身冒起一层鸡皮疙瘩。他拖拉起破鞋就往回跑,一
路上绊了好几个马趴……啊啊!县长也要来?孙少安一听事情闹了这么大,心里又高兴又焦
急。高兴的是,他似乎真的成了个人物,连县长也要来上他的门。焦急的是,他怎样才能把
这个“仪式”搞好,千万不敢闹出什么笑话来!

    少安和妻子一商量,便把在他这里做工的婆姨女子都抽出来,在他二妈和秀莲共同指挥
下,碾米磨面,紧急准备待客的茶饭。与此同时,玉亭马不停蹄地跑着乡上联系好一场电
影,准备“点火仪式”结束后的当天晚上放映。

    临近点火的头一天,秀莲喂肥的那头猪也在他们新家的院畔上被宰倒了……

    这消息一时三刻就传遍了全村。几天来,双水村大人娃娃都早就议论着孙少安的点火仪
式,热心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双水村又一次沉浸在节目般的气氛中。许多庄稼人今天都不再出
山,纷纷赶到村子南头孙少安新建的院落及其新建的砖场,准备观看这新时代的新把戏。

    孙玉亭凭借丰富的想象力,用一把破扫帚做好了一个火把,并且浇了一瓶煤油,以便在
那个庄严的时刻点燃炉火。

    中午前后,石圪节原武装专干、现任副乡长杨高虎,率领乡上所有在机关的干部,先一
步赶到了双水村。高虎不是生人,当年双水村搞农田基建大会战时,他就是副总指挥;并且
曾协助公社主任徐治功镇压过孙玉亭和王彩娥“麻糊事件”引起的那场大动乱。两年前还来
这里搞过生产责任制。

    高虎一到,撇下其他人,自己先抓紧时间上庙坪山打了一会山鸡——这是他永远的爱
好。与杨副乡长一起到来的还有乡上的电影放映队,他们已经动手在砖场的空地上撑起一面
雪白的幕帐。

    乡长刘根民还没有到,他此刻正在石圪节对面的公路上等候从原西县来的周县长。根民
刚给县政府办公室挂了电话,说周县长和几个部局长以及县委的通讯干事,已经坐面包车出
发了。

    下午两三点钟,孙少安的砖场周围聚起了黑鸦鸦一片人群。村中大部分人都赶到了这
里,加上过路的外地村民和乡下干部,足有二三百人。

    四点钟左右,从南面开来的一辆面包车,停在少安家院子下面的公路上。刘根民先从车
里跳出来;紧跟着,一些提黑人造革皮包的“大干部”一个接一个出了车门。孙少安一直撵
到车门口去迎接乡县领导。

    当刘根民把少安介绍给周文龙时,县长握住他的手,先大大赞扬了一番他帮扶贫困户的
可贵精神。

    相隔几年,周文龙的变化也让我们大为惊讶。想起几年前,他在柳岔公社搞那一套极左
做法,至今还令人不寒而栗。生活和时代的浪涛渐渐冲刷掉他身上的那些“革命”火药味,
使他看起来成熟多了。省党校学习两年毕业后,他先是任原西县革委会的常务副主任——我
们记得,为此,田福军曾和张有智有过一次艰难的谈话。党政分开后,文龙就担任了县长职
务。

    外界并不知道,县委书记一直和周文龙闹矛盾。凭过去对这两个人的印象,人们一般会
认为有智同志肯定是正确的,可是,说实话,原西县这几年的工作主要是周文龙在扑腾着
搞。他有文化,有专业知识,接受新思想快,又能吃下苦,经常在全县各个地方跑。而令人
费解的是,有智这两年精神状态越来越消沉,动不动就跑到老中医顾健翎那里开一大包补
药。工作能推就推,权力不该抓的也抓住不放。而文龙由于自己过去犯过错误,只能忍受和
迁就县委书记这一切所作所为。这两个人先后发生的变化,应该提醒我们不能老是用一种眼
光来看待人。不要以为一个人一时正确,就认为他永远正确。也不要因为一个人犯过错误,
就断定他永远不可再加入优秀者的队伍。道理是如此简单,事实又不断在佐证,可是生活中
用不变的眼光看待人的现象却是常常存在的。幸亏田福军不是这种人,因此才不抱偏见,甚
至不计个人恩怨而重用了这个曾经竭力反对过他的人……现在,周文龙进了少安家。他开始
热诚地详细询问少安的砖场情况,并不时和县上有关的部局长商讨全县范围内怎样发展蓬勃
兴起的乡镇企业……半个钟头以后,这一群上面来的领导人就在孙少安的陪同下,向他的砖
场走去。孙玉亭拖着烂鞋,脸上带着消失了几年的狂热,手忙脚乱地在前面引路。

