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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部分

平凡的世界 (卷三)-第6部分

小说: 平凡的世界 (卷三)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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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靠姐姐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只要想起他们的不幸,他和他父亲的心头就罩上了一片乌
云。另外,村里一些有困难的人乞求似地找到他门上,要来他的砖场赚点买化肥的钱,这也
使他的心情感到沉重。

    双水村所有人家的情况,少安心里都很清楚。他知道,大部分人家虽然不愁吃饭,但另
外的发愁事并不比往年少。如今这世事,手头没两个钱,那就什么也弄不成。旁的不说,化
肥买不回来,庄稼就种不进去。村里人多口众的几家人,光景实际上还不如集体时那阵儿。
那时,基本按人口分粮,粮钱可以赖着拖欠。可现在,你给谁去耍赖?因此,如今在许多人
吃得肚满肠肥时,个把人竟连饭也吃不上了。事实上,农村贫富两极正在迅速拉开距离。这
是无法避免的,因为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也是中国未来长远面临的最大问题,政
治家们将要为此而受到严峻的考验。这当然是后话了。

    眼下贫困的人怎么办?办法不很多。吃救济款吗?现在石圪节乡一年的救济款才三百
元,人均只有几分钱!

    当贫困的人们带着绝望的神情来找少安的时候,他常常十分痛苦。他也穷过啊!当年,
他不就是这样绝望过吗?他现在完全理解这些乡邻们的处境。他同情他们。尤其是一队人,
他曾经和这些人一块劳动和生活了二十多年!现在,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无分文,而他又
帮不了多少忙。

    从内心说,不管他自己将如何发达起来,他永远不会是那种看不见别人死活的人。他那
辛酸的生活史使他时刻保持着对普通人痛苦的敏感和入微的体会。

    这一天,田四和田五找上门来了。田四是他当队长时一队的老饲养员。多少年里,万江
老汉就睡在饲养室,象对自己的娃娃一样精心喂养那些牲灵。少安象父亲一样尊重这老汉。

    田五也是当年一队的社员,他那些笑话和“链子嘴”曾给饿着肚子的人们带来多少快乐
——真的,那时只要和田五在一块劳动,大家就常常忘了忧愁。

    现在,这老弟兄俩佝偻着腰,豁牙漏气的央求:让他们在他的砖场打几天零工吧!

    孙少安看着他们一脸可怜相,忍不住鼻子一酸。他怎能忍心拒绝他们呢?

    可他又怎能答应他们呢?

    少安已经知道,他们曾想和海民一块养鱼,但被银花拒绝了。他也知道,他们是信任
他,才又求告到他门上;否则,自己的侄子都不顶事,怎么可能再求两旁世人呢?“少安,
你拉扯我们一把呀!要不,我们连一点量盐买油的钱也没有……”田五哭丧着脸说。

    “总不能把粮食都卖了。你知道,我们弟兄人老了,手脚不麻利,再加上化肥买不够,
一年下来也打不了多少粮,卖多了,连一家人的口也糊不住嘛!”田四诉苦说。老兄弟俩你
一言我一语,轮番给孙少安诉述他们的牺惶。他们最后满怀深情地说,现在就看好心的少安
解救他们的危难哩!

    孙少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他想了半天,说:“四叔,五叔,你的情况,就是不说,我也知情!但我现在这点摊
场,确实用不了几个人……是这,我每人借给你们几十块钱,先把化肥买回来。我知道你们
现在等肥料下籽种哩,时令不饶人啊!等庄稼种毕了,看我能不能再想点办法。现在正是大
播种的时候,我也准备把砖场停几天,帮我爸和罐子村我姐去种地,因此现在我没什么好办
法帮助你们……”

    他说的是实情。田家老兄弟俩说了一堆感激话,一人拿了五十块钱告辞了。

    田四田五走后,孙少安的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

    他突然对田海民有了看法。本来,海民是应该关照两个老人的——他们不是白要他的
钱,而是要和他合伙养鱼嘛!

    这样想的时候,一种义气便促使少安有点冲动地走到村子北头找到海民,直截了当向他
说了他对他的意见。

    海民正在做放鱼苗前的工作。池塘里已经盈满了绿茵茵的水。他有点吃惊地看着少安,
一直默不作声听双水村这位新富翁把话说完。

    海民对小他几岁的少安讥讽地笑了笑,说:“如今天下怕老婆的不是我一个人,而是一
茬人。我并不为此害臊。你大概不怕?不过,据我所知,你当初也并不愿意和你爸分家。可
后来你拗过秀莲了吗?兄弟,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而在这社会,自家顾自家都挣得人屁直
吼,谁能顾了别人?你如果有本事,你积你的德,给咱多关照几个村里的穷人!我没这本
事。我比不上你。你已经把世事闹得红火热闹,能说这号硬气话哩!我呢?才弄起个小摊
摊,连一分钱的利也没见,倒把一点积蓄都踢腾光了。再说,养鱼是个技术活,咱们人老八
辈子谁弄过这事?万一失败了,我爸和我四爸不是跟着我吃亏吗?另外,象刘玉升预言的,
这池子里弄出个鱼精怎么办?”

