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人莫予毒 -王朔-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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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彬伸臂搂过白丽,白丽温情脉脉地仰起脸,把嘴噘着凑上来。刘志彬把脸侧过来,用颊接受了白丽的一个吻。“不干。”“嘴臭,”刘彬笑着说,“我嘴臭,吃了一路的鸡蛋,抽了两包烟,等晚上了刷了牙的。”
“偏要现在。”“等晚上。””刘志彬笑着松开白丽,站起来,“晚上我会让你的舌头长长一公分。”
“你回来。”白丽抓他,没抓着,刘志彬笑着躲到白丽够不着的地方,开了旅行箱,拿出邪具端着脸盆出去洗漱。
“等等我。”白丽喊着也趿下床,找出自己的牙具追了出去。夜里,房间里黑得看不清人,只有家具的大致轮廓。风声在窗帘外鸣响,伴随着风声可以听到长时间的呼呼声和低声的昵语,渐渐地室内变得静寂起来,接着一轻一重两个人的鼾声轮番出现。长时间的静止状态和安定气氛在室内弥漫。
一个黑影从床上坐起,侧身下床,向门口走来,拉开门的刹那走廊灯橙黄的光照在这个人的脸上,可以看清是睡眼惺忪、鬓发凌乱的白丽。白丽出去后关上了门,室内只有一个人重重的鼾声。这鼾声持续不断地响着,表明床上的人睡的很沉稳。白丽的脚步声在走廊里远去,直到深处。不大工夫,这脚步声再次在走廊里响起,由远及近,走了过去,消失在另一扇门后,鼾声仍未停止。又过了不短的时阎,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门响和凌乱的脚步声及白丽带着哭腔的惊恐呼喊寻找:“刘志彬、刘志彬你在哪儿?你快出来呀。”这呼喊开始在端力控制着音量和音频,后来就变成了凄厉,不顾体面的哭泣和尖叫。鼾声停止了,一只手摸索着开了台灯,刘志彬听清了呼喊的内容,从床上一跃而起,冲向门口,把门猛地拉开。走廊上,正望地徘徊,挨门叩敲的白丽奔过来,一下子扑进他的怀抱。
“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刘志彬抬起白丽的下颌急切地问道。白丽泪流满面,愧悔难当。“我上厕所回来走错了门,走到别人房间睡下了,被那个人……”刘志彬脸声顿时变得灰白了,接着泛起潮红,他狂怒地推开掩面哭泣的白丽,象头发情期的公牛,直扑旁边那扇紧团的房门,又踢又踹,门开了一脸不快的单立人不尴不尬地出现在门口……”不错,我打了他。”刘志彬仍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一点都不讳言、后悔,打的还不重,打死他我也没有责任,他是罪有应得。”“换了别人行,这个人不行。”胖胖的女服务员看着年轻民警不阴不阳地说,“人家是警察的大官,你能随便打人家?”
刘志彬看看胖服务员,又看看躺在床上的老单以再看看那个年轻民警恍然大悟,旋即无畏地喊:
“我不怕,别说是个警察的官儿,就是……(他说了一个全国人民爱戴的名字,恕我不能引用)我也不怕,一样打他个半天。”“不许胡说!”年轻警察一拍桌子,“你也太狂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那名字是你嘴边挂着拿来做比喻的吗?再说我们也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难道我会徇私狂法?只要确实是他干的,我定会对他依法处理,可现在是不是他干的还不清楚,还没有得到证实。我还告诉你,就是确实认定了是他,你动手打坏了他也是错误的。这不是因为他是我的上级机关来的人,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犯了法,侵害了你的权益,你也不能私自处理,打死了照旧要负法律责任,一切得由我,国家委派的执法人员来处理,记着点。”
年轻民警转向胖服务员:“至于你,我只能认为你刚才的那番话意在挑拨警民关系,败坏公安机关的信誉。”
“我说什么了?我说什么了?”胖服务员毫不示弱地伸着脸唾沫星子四溅地质问民警,“我不就说他是个‘警察的官儿’,他是不呀?我多说了一句没有?”
“你用不着多说,谁也不是傻子。”
“是用不着她多说,”刘志彬插话,“我也看出来了,这件事你是不会秉公处理的,不管你说得多么好听?”
