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喜电子书 > 经管其他电子书 > 紫花布幔 >

第4部分

紫花布幔-第4部分

小说: 紫花布幔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饺子锅翻腾着,一会就得了。
    “小髻上来一起吃吧。”姐夫招呼道。
    小髻自然是不能去的,但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饺子也许是天下最不平等的食品。永远得有一个人煮,而不能所有的人团团围坐在一起
吃。
    家里的大柴锅没煤气灶好烧,锅开得很慢,可每锅下的饺子多……小髻是娇女,每回都
和爹吃头一锅饺子……
    正屋里的话语,随着酱醋香油的气味一同飘了过来:
    “调动的事,怎么样了?”阿宁焦灼地说。
    “老萧还是不松口。说是像我这样的人才,就是暂且用不上,过三五年也有用处。”沈
建树苦笑了一声:“只怕到那时,我也成出土文物了。”
    “他只不过是你的领导,又不是太上皇,怎么能这么一手遮天!”梁阿宁愤然了。她和
丈夫是大学同学。毕业以后,她一直搞应用技术,沈建树搞纯理论研究。研究院里近亲繁
殖,一点用武之地也没有,阿宁活动着想把沈建树调出来,接收单位已经有了,这边又死扣
着不放。
    “我死说活说,他总算松动了一条缝。可这一条缝,有和没有一样!”
    “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出来。一块想想办法。”
    “老萧说,我们这些人都是单位的财产,一定要走,得赔偿单位的损失,也就是交纳一
笔赎身费吧!”
    “多——少?”阿宁真心希望自己能付得起。
    “本科生八千,研究生一万。我对他说,我不是金子铸出来的。值不了那么多钱。他
说,这就对了,年轻人,好好呆着吧!”
    “我们是服务于某个单位,又不是卖给他们的奴隶,怎么能这样?”阿宁气得摔了筷子。
    “有什么办法?真是受雇倒也简单,他可以炒我们的就鱼,我们也可以卷铺盖走人。现
在是家长式……”沈建树也停了筷子。
    小髻又端了一盘饺子。
    “饺子煮得太过火了。你看,皮都煮破了。”阿宁强打起精神,给小髻下指示。
    小髻的脸被厨房热气烘得红彤彤,她鼓足勇气说:“这是我成心煮破的。”
    什么?这不是故意捣乱吗!家里家外,到处都乱了套了。“你……你……”阿宁气得找
不到合适的话。
    “这是取个吉利呀!按咱们老家的风俗,煮饺子一定要煮破,意思是‘挣破’,主一年
过好日子,事事如意呢!”这是小髻能给姐夫帮的惟一的忙了。
    “什么迷信风俗!不过是糟蹋了上好的馅!这些破饺子,放不好放,煎没法煎,小髻,
你都挑出来吃了吧。”阿宁可不领情。
    “我来吃。”沈建树说。
    晚上,小髻抱着费费在看电视。姐姐姐夫抓时间看他们的专业书。
    这是一部外国电视连续剧。男主人公很英武,很潇洒,正含情脉脉地望着女主人公。可
电视是从正面拍摄的,于是那个美丽的姑娘,便不知被排挤到什么地方去了。小髻看到的是
一张年轻又很有个性的脸。线条刚毅的鼻子和嘴巴。尤其是眼睛,正深沉又满怀热烈地注视
着小髻……
    小髻的心不由得怦怦地跳。她还从未这样死盯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看,也从没有人这样温
柔地看着她……啊,有过!那是妈妈!可妈妈的眼光跟这不一样……
    镜头持续得相当长,然而小髻还是觉得一眨眼就过去了。费费已经睡实,按说该把他放
回床上去,可小髻不敢动。她甚至嫉妒起片中的女主人公。
    终于,又一幅男主人公的面部特写镜头出现了……
    一只纤细而柔弱的手,拿起一个像电源插座般大小的小仪器,轻轻地按了一下。
    屏幕上涮啦一下,全是茂密的雪花,然后一片昏暗。紧接着,出现了另一个频道的节目。
    阿宁被沈建树调动的事,搅得心烦意乱,看不下去书,找了个自己喜爱的频道看起来。
    没人想到要征询一下小髻的意见。仿佛她根本不在看电视,或是此时此刻根本没这个人
一样。阿宁用遥控开关把英俊的男主角赶走了。
    小髻把紫花布慢帐扯得唰涮响,早早躺下了。正屋的灯光透过花布,变成稀薄的紫色,
轻柔地覆盖在小髻身上。
    妈妈,妈妈现在睡了吗?是不是也在想小髻呢?