    海民一番冷嘲热讽,呛得少安无言以对。

    是啊,海民话难听,但其中不是没有一点道理——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少安从前村返回村的时候,一路上脑子象乱麻缠绕一般。无论怎样,那些上门向他求救
的人都寄希望于他;他们的困难和不幸也使他心里难过——可是他现在却毫无办法帮助他
们。

    他看得出来,再过几年,双水村说不定有人能起楼盖房,而有的人还得出去讨吃要饭!
谁来关心这些日子过不下去的人?村里的领导都忙着自己发家致富,谁再还有心思管这些事
呢!按田福堂解释,你穷或你富,这都符合政策!

    政策是政策,人情还是人情。作为同村邻舍,怎能自己锅里有肉,而心平气静地看着周
围的人吞糠咽菜?

    这种朴素的乡亲意识,使少安内心升腾起某种庄严的责任感来。他突然想:我能不能扩
大我的砖场?把现有的制砖机卖掉,买一台大型的,再多开几个烧砖窑,不是就需要更多的
劳力吗?

    好,也许这是一个好门道!这样,不仅能解决村里一些人的问题,他自己的事业也扩大
了!实际上,他早应该这样来考虑问题。现在,农村剩余劳力很多,只要有魄力,完全可以
把事业搞大些!

    当然,首先是资金问题。少安估算了一下,将现在设备卖掉,加上那点积蓄,要扩大砖
场,少说也还得另筹借一万块钱。这只能向公家贷款。不怕!只要路子对头,这个风险还是
敢担当的。孙少安已经不是那个借一二百块钱还心惊胆颤的孙少安了——他手里已倒腾过大
宗的票子!头脑发热的孙少安当天吃完晚饭,就到父亲那边走了一遭。他的新打算要征求父
亲的意见。虽然他和父亲分了家,日子基本上各顾各的,但在这样一些重大问题上,少安总
要征求父亲的意见。父亲永远是父亲,在生活的重大关头,求得父亲的指导,这已经象原则
一样固定在少安脑子里。在任何时候,亲爱的父亲,都将是我们精神上一个最为重要和可靠
的支柱!

    父亲正在院子外边的那块弹丸之地上营务旱烟苗。从以往年月一直到现在,这块旱烟地
对他们家的贡献是巨大的。这里出产的那些金黄色的烟叶,不仅保障了他父子俩和他二爸的
烟布袋,还有剩余在石圪节的土街上换回几个零用钱。父亲营务旱烟的本领只有田福堂才能
比上。

    少安进了烟地,一边帮父亲干活,一边把他的新打算给父亲谈叙了一番。

    孙玉厚听完少安侃侃叙谈,一时倒没有对儿子的宏大抱负发表什么评论。

    从理论上说,这是儿子自己的事。儿子已经独当门户,并且在社会上钢巴硬站立起来,
许多事情他估摸不透。他的全部能耐也许都在土地上;土地以外的事,他心中无数。从内心
上说,孙玉厚老汉对全家目前状况已经很满足了。家里出了工人,出了大学生,少安的日子
也发达起来。作为牺惶了一辈子的老穷光蛋,他还再敢侈望什么呢?如今,二小子也开始给
他寄钱了,家里有吃有穿,也不缺钱花……这一切都好象是做梦一样!

    现在,儿子突然要把事情往大搞,孙玉厚心里不免有些担心。

    他沉默了半天,说:“这要贷一笔大款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担当不起。”

    少安又仔细说明了他的计划,而且表现出了十足的信心。

    孙玉厚一看儿子决心已定,知道他的意见无足轻重,就只是说:“那你看着办吧。不
过,你可千万要操心哩……”

    在征得父亲有限度的同意后,当天晚上睡觉时,他就又在被窝里和妻子商量开了这件
事。

    他们二人还同以前一样保持着他们的“老传统”——光身子搂在一块被子里睡觉。秀莲
还象往日那般丰满和多情,只是砖场没明没黑的操劳,使她红润的脸黑了一些,两只手象男
人的手一般坚硬。

    在少安提出他的设想后,尽管事情重大,秀莲很快也就表示了赞同的意见。他现在不仅
信任丈夫的谋略,而且有点崇拜他了。

    几年来的事实证明,只在丈夫决心搞的事,最终没有搞不成的。在重大事情上,她越来
越不愿意多动脑筋。

    她满足于给丈夫热情地表个态,接着便是全力以赴帮助他实现自己的雄心。

    这件事实际上很快就“讨论”完了。接着,秀莲又提起了她百说不厌的老话题——再生
一个女孩子的事。虎子已经快满五岁,秀莲一心盼望有个女儿。

    “……少安,我听说石圪节来了个私人大夫,偷着给女人取环哩。我想也去把环取了,
咱再怀个娃娃!”