年轻民警的脸张得通红,“你这是对我个人,我所从事的职业的侮辱。”“你怎么说都可以的,要不你就做出个样子来,立刻把他铐走。”“是不是他干的还要看调查结果,我不能凭你一说就抓人。”“还有屁查可调,我爱不指认他了,这就够了。”
“远远不够,这就是你不懂了。”年轻民警冷冷地反驳,“我看你不象一个具有法律常识的人、虽然你农冠楚楚。认定一个案子的被告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当然不如你的法律知识定额了,以致我都不能曲解它、钻它的空子。我学的自然科学,那种绝对客观、由铁一般的法则组成科学,比你们支配的那种纯粹人为的、可以伸缩变化无常是个东西就可以随意解释的玩艺儿要不容置疑得多。”年轻民警不再理疯颠颠的刘志彬,转向不再哭泣、愣愣坐着的白丽:“现在你来讲述一遍事情的经过吧。”
白丽看了眼年轻民警,低下头缓缓地开了口:
“我上厕所回来,并没有察觉到自己错了门,这儿的房门看上去都一样,室内摆设也大致相同,天又黑……”
穿着睡衣的白丽从厕所出来,沿着昏暗的走廊走过一扇扇紧闭的门迳直到走进一扇半开的门。这是一间同她出来的那个房间完全一样的房间(起码在黑暗中看上去是这样),床边放着只大号旅行箱,床上半边躺着一个人,发出微微的鼾声,旁边并排放着一只空枕头,被子掀开一角。白丽毫不怀疑地上床钻进被窝,片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另一个鼾声停止了,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床上坐起来,俯视熟睡的白丽,并动手摸她,白丽只哼了一声没有醒,黑影动手脱白丽衣服,白丽翻了个身,嘟哝:“你还不累。”黑影一声不吭动作不停,白丽继续睡觉任其摆布,黑影俯到了白丽身上,白丽一声呻吟……“我一下就感到了不对头,你知道自己丈夫的感觉是独特、不可比拟的。但我当时迷迷糊糊,没有马上抓住这个稍纵即逝的感觉,没有认真想,立即觉醒,因为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几乎不敢相信这种事会真的发生,直到那种异物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无可置疑地充满我全身的每一根神经,我才吓了一跳,突然明白过来,一下子浑身出了冷汗,但已经晚了。”
白丽霍地从床上滚下来,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她站起来,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她跌跌撞撞向门口摸去。
出现在走廊的是一个恐惧、骇怕、被意外遭遇完全打懵了的女人。她慌乱、无目的地敲打所有门,而所有门都无情地紧锁着。孤独、无助和精神肉体两方面的打击使她开始啜泣,开始呼喊丈夫的名字,她有点歇斯底里了,声音也随之高亢起来,象一只落入陷阱走投无路的鹿在走廊里乱撞起来,每一扇门都被她撞得轰轰作响。各个房间陆续响起开锁声,人们纷纷探出头,刘志彬出现在她前面的一扇门前,一脸诧异。
“你能确认你当时进的就是这间房子,那个个李代桃僵趁机奸污你的无耻之徒就是这个躺床上的人吗?”
年轻民警指着单立人问白丽,单立人罩在台灯光圈中的脸显得苍老痛楚,但他的眼睛却是那么平静、问心无愧地正视着白丽。“这是不会错的。”刘志彬不耐烦地说。
“不,我不能肯定,”白丽第一次正眼打量单立人,她细细地看了一遍单立人的脸庞,”当时黑着灯,我没看清那个人长的什么样。”“你让她辨认这个人的面孔是毫无意义的。”刘志彬帮腔,“这是企图混淆事实的手法之一。你明知这个人给她留下印象,并足以使她认出他的并不是脸。”
“你同意用脸以外的部分让她辨认吗?”
刘志彬被噎得一下没说出话来,片刻,才又说,“可是这间屋子是无疑的。
”“是吗?”年轻民警问白丽。
“我……”,白丽嗫嗝,“我想是。”
“你想是?可这儿的屋子都是一模一样的,你记住这间屋子的房号了么?”“没有。”白丽垂下头。
年轻民警转向女服务员:“如果不看房号,你能辨别出每间房子吗?在夜里不开灯的情况下。”
“不能。”女服务员不情愿地回答,“谁也不能,谁能辨出鸡蛋和鸡蛋的区别。”“不要把调查引入歧路。”刘志彬指责年轻民警,“我爱人既然认为是这间屋子,那就肯定是这间屋子。她是学地质的,对方向和位置有绝对的识别力和绝对清崭的记忆。”
“那她怎么会错了门?既然有一,我怎么能不认为还会有二?如果我说你现在正处于头脑混乱,思路不清的状态不过分吧?”年轻民警问白丽,白丽点头承认。
“既是这样,她现在所作的陈述还能作为不可动摇的铁证吗?”年轻民警转向刘志彬,刘志彬恼恨地瞪着白丽,一言不发。“这件事我看算了吧,”女服务员懒洋洋地插嘴。“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反正也查不出结果,当事人都糊涂了。”
“查是一定要查出结果来的。”年轻民警说,“但不能凭谁的一句话就草率地定案。”
“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要开脱你的同伙么。”刘志彬愤愤地说。“我并不需要你所的那种开脱。”一直沉默不语的单立人费力地支撑起半边身子开了口,“因为我在今天夜里受到你的殴打前始终都在单独地熟睡,对你们所说的一切一概不知,更不要说去干了,实际上,我是在你打我时第一次在这间房子里见到你和那位女同志,你们对我的指控是张冠李戴,毫无根据的。我的房门在夜里一直是上锁的,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不可能进来人。”“谁能证明你的房门是锁着的?”刘志彬气势汹汹地说,“你自己那么一说罢了。你别想逃脱对你的惩罚。”
“你不要感情用事,放过真正的作案者。”单立人心平气和地说:“至于我,我证明我是无辜的很容易,我愿意接受精液检查。”“你对这项建议有什么意见?”