    同一个时刻,在少安家的两个边窑里。妇女们正忙乱地准备饭菜,菜刀在案板上叮叮咣
咣直响——一旦点火仪式结束,就要开始吃庆贺饭。这顿饭招待的可不是一般人!做饭的妇
女们脸上都带着某种紧张神色。象是在操持敬神的祭品。为了使领导们吃饭时凉快些,田五
和几个人把村里借来的几张饭桌,支架在了院子背阴的凉崖根下。

    现在,以周县长为首的一群领导,已经来到砖场上。人群立刻拥挤着包围了这些领导,
纷纷观看“大干部”究竟是个什么样——老百姓能这么近看一回县长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这
将是他们一生中的重大经历。

    双水村我们所熟悉的那些人物,大部分都在这里露了脸。即是象金俊武这样矜持自尊的
人,也经不住如此场面的诱惑,站在人群中张着惊愕的嘴巴观看这气势非凡的一幕。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我们在人群中没有发现孙玉厚老汉。

    少安他爸到哪里去了?他儿子这样体面排场的大喜事,他怎么能不来跟着荣耀一回呢?

    孙玉厚老汉现在就在东拉河对面山上他的玉米地里。此刻老汉一个人心不在焉地锄庄
稼,似乎和河这面的事毫不相干。

    玉厚老汉今天一早就出山了。他只让少安妈过去帮儿媳妇去操劳。他自己不想参与儿子
红火热闹。不知为什么,他一点也不为儿子的壮举而感到高兴和荣耀。相反,他心中一直有
种莫名的惧怕和担忧。他说不清楚他惧怕和担忧的倒底是什么。总之,即使全中国的人都为
他的儿子欢呼,孙玉厚老汉也永远心怀这种惧怕和担忧啊!

    当然,他今天实际上也无心做活,只是到这里来躲避某种在他看来类似灾祸一般的事
件。他不时把锄撂到地里,蹲在地畔上的玉米林中,忧心忡忡地看着对面那片乱得象马蜂窝
似的人群和那块高悬在人头上的“耍电影”的白布帐。在这全村欢腾喜庆的日子里,蹲在这
里的他简直就象个不吉祥的怪物。而老汉自己瞅着对面人群头上的那块白布,也奇怪地联想
起丧事上的孝布。

    他嘴里吸了一口凉气,浑身打了一个寒颤……这时,在东拉河这面人头攒动的场地上,
孙玉亭一脸庄严点燃了他那把破扫帚,交给了侄儿。一股呛人的煤油味弥漫在空气之中。孙
少安尊敬地将火把又传递给周县长。县长满面笑容走到烧砖窑口,点燃了炉火。人群中立刻
掀起了一片喧哗声。干部们举起胳膊使劲鼓掌。整个点火过程的形式,倒象是召开奥林匹克
运动会!

    接下来,村、乡、县各级领导先后都即席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当然都是表彰孙少
安和贺秀莲的。

    等最后讲话的周县长话音一落,孙玉亭就指挥人放开了炮。一霎时,噼噼叭叭的炮声,
人群的喧闹声,加上熊熊的炉火、飘飞的硝烟和乱脚淌起的黄尘,把这个“点火仪式”的热
闹气氛推向了高潮……我们发现,刚才代表双水村“致词”的是羊奶喝得红光满面的金俊山
(他已成了奶羊专业户)。

    那么,有这么多“上级领导”光临的大好场面,而且就在双水村,村里的党支书田福堂
岂能不在这里露脸呢?当然,我们也知道,他一直和孙少安有隔阂。但是,福堂向来是个精
明的政治家,他不会因脸皮就连“大场面”都不顾——他终归还是双水村的“一把手”嘛!


