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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部分

水在时间之下-第34部分

小说: 水在时间之下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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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汉口后,他一直在梁子湖参加抗日。经历了许多战斗,甚至眼睁睁地看着战友死亡。现在,他想将手上的工作尽快完结,然后带着水上灯一起到后方。并且说到了那里,一样可以演戏。而且是正经的登台演戏。   
  水上灯多么盼望登上戏台,这世上,只有那个地方对她充满诱惑。这一次水上灯没有拒绝。她说。不管在哪里,只要能登台,我就去。陈仁厚欣喜万分,搂着水上灯吻了又吻。然后说,我一定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让你幸福。让你继续成为名角,让你在台上继续大放光彩。躺在他的怀里,水上灯想,继续成名角,继续放光彩,大概这就是眼下我最想要的了。   
  清早,天没亮,陈仁厚在水上灯缠绵不舍中离开。   
  汉口这个阴云笼罩的地方,惊心的事像树上的枝杈一样在她的身边交织着发生。水上灯想想便有些害怕,因她不知道触动了哪一根,便又会连带出盘根错节的一团恐怖。她想,这地方再是好,却也的确不能呆了。        
  第十八章 忧郁的汉口呵        
  一   
  1944年在汉口深深的忧郁中慢慢地朝季节深处走着。   
  有一天早上醒来,人们无意中发现美国飞机开始对占领汉口的日军进行空中轰炸。警报的频率越来越密集。三个被俘的美国飞行员被游街后活活烧死。便有老人家说,小日本的气数快尽了,不然不会歹毒成这样。   
  美国人对汉口的轰炸变成排山倒海。炸弹集中扔在日本租界,紧邻日本租界的是德国租界,也炸了个翻。   
  水上灯想,无论如何,明天就出门去魏典之家,让他帮忙找回陈仁厚,尽快带着自己离开汉口。次日一早,天刚亮,水上灯尚未起床,便听见有人敲门。她想一定是陈仁厚,披了衣服便去开门,结果站在她面前的是惊恐万状的李翠。   
  水上灯心一冷,脸色立即挂了出来,说什么事?哪有这么早到人家家里敲门的?李翠说,昨、昨天,有颗炸弹落在天主堂医院,你珍珠姨她她她被炸死了。李翠说话间,突然泪流满面。水上灯怔住了。她呆在那里,脑袋一片空白。李翠哭道,我好害怕。她也没个亲人,也只有你。你到底叫了她十几年的姨。   
  天主堂医院被炸得几近废墟。玫瑰红的尸体已经被放进了棺材。李翠说,让她穿件好衣服上路吧。捡尸骨的工人说,人被炸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能找到脑袋和脚就算不错,身子都没了,哪里还能穿衣服?   
  水上灯顿时傻掉。想起自己第一次在乐园的三剧场看到玫瑰红演《宇宙锋》时,玫瑰红美丽婀娜的形象曾经那样的令她激动。而现在,却因自己的缘故,先致她成精神病又致她粉身碎骨。又一条命,以更悲更惨的形式,死在自己手上。水上灯不觉眼前阵阵发黑。   
  李翠揪住她的衣服,一边哭一边搡着她说,你知不知道,是你害死了她。是你让她死得这么惨。是你让她身首分离,连全尸都没落下。你良心愧不愧呀?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在李翠的推搡之间,她的手触到了水上灯的身体。这双本该搂抱她的手,抚摸她的手,却在她的身体上推搡着。痛苦中的水上灯蓦地悲愤交加,她以更加尖锐的声音叫了起来。水上灯说,那你又知不知道,在她死之前,我已经被人害死。我是这世上没有爹妈的行尸走肉。我的爹妈根本就没有给我良心。因为他们就是最没有良心的人。   
  李翠看到水上灯涨得通红的脸,看到她眼睛里恍然在喷火,看到她的嘴唇颤抖得抿不到一起去。她呆了。她知道,许多的事情,并不是现在才发生的,它老早就开了头。那个将命运开头的人,何曾知道它后面的走向?就好比玫瑰红的死,或许就在她李翠生下这孩子时就已经注定,又或许那只铁矛飞向水成旺时就决定了今天,更或许在她拎壶倒茶被水成旺一眼看中时,便无法更改。既然如此,又能怪谁?   
  李翠平静了下来,她说水滴,对不起,我错了。这事不能怪你。水滴,我知道你心里也难过。水上灯发泄了一通,心里堵着的感觉似乎松开了。听到李翠的话,她亦平静。她冷着脸说,记得我提醒过你,请叫我水上灯小姐。水滴这个名字,只有我的亲人才可以叫。   
  玫瑰红的丧事最后由水文一手操持办理。水武竟是哭得晕倒。戏迷们要求将玫瑰红埋在万江亭的墓边。水文说,这事得水上灯小姐决定。便有戏迷说,知道水上灯与玫瑰红有过节,可玫瑰红死都死成了这样,世上没有比她更惨的人,还有什么不能放过她呢?   