年轻民警问刘志彬,刘志彬不说话。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白丽开了口:“这么做是合理,必要的,我同意。”“那好。”年轻民警说道,“你们先回去,等会儿我去找你们,你们房是“509。”女服务员替他们回答,这间房子的隔壁。”“好的。”年轻民警用笔记了下来,对服务员说,“你回去吧,有事我会找你。”女服务员和那对倒霉的新婚夫妇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年轻民警和单立人。年轻民警的目光遇到了单立人的目光。单立人严肃地问:
“你相信我说的是事实吗?”
“当然信,”年轻民警忙说,“应该信,我不信您会那么放纵、不计后果。
不过,您该承认,您的处境并不好,这件事会很快传开的,您注意到那些人对咱公安人员的成见了吧?我不得不依法办事,不偏不倚,否则,个人犯错误事小,党的威信受到损害事大。”“我同意,我理解,我不会使你为难的,我们必须找出真正的作案者,才能使受害人和群众满意,才能使别有用心的人无法利用这件事。”“您认为真正的作案者可能是谁?”
“不知道,我说过我对这件事一无所知,这简直是飞来横祸。不过你可以着手调查这层楼的其他房客,特别是我们这一排的其余房间,单身居住的男人自然是首先怀疑的对象,如果必要,就同时也对他们进行精液检查。我希望这层单身居住的男人不会太多,但看来是不少,我记得我躺在地上时有七、八只勇人的皮鞋踢过我。”
“您被打得要紧吗?要不要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
“恐怕你得送我去医院。我现在感觉很不好,脑袋晕得厉害,我可能被那个刚结婚就戴上绿帽的家伙打成了脑震荡。”
年轻民警扶着单立人下了床,挪到门口。年轻民警把门打开,刚往外看了一眼,便不由吸了口冷气:
“老天,我看我得请求增援了。”
整个楼道里站满了充满敌意的沉默的衣衫不整的人们,女服务员站在人堆中,幸灾乐祸地望着他们,退是肯定不能退了,这是个考验民警们是否心虚是否正直的时刻,年轻民警硬着头皮一手搀着单立人,一手推开那些故意横在路中间不让道的人,向人群走过去。
“你要带他上哪儿?”人群中有人问。
“上医院,还能上哪儿?”年轻民警冲那年看不见的人喝道。“你没看他给打成了什么样?”
“你不是要把他放了吧?”有人挑衅地问。
年轻民警勇敢地停住脚,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讲话的人:
“你要不放心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谁要有什么怀疑都可以跟我走。”人群中没人再说话,年轻民警搀着单立人下楼。
当他扶老单坐进他那辆停在楼门口的三轮摩托车的挎斗里时,借着路灯他看到老单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一滴清泪。
“我一定要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老单铁青着脸,声音嘶哑说。“昨晚发生的那件事,下面的同志已经向我们汇报了。我们很重视,已立了案,我亲自抓这件案子的侦破。”带着刑事技术人员来到医院的当地分局的一个副局长说。
他在一次会议上和单立人有一面之交,因而讲话加倍地客气,并由衷地流露出同情。“我实在不愿采取这种对您身心健康极为不利的步骤,但问题很复杂,很棘手,我们又不得不如此,这几乎是我们唯一的选择。就我个人而言,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解除您的嫌疑!”“不必有什么顾虑,按常规办吧。”
分局长点点头,示意技术人员趋前采样。他自己走出病房,抽了一支烟,估计里面事毕,飞推门进来。单立人躺在床上,倍显衰弱和疲惫。“我将尽快把检验结果通知您,您好好休息吧,需要什么营养品我叫人去给你买。”
“不,我立刻出院。”单立人强打精神坐起来,挣扎着下床,“我没事,大夫检查过了,除了轻微脑震荡没有其它内伤。”
“也好。”分局长略为斟酌了一会儿,表示同意,“我在市局招待所给你要个房间,旅馆就不要再去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