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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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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样的人没见过?官场上的人对老爷好,那是有所求。邵大侠却不一样,这人有侠肝义胆,帮老爷却是不求回报。”

                          高拱长叹一声,颇有感触地说道:“你的话言之有理。如今皇上驾崩,朝廷政局可谓风云变色。稍一不慎,就会授人以柄。这时候,李延的事情千万不可让人知道。”

                          高福理解主人的心情,看到主人拧眉攒目的劳心神情,也只能拿些宽心的话来安慰。虽然高拱对皇上驾崩早有心理准备,但事到临头,他依然感到太突然。

                          皇上在世时对他诸多依赖,君臣感情非比一般。如今皇上大行,他突然觉得失去了支撑,心里空落落的,有着说不尽的惆怅和苦涩……

                          见高拱兀自愣神,高福小声说道:“老爷,不知你还有何吩咐,若没有啥事情,小的这就先走了。”

                          “再呆会儿吧,高福,你坐下。”

                          高福给高拱的茶盅里续上水,打横坐在杌子上。高拱静静地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问:

                          “高福,皇上驾崩,外头都知晓了么?”

                          “回老爷,都知晓了,我从府里过来的路上,看到有些店铺已挂上了白灯笼。”

                          “啊,你可听到一些什么话来?”

                          “我急着赶路,又是坐的轿子,所以不曾听得什么话。”

                          “你自家怎么看呢?”

                          “我?”高福一愣,老爷从不和他讨论公事,这会儿却和他唠嗑这天大的事情,想了想,斗胆说道,“皇上死得太突然了,今儿个上午,皇上还在文华殿接见了老爷。”

                          “你听谁说皇上接见了我?”

                          “我方才进来时,在会极门口碰到韩揖,是他告诉小人的。”

                          “是啊,这里头肯定有蹊跷。”高拱起身踱到窗前,看着对面卷棚前挂着的惨白灯笼,把这两天紫禁城内外发生的事情连到一块儿来想,隐隐约约感到张居正与冯保已经联手,处处都在制造陷阱与杀机。而他们的后面,还有一个极有主见的李贵妃。对这个皇上的宠妃,他一向都不曾攀附。因为他认为,不管皇上如何宠她,她毕竟只是一个贵妃,而且皇上御座六年,也从未听说过她干政的事。

                          现在看来,他的这个想法错了。回想起下午在乾清宫皇上座榻前李贵妃对他说的那几句话,看似褒奖,实际上已隐含了老大的不满。如今皇上一死,十岁的太子即皇帝位,宫中说话最有影响力的当然是这位太子的母亲了……高拱越想越不是滋味,心里头更是七上八下,不由得喃喃自语道,“看来,老夫又失算了一步棋。”

                          候在一旁不敢出声的高福,以为高拱是在和他说话,又没听清高拱说的什么,只得嗫嚅着喊了一句:“老爷。”

                          高拱一转身,方才还挂了一脸的愁容突然不见了,并且恢复了固有的傲慢与自信。他猛地一掀胡须,走到高福跟前,谑声骂道:“高福,你也忒稀松,老夫我这边叹口气,你那边就手脚冰凉了。你放心,天塌不下来。你现在回去,让咱府上人都穿上孝服。吊唁皇上,咱家也做个好样子给人看看。”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1 )

