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文学奖提名 张居正(全) 作者:熊召正-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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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如同这山间白云,去来无迹,卷舒无定。他心中默算了一下,十五年前正是嘉靖三十五年,已经隔了一个年号,便问姜风:
“张居正抽签的事,你怎么知道?”
姜风听出李延的怀疑,便指着周围一些看热闹的山民说道:“李大人以为我姜风吹牛皮,不信你问问这些山里人,有谁不知道这件事?”
人群中立刻叽喳一片:
“姜总爷说的是真话。”
“祝融殿那个老道士还在,不信你去问他。”
…………
众人的话把李延的情绪撩拨了起来。他再次望了望祝融峰,刚才还历历在目的葱翠山脉顷刻间被浩浩白云吞没,只剩下一座突兀的峰头,在绚丽的晚霞中发散出闪闪熠熠的光芒,不由兴奋地说道:
“走,上山,今夜里,我就去会会那位老道士。”
姜风赶紧阻止说道:“李大人不必性急,从这里到山顶,还有二十来里山路,天马上就黑了。从这里上南天门,山路陡得很,抬轿子危险。你不如就此住一个晚上,天明再出发。”
李延想想也有道理,抬眼把周遭看了一遍,除了三五间茶棚食肆,再也不见一幢像样的房舍,便问:“这周围哪有旅店?”
姜风答道:“旅店没有,但近处有一座福严寺,却是可以入住的。”
“我们一行这么多人,住得下么?”
“住得下,李大人有所不知,这福严寺是南岳第一古刹呢。当年张居正大学士上山,第一夜也是住的福严寺,如今寺里头还留了他的一首诗。”
“既如此,我们就去福严寺。”
“好,我给李大人带路。”
姜风说罢,先派了一名军士飞跑福严寺报信。李延又重新登轿,不过一盅茶工夫,拐过一个山嘴,便看见半坡之上,古树丛中露出一道低矮的红墙,墙内几重斗拱飞檐的大殿,福严寺到了。
接了军士的报信,福严寺长老觉能亲出山门迎接。姜风刚把双方介绍过,只听得一阵得得马蹄声急骤驰来,寻声望去,一名军士已在山门前滚鞍下马,喊道:“姜总爷,李大人请你火速去南台寺。”
“何事?”
“小的不知,只是要你快去。”
姜风不敢怠慢,朝李延一揖说道:“李大人对不起,卑职公务在身,不能奉陪了。还有一个李大人等着我。”
李延本想问一句“又是哪里的李大人?”,想想不妥,一个闲人怎好问别人的公务,只是还了一揖在山门别过,随长老觉能进了寺院。
乍一见到觉能和尚,李延就想到了庆远街西竺寺的百净和尚。所不同的是,百净和尚干瘦冷峻,而这位觉能和尚体态肥胖,慈眉善目,活像弥勒再世。知客僧把这一行客人安顿妥当,又领他们吃过斋饭,尔后各自散去休息,只把李延和两个师爷带到方丈室与觉能和尚叙话。
觉能和尚首先向客人介绍了福严寺的历史,他首先讲了山门上的对联:“六朝古刹,七祖道场”。“六朝古刹”是说该寺由慧思和尚建于南朝陈光大元年,慧思是佛教天台宗第二祖,对《般若经》、《法华经》很有研究。他创建于南岳的这第一座寺庙,初名般若寺,到了唐先天二年,禅宗七祖怀让来般若寺住持,辟寺为禅宗道场,一时僧徒云集,声震江南,这下联的“七祖道场”即指这一段历史。后来到了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有一名叫福严的高僧来寺中任住持。在原般若寺基础上增修扩建,较之从前规模更大,遂无论从影响到建置,都无疑成了南岳第一巨刹。后人为了纪念福严和尚的功德,便把般若寺更名为福严寺。如今寺中僧众一百余位,每日来寺中敬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旺时达一千多人。