  水文将这层意思带给了水上灯。转述时自己加了一句,就算她有罪,她受到的处罚是不是已经够狠了?   
  水文说这话时,窗外刮起一阵大风。冷风透过窗缝渗进屋里,一直渗进水上灯的骨头。她默然片刻,点头表示了同意。水上灯说,我同意不是为了玫瑰红,而是为了我万叔,因为我知道万叔的心意。   
  安葬是在下午。太阳的光有点惨白,风亦是冷飕飕的。正值冬季。下葬的过程很安静,没有人说话,只几个戏迷发出低低的呜咽。曾经光彩照人的玫瑰红,就这样凄然而去。   
  人们叹息着陆续地离开。水上灯没有走,她在玫瑰红墓前坐着,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动不动,坐了许久。她面无表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水文默默地看着她,心想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呵。她的行为她的想法她的情绪,为什么就像耳边的风一样,始终都难以捕捉得住呢?        
  二   
  整整一天,水上灯都有些昏昏沉沉。冷风在窗外刮得呼呼响。她蜷缩在被子里,一动不想动。甚至有点想让自己睡过去的感觉。   
  下午,有人敲门,水上灯想一定是陈仁厚,她爬起来,衣服都没穿好,哗啦一声便将门打开。结果进来的是三五个彪形大汉。彪形大汉之一说,我们是玫瑰红的戏迷。她活着我们捧她,她死了,我们还要捧她。水上灯冷笑一声,说一个死人,怎么个捧法?彪形大汉说,当然就是把那个活着跟她争场子的人灭掉。水上灯说,就你们?想干什么,就直说意图好了。扯什么玫瑰红?你们有本事说出她唱得最红的三个折子,今天要杀要砍都由得你们。   
  几条大汉面面相觑。水上灯说,你们的主子没跟你们交待清楚?叫他自己来说吧。彪形大汉说,谁跟你文绉绉地说这些,一个臭下河人的丫头,竟敢这样嚣张。砸!   
  一听到下河二字,水上灯心里立即透亮。水上灯看着他们在房间里一通乱砸,然后说,各位大哥,我就是死也要死个明白。而且,我也要你们几个明白。这世上我只有两个仇人。一个仇人是日本人,一个仇人姓水,叫水武。他从我六岁的时候就欺负我。现在他欺负不着了,就借你们的手。可我还要告诉你们,他有个哥哥,叫水文。我的事情,都是水文在打理。我丈夫的丧事和我姨玫瑰红的丧事,也  
都是他在照应。多少年来,他都围着我打转转。你们也是男人,知道是为什么吧?介不介意我给水文打个电话?打完了你们再砸?告诉你们,砸掉多少,他会翻倍赔我多少。   
  几条大汉低声嘀咕了一阵,终于终止了他们的行动,悻悻而去。   
  晚上,水文匆匆而来,他手里拎着一个饭篮。里面装着他专程跑去大兴园买的红烧鱼。水文进门看到满屋狼藉,吃了一惊。他将手上的饭篮往水上灯面前一放,说怎么回事?水上灯没理他。水文低声道,是水武?水上灯说,你以为还会有谁?水文说,对不起。水上灯说,你们水家还打算做多少对不起我的事?最好一次做完,免得东一下西一下。水文说,所有的损失,我加倍赔你。水上灯说,你没来我就知道你会说这句话。你们水家除了钱,还有什么?水文说,还有我对你的一片善心善意。水上灯冷笑道,善?你也配跟我说善?   
  水文被噎住了,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他始终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对他有这么多的仇恨。而且这股恨,让他觉得越来越强烈。   
  水文默默将被掀倒的餐桌和餐椅扶起来,又找了抹布一点点将它们擦拭干净,然后拿出饭篮中的食物,走进厨房,用煤炉热了一热,再用碟子将之摆放在桌上。做完这些,才走到水上灯跟前,说我知道你这几天没心情,所以,特意给你买来。你去吃点东西好不好?不然生气也没气力。   
  水上灯一直冷着眼看着他,她想,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倘他当着她的大哥,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关爱自己小妹妹的大哥。而现在,他的阴险和狠毒却改变了这一切。是他强行把她扔出去的,他把自己扔成了她的仇人。他忘掉了自己所犯下的滔天大罪,却跑到她这里来对她说他的善心善意。一个人到底有多少副面孔?到底有多少套肚肠?   
  水上灯坐到餐桌前,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水文细心地收拾被砸的房间。她突然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不觉得你在我这里并不受欢迎吗?水文说,我知道。你恨我。而且不是没有理由的恨。换了别人,我可能早就跟你翻了脸,但是对你,我不能。我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我心里好像总有一个感觉,它让我觉得照顾你关心你应该是我天生的责任。不管你怎么样对我,我必须这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有时候我想,这是不是我遇到的一份更超越的爱情。   
  水上灯听到这番话,心里咚咚地跳得厉害。她想,难道这真是因为我们流着相同的血的缘故?难道正是这血缘,亲人隔得再远,也仍然是亲人?   