                          熊召政

                          李延一行从庆远出发,不过十日就到了桂林。殷正茂看他家眷众多,行李繁重,便给了老大的面子,派一名裨将率五百兵士护送。到了桂林之后,那位裨将带了人马回去复命,留下一名小校率三十名兵士,吩咐他们一直把李延护送到广州。从桂林到广州,有两条路可走:一是南下南宁,再从那里到广东地面的廉州,从廉州乘海船回到广州。这条路近,但风险甚大,近年来海盗猖獗,杀人越货的事屡有发生,李延不敢冒这个险。另一条路是由桂林往东取道韶州到广州。这条路虽是通连桂粤两省的官道,但穿行于崇山峻岭,路面也不见得十分安全。李延与两个师爷商量斟酌一番,决定从桂林到衡州,再从衡州过郴州抵韶州,这条路虽然要绕道几百里地,但沿途州县相连,人口密集,走起来比较放心。主意既定,李延也无心在桂林盘桓,只稍事休整了三日,让三姨太回去和家里人团聚一回,便又匆匆上路。一路上轿马浩荡,前有军士开路,后有军士压阵。虽没有了两广总督的威严仪仗,这威风却依然了得!因此常引来不少行人驻足观看,啧啧连声称叹。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来天,一行人马平安抵达衡州。衡州知府王东升亲自出城迎接,并安排李延一行住进驿站。因为驿站是官家旅店,专为接待升官复任公行办差的过路官员,只要住进来,吃喝拉撒睡一应开销甚至各种应酬费用都由驿站包下,临走时还会奉送一笔礼金。因此,住驿站便成了官员的特权。但是手中如果没有兵部发给的勘合,就没有资格住进驿站。李延手上本有一本勘合,但随着职务的撤消,这本勘合也就自动失效。李延与王东升并无私交,见他如此善待,心中自是感激不尽,免职上路后的愁苦心情也暂时得到舒展。在晚间的接风宴席上,听王东升介绍府城近前的南岳衡山,顿时动了游山的兴致。第二天一早,留下管家李忠照顾家眷,自己带了两个师爷,乘三乘暖轿,拣十名军士护卫,为了不致招摇,让军士们也都换上了便服,一路朝衡山迤逦而来。

                          却说盘桓于湘中大地的南岳衡山,逶迤八百余里,七十二峰峰峰皆秀,其主峰祝融峰高耸入云。相传唐尧虞舜来此祭祀社稷,巡疆狩猎。大禹曾在此杀白马祭告天地,得“金简玉书”,立治水丰碑。就凭这些记载,南岳的名声就响彻寰宇。加之山上古木参天,幽径重重;白云飞瀑,宛如仙界。游人到此,莫不心旷神怡,有超凡拔俗之想。

                          李延一行来到山下南岳镇已近午时,在镇子里参拜了南岳大庙,用过午膳,便开始登山。斯时节令已过了夏至好几天,湘南大地骄阳似火,热浪滚滚。李延坐在轿子里,时有凉爽的山风吹来,倒并不感到炎热。只是苦了那四个轿,空手走在陡峭的石板路上尚且吃力,何况肩上还压了一根沉重的轿杠。走上山路不过片刻工夫,一个个身上便没有一寸干纱。李延上山心切,掀开轿帘催促:“你们快点,早点上山,我有大把的赏钱。”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轿听说有赏钱,便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扯号踩点子地登高疾行。不觉又两个时辰过去,衡山上已是日头偏西,强烈的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投射到松林间淡淡的云烟里,让人感到周遭是难以言喻的诗情画意。李延轿帘儿撩得开开的,贪婪地看着四围山色,一时陶醉得很。忽然,炸雷似的一声喊:“停下!”唬得他打一个激灵,差一点跌出轿外。

                          三乘轿子停了下来,头一个钻出轿子的是董师爷,他见拦在李延轿子前头的是一个穿着锦衣卫军服的黑靴校官,便凑上前来,用折扇指着校官的鼻头问道:“你这厮,何事拦路喧哗?”

                          董师爷忘了自己眼下的布衣身分,仍拿出两广总督府上师爷的架式跟人说话。

                          那校官后退一步,把董师爷周身上下打量一番:只见他身穿一件象牙色的锦囊葛直裰,头上戴了一顶染青鱼冻布质地的逍遥巾,脚上蹬了一双黄草心鞋,内中还塞了一双玄色丝袜。一看这副打扮,就知是个有钱的主。那校官又勾头看看头乘轿子里的李延,也是脑满肠肥,一身光鲜。心想不过是个白衣财主,平日在乡里横行惯了,如今连我兵爷也不放在眼里。这念头一闪,校官就恶向胆边生,抢步上前劈手夺过董师爷手中的那把价值二两银子的泥金折扇,三把两把撕得稀烂,扔在地上,还用脚踩了几下。

                          “你?”董师爷白净脸皮气成了紫猪肝,戳着指头骂道,“你这兵痞子,也敢太岁头上动土。”

                          校官伸手又掴了董师爷一巴掌,狞笑着说道:

                          “你敢骂我兵痞子?我倒要看一看,你是何方太岁,来人!”