    妈妈用苍老的手,抚摸着小髻的头发,掌心的皱纹刮起一根柔软的发丝,有点轻微的疼
痛。小髻不说也不动,任发丝随着妈妈的手势慢慢飘起,任这疼痛像一条细小的虫子,在她
的头顶慢慢爬行……
    城里的叔叔,过的日子是和咱们不一样吗?小髻在问。城里的叔叔,是家里人的骄傲,
小髻还从未见过。
    是。他们天天吃饺子,家里有电灯电话还有电扇子……这是妈妈在回答,那时她还不知
道世界上有带颜色的电视。
    我要去城里看看,小髻坚决地说。
    莫去吧。城里人眼盅子浅,怕看你不起。妈妈不愿最小的女儿受委屈。
    偏要去!都是自家亲戚,能把我怎样!小髻听到自己无忧无虑的声音。
    饺子是吃上了,彩电也算看了,可是……被幔子染成浅紫色的枕巾,吸进小髻思乡的不
平的眼泪,变得湿润而凄凉。


    不知是几时,费费哭了。小髻立刻惊醒。其实费费夜里跟他爹妈睡,与小髻并无关系。
小髻一天同费费在一起,听得懂他的哭声,这是费费要尿了,应该马上抱起给他把尿。可
惜,阿宁虽然是懂多种计算机语言的工程师,对儿子的特殊语言却很生疏。费费是个干脆的
小伙子,他的哭声很快停了,变成一种快活的哼叫。糟了!已经尿出来了。小孩子真怪,尿
湿了自己身底下的被褥,该是很不舒服的一件事,怎么能如此自在而得意呢!屋里传来一阵
忙乱。小髻想象得出,费费此时正挣着浅蓝色的圆眼睛,无辜地注视着他手忙脚乱的父母,
好像一切同他毫无关系。小髻不觉无声地笑了。二十岁的女孩子的心境,明朗而单纯,经过
一个美妙的春夜,立即将烦恼遗失在刚才的睡梦中。
    遮天蔽日的紫花布幔帐,在黑暗中像一堵高耸的墙,小髻觉得自己仿佛睡在一个巨大的
柜子或是夹壁墙里。突然,她又听到悉悉卒卒极细微的响声。
    “多长时间……没有了……”姐夫的声音轻柔得像一团温存的棉花
    “轻些,小髻在。”阿宁姐说。
    “她睡实了。”
    小髻赶紧屏住气,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也许她该弄出点什么声响,阻止将要发生的事,
但她内心里却充满着渴望和好奇。她觉得自己很坏,却越发僵硬得毫无声息,不过事与愿
违,从她身上发生咚咚擂鼓般的声响。她绝望地松了一口气,才发现不过是心在嗓子下面跳
动。
    极短暂的平静后,声音又起。
    “小髻来了以后……你好像……少多了?”阿宁姐的话,慵慵懒懒的。
    “这样年轻的一个姑娘……你不是对我也正规多了………”
    “不说这些好吗?好不容易……”姐夫有些急躁。
    “那……你得去洗一洗……”
    “今天,就免了吧……小髻会醒……”
    “今天……以后要先去………
    “以后……晤……以后我每天都先去,然后……等着你……”
    小髻一下子觉得自己的耳朵不好使了。其后的声音是确确实实的,但因为想象不出是如
何发出的,声音也就变得模糊不清了。当她焦急地睁开眼睛,紫花布幔帐无情地遮断她的视
线。她极轻灵地挑开一个犄角,幔外仍是一片混饨。通往正屋卧室的门虚掩着,露出一扇极
细薄的光栅,像一片金属板,笔直地立在那里。
    髻儿感到一阵燥热,从屋内分明往外发散着一种炙人的气息,烤得她想冲出房子,赤足
站在冰凉的野山坡上,让带着露水的夜风,打湿她的头顶。
    因为长时间憋气,她只得微微张开口,让胸内火热的气流无声无息地吁出。
    屋内竟连一点声音也听不到了。髻儿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也许什么也不曾发生,刚才只
是自己的一个梦境?她只得借助于眼睛。这一次,是不会错的。那片薄薄的金属样光栅,因
为有人影不时遮断,竟像一个有生灵的翅膀,忽明忽暗地上下抖动起来。
    然而,屋内依然是寂静的。小髻先是疑惑继而惊异起来。乡下的孩子,远比城里的孩子
要懂事早。草木欣荣,禽畜繁殖,人不是与它们一样吗?小髻听惯了吵闹,甚至半夜的扑
打。对于那件事,以为一定是同各种各样的声音连在一起的。屋内的宁静,使她深深地感动
了。
    原来城里人是这样睡觉的;原来费费是在这样湿馨美好的夜晚,来到这个世界的。原来
世上还有这样和谐的欢爱;原来阿宁姐是这样一个幸福的女人!