觉能和尚如数家珍向李延介绍情况,李延却心不在焉。一到这种求神拜佛的地方,他就想到自家的荣辱祸福,耐着性子听觉能把话说完。他就问道:
“庆远街西竺寺住持百净和尚这个人,不知师傅知道否。”
“从未谋面,但听说过,”觉能和尚笑了笑说,“听说他从不住城市和名山,而且练出了天眼通,能知人吉凶。”
李延眼皮子跳了一下,想到在西竺寺抽的那支签以及百净的解释,说道:“老师傅身为南岳第一古刹的住持,想必也是知人吉凶的。”
觉能摇摇头,说道:“人之吉凶,毕竟是六道轮回之事,老衲一心向佛,不研究这个。”
李延听出这话有搪塞之意,心里有些不舒服,感到话不投机,便想告辞回屋休息,偏在这时候,董师爷冷不丁冒了一句问话:
“请教老师傅,听姜风讲,张居正十五年前来过衡山,第一夜就住在福严寺,可是真的。”
“这倒不错,也是老衲接待的。”
太子无心闲房搜隐 贵妃有意洞烛其奸(3 )
熊召政
“蒙皇上夸奖,”李贵妃起身施了一个万福,答道,“这鞋叫‘猫儿鞋’,是苏样,妾的宫里头有位侍寝女官,是苏州人,手儿很巧,这双鞋的样式是她传出来的。”
“我看鞋头上绣的不像是猫头。”
“这是虎头,自古猫虎不分家。苏州地面女子穿这种鞋,本意是为了避邪。”
“避邪?”隆庆皇帝下意识地反问一句,“避什么邪?”
李贵妃没有作答,只是瞟了陈皇后一眼。陈皇后这时也正拿眼看她,四目相对,一股子相互激荡的情绪都在不言之中。原来,李贵妃自咸福宫归后,便来到慈庆宫,把发生的事情向陈皇后讲了。陈皇后正陪着李贵妃一块儿生气。冯保又赶过来禀报王凤池之死以及孟冲专横阻挠搜查的种种情状,更把李贵妃气得七窍生烟,她吩咐冯保:“你尽管搜查去,一定要把那四个小孽种找出来,出了事由我和皇后担当。”李贵妃知道孟冲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是因为有皇上撑腰。这事儿既然已经闹开了,必定要见个山高水低,因此决定拉上陈皇后一块担待。却说冯保去了不到一个时辰,又转回坤宁宫奏道:“启禀皇后和贵妃娘娘,那四个小孽种躲在浣衣局的库房里,被奴才搜出来了。”“人呢?”李贵妃问。“关在内厂,请娘娘放心,蚂蚁都衔不走。”东厂设在大内的分衙,称作内厂,这是专门监督和惩处内宦太监的机构。李贵妃一听放了心,对陈皇后说道:“皇后姐姐,我们现在一块去见皇上吧。”陈皇后虽然怕事,但一想到“娈童”,心里头的一股子怒气也是消释不下,于是颔首答道:“也好,咱姐妹两个一块,去皇上那里讨个说法。”于是乘舆来到西暖阁。
隆庆皇帝见后妃两人对眼神,心里头便开始打鼓。他毕竟做贼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问李贵妃:“钧儿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
“他在温书。”李贵妃欠身回答,接着又望了一眼陈皇后,说道,“再说臣妾和皇后想向皇上启禀一件事情,太子在场不好说话。”
“有什么话改日再谈吧,朕今日有些累了。”
隆庆皇帝支吾一句,就想打发她们走。李贵妃赶紧跪下,奏道:“臣妾所言之事,只是几句话。”陈皇后跟着也跪了下去。
隆庆皇帝本想回避,见后妃刻意纠缠,心里头便不高兴。他本可以强行逐客,怎奈他又缺乏这种魄力,无奈之下,只好哭丧着脸,又坐回到绣榻上。
李贵妃知道皇上不高兴,但事情到了这一步,也顾不得许多了,她劈头问道:“孟冲弄了四个小孽种藏在大内,不知皇上可曾知晓?”