    秀莲用粗糙的手掌亲热地抚摸着丈夫的光脊背,用撒娇的方式提出了这个他一直没有同
意的事。

    “唉呀,”少安不耐烦地说,“这都是些黑医生!听说碾盘村一个妇女被弄得大出血,
险些把命都要了……再说,超生下的娃娃,公家连户口也不给上,还要罚款!”“不上户口
就不上!罚款就罚款!我不信咱们就连个娃娃也养活不了!”秀莲已经生了气。

    “好你哩!咱们现在准备扩大砖场,忙乱事在后边哩!你再坐个月子,这不是要人命
吗?”

    “按你说,人家那些做大事的人就连娃娃也不养了!你干脆连老婆也甭要!”

    “好好好,你要生咱就生!这事容易!不过,你等一半年不行?等咱砖场发展得有个眉
目了,你再生娃娃也不迟嘛!老辈人说,忙婆姨生不下好娃娃!”

    秀莲笑着在丈夫的胸脯上拍了一巴掌。她高兴的是,丈夫终于同意她再生一个孩子……
几天以后,孙少安的砖场就停办了。他要抽出几天时间,帮助父亲安种他们两家的庄稼,然
后还要到罐子村去,帮助兰花把籽种下到地里。

    与此同时,他已经开始筹划扩大砖场的事。扩大砖场少说也得几个月光景,因此,雇用
的河南师傅辞退了这里的工作,到其它地方另谋生计去了。

    少安的砖场突然沉寂下来,这使双水村的人都很奇怪。

    不久,全村人才知道,这小子原来是要大闹腾呀!啊啊,如果办这么大的“企业”,那
不需要好多人手吗?村中许多人立刻重新涌上少安的门,说他的砖场扩大后,无论如何首先
要招收他们干活!

    少安先在口头上满了他们的愿望——他之所以扩大他的砖场,也正是想帮助他们解决一
些困难。出人意料的是,这天下午,他二爸孙玉亭也为此而找上他的门来了。

    玉亭仍然是几年前的那副老样子,一身烂衣服,腰里束一根破皮带。他费劲地把那双缀
麻绳的蹭倒跟鞋脱在脚地上,便上了侄儿家干净的小土坑。

    玉亭接过侄儿递上的一根纸烟,几口吸去一大截,然后才开口说:“听说你扩大砖场需
要好多人手,能不能叫你二妈也来做个什么?我们没一点来钱处……晚上点不起灯,都黑摸
着往下睡哩……”

    严酷的生活不得不使这位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低声下气地来向“资本主义”求救了。

    少安说:“这事还没眉目哩,到时候再说吧!”


第七章

    不知不觉,孙少平在铜城大牙湾煤矿已经下了半年井。

    半年来,他逐渐适应了这个新的生存环境。最初的那些兴奋、忧虑和新奇感,都转变为
一种常规生活。

    他几乎不误一天工,月月都上满班。这在老工人中间也是不多的。而和他一块来的新工
人,没有偷跑回家,就算很出色了。我们知道。这批新工人都是一些有身份人家的子弟,他
们很难在这样充满危险的苦地方长期呆下去。

    半年之中,新工人又逃跑了不少。跑了的人当然也被矿上除了名——这意味着他们再一
次变为农民身份。有些没走的人,也不好好下井。他们磨蹭着,等待自己的父亲四处寻找关
系,以便调出煤矿,另找好工作。不时有人放出声,说他们的某某亲戚在省上或中央当大
官。的确,局里也接到省上某几个领导人写的“条子”,把十几个要求调动的工人放走了。
同时,不断有某些县上和乡上的领导人,用汽车拉着各种土特产、到局里和矿上活动,企图
把他们的子弟调回去。这类“礼物”一般只能让孩子换个好点的工种,而不可能彻底调出煤
矿。煤矿的某些领导虽然不拒绝“好处”,但总不能把手下的矿工都放走吧?

    少平当然没这种靠山。他也不企图再改变自己煤矿工人的身份。他越来越感到满意的
是,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劳动,不仅工资有保障,而且收入相当可观。

    钱对他是极其重要的。他要给父亲寄钱,好让他买化肥和日常油盐酱醋。他还要给妹妹
寄钱,供养她上大学。除过这些,他得为自己的家也搞点建设,买点他所喜爱的书报杂志。

    另外,他还有个梦想,就是能为父亲箍两三孔新窑洞。他要把这窑洞箍成双水村最漂亮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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