    小髻知道自己像一把锐利的小刀,深深楔进了堂姐家生活的断面。她知道他们爱吃什么
菜,爱喝什么汤;知道他们刷牙洗脸时挤多长一条牙膏搓几下肥皂。她甚至知道他们有多少
钱存款,储蓄单藏在那里。那数字之和比小髻设想的要少。她并不是存了什么非分之想,只
是一种不可抑制的好奇。她也不时感到,姐夫想亲吻姐姐,因为她的在场,只得改为温存的
一笑,留下几许不满足的遗憾——
    她曾以为这就是城里人的全部了。直到今天夜里看到——正确地讲应该是听到,或者是
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的一幕,小髻才知道城里的女人怎样做女人。
    城里人是该瞧不起乡下人的。
    早上起来,小髻久久不敢正视阿宁,怕他们知道自己夜间不曾睡着。直到阿宁发现费费
在发烧,家里一团忙乱,小髻才自然起来。
    阿宁把费费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同小髻一起去医院。
    正是上班时间,路上的自行车群,逼得人不敢过马路。“小髻,给你买车票的钱,咱们
俩万一挤散了,你在医院门口等我。”
    “姐,我有钱。”小髻推辞。
    “拿好。车来了。”
    阿宁抱着费费从后门上,小髻被人流裹向中门。
    “买票了买票了,没票的买票了。”售票员像在吟一首不曾断过句的循环诗。
    人们无动于衷,全神贯注地对付拥挤。这是由真正北京人构成的货真价实的拥挤(绝不
像外地人多时那种里糖外涩式的赝品)。假如从车厢顶掉下来一根针,它会洞穿几个人的肌
肤,而绝不会掉在地上。到站了,人们左右俯仰,靠压缩肉体腾出下车者通行的甬道,然后
像被风分开的青纱帐一样,又严丝合缝地密闭起来。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甚至踩了
脚,也没人说对不起,更不用说回答没关系了。车厢里挤满了人,寂静得却像一片荒漠,这
是真正的北京人的拥挤和对拥挤的默契。
    阿宁姐不知在什么地方,她抱着费费不知有没有座?小髻什么也看不到。她想买票,售
票员惺忪着眼,无精打采地垂着头,像受了冻害的瓜。小髻拿不准该不该叫醒他,她希望另
有人买票,这样小髻可以趁机递过钱去。可惜没有。人们似乎在无意中维持着沉寂。售票员
也不检票,有几个人自觉地掏出月票虚晃一下,速度快得如电光石火,售票员看也不看。正
是上班高峰,全都是正宗的北京人。
    小髻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同其它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她很想得到更
多的人承认。她的手在衣袋里,把那张潮湿的角票松开了。手从衣袋里抽出时,感到一种冰
凉的寒意。
    下站就是医院。真正考验人的时刻来到了。小髻惧定了一下自己。正宗的北京人。这时
是要说着“劳驾,换一下”,然后奋不顾身地往外挤。小髻却是不能说话的,她的北京话还
不纯正,会露馅,于是她硬往外挤。人们虽略有不满,还是很配合地为她放出一条小径。像
这样漂亮的姑娘,有时常常是不注意她们应有的礼貌。现在,小髻站到售票员眼皮子底下
了,离车站却还有漫长一段距离。
    “下车的同志把票打开了打开了。”售票员又开始唱他那古老而无韵的歌。精神虽不见
其怎样好,眼皮却是睁开了。
    小髻一阵腿软。现在买票,还来得及,一切还没有开始,结束它谁也不知道。小髻的手
不听使唤,急切地直想去够那张角票,但内心深处有一股更倔强的念头,阻止了手的冲动。
于是颤抖的手指只掸了一下衣角,在外人看来,这个动作还挺优雅的。
    不能退缩?你已经很像一个城里人了。售票员扫过你的目光,没有一点异样,为什么要
在这最后一分钟退缩下来呢?要是小髻现在掏出钱来买了票,她会一辈子为这一刹那羞愧后
悔的,她失去了一个极好的鉴定自己的机会。于是,小髻格外笔直地挺起了腰,尽管她的腿
紧张得发麻。她甚至命令自己故意露出了一个笑容,并且大胆地瞟了售票员一眼。
    售票员这会是完全清醒了。他很高兴有这样一个妩媚的姑娘对自己嘱目,回敬给她一句
“先下后上”。
    终于——到了。车门发出像开水溢到火红炉盖上的蒸汽声,木偶动作般的打开了。小髻
真想一个箭步跳下去,然后撒腿就跑。然而,不能,正经的北京人,应该是从容不迫地将小
巧的书包挽到胸前,轻轻跺跺脚,然后潇洒地用鞋点地,从蜂拥而来的上车者中挤出去,嘴
里还要说着:“挤什么挤……”
    小髻都照着做了,就是没说那句道白一样的京韵。当她从人流中穿过的时候,感到一种
神圣的莫名的喜悦。如今,她在外表上,已经是一个道道地地的北京人了!
    “同志,请打开您的票。”
    小髻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儿传出来的,抑或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她不止
一次设想过售票员会这样问她。
    公共汽车开走了。
    “同志,请打开您的票。”声音又不屈不挠地响了一遍,已稍微流露出某种不满。
    这一次,小髻听清了。声音就从她正前方发出。那人臂戴红箍,正毫不客气地打量着她。
    小髻傻眼了。这是汽车公司站台上的查票员,这种情景很少见,但今天小髻碰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