                          “到!”

                          立时,路边窜出五六个锦衣卫兵士。

                          “把这太岁给我拿了!”

                          校官手一挥,几个兵士如狼似虎扑抢上来。

                          “慢着!”

                          随着一声厉喝,只见护卫在李延轿子跟前的一身短衣布褂打扮的壮汉走到校官跟前,抱拳一揖说道:“兄弟不要误会,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校官盯着壮汉,疑惑问道:“你们是哪里的?”

                          壮汉从杀在腰间的宽布带里抠出一个腰牌,递给校官说:“请兄弟过目。”

                          校官接过一看,那腰牌上写着:

                          两广总督行辕护卫亲兵校官李武

                          “你就是李武?”校官问。

                          “在下正是。”

                          “听说两广总督行辕驻扎在广西庆远剿匪,你为何跑来这里?”

                          “我有公干在身。”

                          “既是公干,为何不穿军服?”

                          “老兄倒像是审案子的。”

                          李武把校官拉到一边,把自己的公差大致述说一遍,校官朝仍在轿子里坐着的李延扫了一眼,低声问道:“他就是卸任总督李大人?”

                          李武点点头:“正是。”

                          校官便趋身过去,朝李延打了一揖,说道:“锦衣卫衡山卫所把总姜风拜见李大人。”

                          李延微微颔首,抬手招了招,说道:“近前说话。”

                          姜风走近轿门,李延问他:“你为何要拦我轿子?”

                          姜风答道:“回李大人,明日有钦差上山进香,卑职奉命清道。”

                          “钦差进香?哪个钦差?”

                          “听说是京城大内来的一位章公公,奉圣命来衡山拜香,为皇上祈福。”

                          “啊,有这等事。”李延略一沉思,又问:“这位章公公今在何处?”

                          “听说今日到衡州,明日一早上山。”

                          “如此说来,明日就得封山了?”

                          “正是,”姜风指了指曲折而上的苍茫山道,说道,“现在就封山了,各条路口上都有人把守。”

                          “这么说来,我慕名而来,现在只能扫兴而归。”

                          李延说罢踱下轿来,伸展了一下坐僵的身躯。他毕竟久居高位,尽管卸了官袍,但举手投足仍还有一股大官派头。姜风也是见风使舵之人,这时便用巴结的口气跟在李延身后说道:“卑职奉命封山清道,办的也是钦差,但李大人毕竟是官身之人,不算闲杂人等。你照旧游山就是,只是明日若碰上章公公的拜香队伍,稍稍回避些个。”

                          尽管李延心中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但姜风毕竟给了他台阶,让他面子上还过得去。他当即喊过董师爷吩咐:“你给这帮弟兄们拿点银子,折算我李某请他们喝顿酒。”

                          董师爷刚刚遭到羞辱,心里还有气,回到自己轿子里拿出一锭十两的纹银,拍到姜风手上,悻悻说道:“兵爷,往后做事,别把眼珠子搭在脚背上。”

                          姜风咧嘴一笑,答道:“大水冲了龙王庙,这是常有的事,还望董师爷原谅这一遭。”

                          说话间,已是金乌西坠,晚霞满天,归巢的雀鸟一阵阵飞过头顶。李延手搭凉棚,遥看一座铁青色的峰头被万山推出,直插云霄。便问姜风:“那最高峰是哪里?”

                          姜风回答:“那正是南岳最高峰祝融峰。大人来朝南岳,一定要到那里的祝融殿抽一支南岳灵签。”

                          “灵吗?”

                          “灵验得很。当今的内阁大学士张居正,十五年前在那里抽过一支签,解签的老道说他不出十年就要当大学士,张居正只当是玩笑话,把那支签摔到地上,哪知道十年后,老道士说的话果然印证了。”

                          李延听了吃惊,说别人他不知晓,这张居正可是当今内阁次辅,官场中有名的铁腕人物,代替他接任两广总督的殷正茂正是张居正的同年好友。顷刻间他觉得世事真是如同这山间白云,去来无迹,卷舒无定。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十五年前正是嘉靖三十五年,已经隔了一个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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