第十五章

    在孙少安砖场的“点火仪式”闹翻了双水村的时候,田福堂正一个人躺在他家院墙外那
个破碾盘上,无声无息地晒太阳。

    他的状况看起来十分令人震惊。

    福堂的身体是完全垮了。他瘦得象一根干柴棒,原来合身的衣服如今显得袍褂一般宽
松。脸色苍白不说,还蒙着一层灰暗;多时没刮剃的胡须乱糟糟地脸上围了一圈。碾盘旁边
的土地上,吐下一堆肮脏的粘痰。

    他半闭着眼睛,蜷曲在这个早年间就废弃的破碾盘上,一动也不动。如果不是那干瘪的
胸脯还在起伏,我们会以为他不再是个活人。

    夏日的阳光热烘烘地照耀着大地。在这样的日子里,人们都巴不得躲到阴凉地方去,而
田福堂却专意在这里晒太阳。只有这毒辣辣的阳光和热烫烫的石碾盘,才能使他冰凉干瘦的
身体得到某种抚慰。他感谢夏天的阳光给他带来了温暖。

    他没福气在这破碾盘上长时间安静地闭目养神。过个一时半刻,猛烈的咳嗽就象风暴一
般把他掀起来,使他不得不可怜地趴在碾盘边上,在呕吐似的“哇哇”声中,把粘痰、鼻涕
连同泪水一齐甩在旁边的土地上,这种折磨是可怕的,每一次都象要把五脏六腑从胸膛里掏
出来。

    咳嗽完毕,他象白痴那样发半天呆,才又躺倒在碾盘上,享受一会难得的安宁时光。

    我们没有料到,当年双水村或者说整个石圪节一带的风云人物,如今已成了这副样子。
在这样的时候,我们不能不对他寄于深切的同情。我们猜想,这位曾经立志要成为永贵式人
物的农民政治家,此刻内心中也大概为自己而悲哀。他不知是否明白,他日趋衰败的不仅仅
是自己的身体?福堂,你此刻蜷曲在这里,象被抛弃了的孤儿。是的,大伙能看得出来,你
早已对双水村的公务不再那么热心。但从根本上说,是双水村的公众事务不再热心于你的指
导了,你现在只能孤独地躺卧在这里,反刍你往日吞咽下去的东西。

    的确,对田福堂来说,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个破碾盘更使他感到亲切。躺在这里,他
起码能获得片刻的安宁。寻找安宁就象当年寻找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成了他今天的愿望。

    他身下的这个破碾盘,象一张天然床铺,滚石年经月久在上面碾出的凹槽,刚好使他的
瘦身板蜷曲于其间。躺在这个石头凹槽里,就象躺在摇篮一般舒适和妥贴。

    看得出来,他身下这破碾盘曾是一块上好的石头琢打而成。石色湛蓝如水,不含任何一
点杂质。从那一圈碾出的深槽判断,这碾盘已很有一些历史了。大概是滚石直把一边碾断一
块之后,这碾盘才寿终正寝,结束了它的使命,被搬迁在院墙之外。想不到它现在又被主人
派上了新的用场。

    福堂自己也说不清这碾盘的历史,在他记事的时候,他们家用的就是这块碾盘。据他早
已死去的父亲说,他也不知道这碾盘最早在什么时候使用的。那么,其历史最少可以追溯到
福堂爷爷的手里。

    不过,关于这块碾盘,福堂还记得,四七年国民党军队进攻到这里,胡宗南将军的士兵
曾在这碾盘上用美国人的面粉烙过饼子。这件事是后来听他爷爷说的。那时他二十一岁,和
父母都跑到哭咽河后沟的山崖窑躲避战乱。爷爷和奶奶死活不走,他们非要留下看家不行。
记得老奶奶还用灶里的炉灰把脸抹得看了叫人恶心——她怕白军欺负。听爷爷说,那些军队
就在这碾盘下烧起火,在上面烙了一整天洋面饼子,还给爷爷吃过几块,当这些士兵用他们
家的尿盆盛菜时,爷爷对他们说,这是尿盆。结果一个戴大盖帽的军官扇了他一记耳光,吼
叫道:“老子还没吃饭,你就要盆……”

    十几年前,这块碾盘终于在他手里用坏了。碾盘的一边掉了一大块——也许这碾盘的毁
坏应该由胡宗南将军负责。

    碾盘坏了后,福堂只好把它搬弃到现在这地方,另外又请米家镇的石匠打了块新的——
原来的滚石仍然可以用,他现在用的碾子是新旧配套而成。

    自从他的身体彻底垮掉以后,这块当年丢弃在这里的破碾盘,就成了他生活中的重要伙
伴,他本人的境况似乎和这破碾盘差不多,也是被丢弃在这里的。

    在白天悠长的日子里,只要有太阳,他就一直躺在这碾盘上,即是冬天,外面天气稍微
暖和一些,他也要拿块狗皮褥子垫到上面,长久地仰卧在这里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