“有这等事?不会!”隆庆皇帝矢口否认,想一想如此武断恐为不妥,又道,“这件事可把孟冲叫来一问。或许是新来的小太监,大家不认识也未可知。”
“绝对不可能是新来的小太监。”李贵妃断然说道。
“你怎么就敢断定?”
“那四个小孽种已在浣衣局库房里搜出,如今关在内厂。”
“哦!”隆庆皇帝这一惊非同小可,心里头埋怨孟冲办事不力,脱口问道,“谁抓的他们?”
“冯保。”
“那四个……嗯,那四个孩子说了什么?”
“暂时尚未审问。”
隆庆皇帝大大松了一口气,遮掩说道:“你们暂且回去,待冯保审问明白,再让他前来奏朕。”
隆庆皇帝再次暗示逐客,李贵妃直欲弄个水落石出,故意问道:“臣妾实不明白,这孟冲弄几个小孽种进宫作甚。何况宫里头暗中传着的一些闲言闲语,也不利皇上。”
“有何闲言闲语?”
“有人说,孟冲弄来的这几个小孽种,都是为皇上准备的。”
“为我?为我准备做甚?”
隆庆皇帝装糊涂,陈皇后没有李贵妃那样玲珑心机,说话不知婉转,这时忽然插进来冒冒失失说道:
“前些时就有传言,说孟冲偷偷领着皇上去了帘子胡同,皇上的疮,就是从那里惹回来的。”
“胡说!”
隆庆皇帝一声厉喝,忍耐了半日的怒气终于歇斯底里爆发了。他气得浑身打颤,伸出手指头,指点着跪在面前的陈皇后和李贵妃,哆嗦着说道:
“你们……你们给、给……”
他本想说“给朕滚出去”,但一句话竟未说完,就因怒火攻心、血涌头顶而双脚站立不住,顿时只觉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直挺挺地倒在绣榻之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陈皇后与李贵妃吓坏了,她们赶紧起身奔到绣榻旁,只见隆庆皇帝两眼翻白,口吐白沫,两手握拳,身子抽搐,已是人事不省。
“快来人!”李贵妃喊道。
门外守值太监抢步入内,见此情状,慌忙去喊日夜在皇极门外值房里当值的太医。
太医匆促赶来,一看隆庆皇帝的状况,便知已深度中风。但他还是装样子拿了拿脉,然后对陈皇后与李贵妃跪下哽咽奏道:“皇上要大行了。”
一听此言,皇后与贵妃一起大放悲声。这时张贵也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进来,伏在绣榻之前失声痛哭起来。
“张贵,你不能在这里哭了,”李贵妃强忍悲痛,擦着眼泪说道,“你快去通知内阁成员来乾清宫,不要忘了通知张阁老。”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3 )
熊召政
觉能感到这个人来得突然,只含糊回答一句:“一切随缘。”
“孤鹤”紧接着觉能的话说道:“觉能上人说得很好,相见即是缘分。”
李延问:“孤鹤先生,你要和我谈什么?”
“谈解脱法门。”
李延一听这是佛家语言,便相信真的遇到高人了。嘴上没说什么,屁股已坐到石凳上了。觉能见状,道一声“阿弥陀佛”,当下辞过两人,依原路折回寺中。
访南岳时黜官受窘 极高明处孤鹤来临(2 )
熊召政
“听说他还留了一首诗在寺里头。”
“是的。”觉能眯眼儿看着董师爷,语气中充满自豪,“施主想看看?”
董师爷看着李延。本来已生了睡意的李延一听有了新鲜事儿,当即答道:“还请老师傅拿出来,让我等见识见识。”
觉能当即命在一旁侍候茶水的小沙弥去里屋取出一个立轴来,董师爷上前帮着抖开,展在李延面前。灯光不甚明亮,李延凑近细看,是一首七律:
苏耽控鹤归来日,李泌藏书不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