  但水上灯脸上并未露出感动,只是淡淡道,你在夸张其辞吧?水文说,没有。一点都没有。这真的是我的感受。你记得那次你喝醉了酒吧?在那种情况下,没有男人可以把持得住自己。但是我,把你抱到床上后,我看着你的脸,却没有一点欲念。就好像看着自己的一个小妹妹在睡觉一样。   
  水上灯的心又是一阵激荡。她想,天啦!这是因为他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么?水上灯说,你大概是希望有一个像我这么大的妹妹吧?你把我想象成了她?水文怔了怔,目光有些散乱,他突然想起一只小手。那小手紧紧地抓着他的一根指头。他想,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吗?想罢不禁喃喃道,或许,或许是吧。   
  水上灯说,你能不能坐在我的对面?你想听我的故事吗?水文茫然的脸上,突然露出惊喜,说当然想。我一直就想好好跟你交流。 这是一个寒冷的夜晚。窗外的风呼啸着不时撞击着窗户。随风而来的还有零星的枪声、口哨和严厉的吆喝声。屋子有壁炉。壁炉里烧着火。木头是陈仁厚前几天让魏典之送来的。这火将屋里烘烤得暖洋洋的。便是在这样的时刻,水上灯将自己经历过的生活,一一讲述给水文听……再往后,水上灯说,你都知道了。嫁人结果是做了小,接下来又当了寡妇。我不知道后面还会有什么厄运,但好像它已经赖上了我,而我也已经习惯了它。我要做的只是等着它的来临。   
  水上灯说着这些往事时,脸色沉静,声音平和,就仿佛在说着一个不相干人的事。水文却被她的这一轮遭遇惊呆。水文说,以后再不会了。以后我来保护你。水上灯一笑,我想问一句,如果你有一个妹妹,她会像我这样活着吗?   
  水文默然片刻方说,不知道。说罢又喃喃道,幸亏她死了。水上灯说,谁死了?水文说,翠姨以前生过一个小妹妹,后来死了。水上灯说,怎么会死呢?水文想了想,回答说,那是她的命吧。水上灯说,命?比方我过的生活,也是我的命中注定?   
  水文没有回答,因他回答不了这样的问题。于是只有沉默。他在想,他的小妹妹如果活着。如果在他的家里,她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现在她有多大了?是否也已经嫁人?恍然间,那只小手指竟捏着了他的心。   
  水上灯心里突然渴望知道李翠在水家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水上灯就说,你家姨娘在你家好像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她在茶园指挥来指挥去的,派头好大。水文说,她以前没有这样。现今是因为她有陈一大撑腰。水上灯有些奇怪,说怎么跟陈一大扯到了一起?水文叹口气,说这也是家丑呀。翠姨守寡这么多年,让她守节,也很难,所以就由着他们两个来往。水上灯大怒说,真不要脸!你们怎么可以容忍她这样呢?你们对得起你爸吗?   
  水文对水上灯的大怒有些不解,他忙说,也不能全怪她。她这样做,最终还是为了保全水家。水上灯说,这话怎么讲?水文说,水家的人要在汉口活下去,同时生意也要做下去,就必须有人保护。水家没有人愿意当汉奸,只好由翠姨出面,让陈一大做水家的后台。水上灯一听,指着水文的鼻子骂道,原来你们水家都是这等阴险小人。竟不惜让弱女子受污辱来成全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卑鄙!你们怎么这么脏?如果我在你们水家,你们是不是也会把我卖给一个汉奸?水上灯竟情不自禁流出了眼泪。   
  水文被骂得糊里糊涂。他说,你为什么这么生气?这跟你没关系呀,我们怎么会把你卖给汉奸呢?水上灯说,总而言之,你们让李翠跟陈一大苟且,就是你们男人窝囊,就是污辱我们女人。   
  水文低下头,想想觉得也是。可是转过念来,他又想,如果不这么做,我们又能怎么样呢?        
  三   
  在这个寒冷的夜晚,水上灯与水文讲述着自己的身世,不觉一直讲到夜深。   
  陈仁厚却在这个夜晚开始了他在汉口最后的行动。原抗日小组的肖石叛变,交通站的四个情报员被杀死在武昌的铁铺岭。其中之一是魏典之的儿子魏东明,他与陈仁厚已经共同战斗了好几年。陈仁厚痛苦得几天几夜不吃不睡。这天下午,有精确情报传来,肖石将夜宿巴公房子,那里住着他的相好。陈仁厚决定杀掉肖石。但上级不同意,因为巴公房子离敌太近,一旦发现,脱逃很难。陈仁厚却带了两个人,一意孤行。   
  陈仁厚一行下午便潜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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