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灿烂 作者:方方-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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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就这。
水香说:“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呀?”
粞问:“办什么事?”
水香说:“装傻呀,结婚嘛。”
粞说:“和谁?和星子?下辈子吧。”
水香疑惑了。水香说:“你和星子不是好得要死要活吗?你们小队有人还说,你们
俩睡都睡过了。”
粞说:“放屁,谁造的谣?我连星子的手都没拉过呢。”
水香有些吃惊,说:“怎么,你们不是……?”
粞用一种轻松的白气说:“水香告诉你吧星子太机灵了,我斗不过她,未必日后当
个‘气管炎’?太划不来了。”
水香听着便笑,笑完间:“那你要找什么样的呢?”
粞说:“找个老实的呀,最好像你这样,又漂亮又勤快又单纯,起码也得洗衣服洗
到十点钟。”
水香尖叫道:“粞你好精哟,你占我便宜。”
粞和水香说笑了一阵,适才的诸多不快竟一下子消散了。粞想,星子既然只将他作
为一般朋友也自有她的理由。她又有什么错?何况星子也还是认真地拿他当朋友的,粞
这一晚想了星子种种,居然也不断地想到水香,水香顾盼流莹的眼睛和她的欢笑。
没几天水香就去了粞的家,水香说道班组要她写一篇批评稿,她不会写,叫粞帮帮
忙。粞那天正好在家,便满口答应了。于是粞便一句句说,水香一句句地写。水香的字
写得歪歪倒倒,一忽儿出一个错别字。粞便指出要她改,粞为了不伤她的自尊心,使用
了十分诙谐的语言来说明这个字错了,比方“口诛笔伐”,水香将“诛”写成了“猪”
粞便说:“你以为是让你家圈里的猪去笔伐呀?”水香便使劲笑,笑得吃吃响,白皙的
脸上浮出几分红,鼻子尖冒出星星点点汗珠,显得十分的可爱。
后来,水香便常去粞那儿,并渐渐地帮粞干活儿.不是洗被单便是拖地板,有一天
水香洗被套时洗得满头大汗,便脱了春装,紧身的尼龙衫将她的身子裹得线条十分清
晰,粞上厨房去看她洗完了没有时,水香正立起身子用手背擦汗,她硬挺挺的乳房便呈
现在粞面前。粞好一阵冲动又好一阵感动,粞想这样一个女孩子对我好,我还有什么不
满足呢?粞异样着叫了一声“水香”,便冲了上去。
很自然地粞抱住了水香,而水香也抱住了粞,两人也很自然他说了些“我爱你”之
类的话,那情话变成吃语时、粞便吻了水香,水香的嘴唇湿润饱满,吻了许久,两人便
情不自禁地上了床。两人都是头一次吃禁果,紧张和急切中将粞的母亲大床上的床单弄
得一塌糊涂。
粞的母亲下班回家时,粞和水香正在紧紧张张地换床单。粞的母亲看看粞又看看满
脸通红的水香,只是叹了口气。
水香在粞家吃了晚饭才走的,水香的举止已和睡觉前完全不一样了。
晚上,粞的母亲问粞:“这女孩适合于你吗?”
粞说:“能被这样的女孩看上是我的福气,她总不至于嫌弃我的成份工种什么的
吧。”
粞的母亲说:星子比她差吗?
粞说:“不,是我比星子差。我没什么权力挑星子那样出色的女孩子。”
粞的母亲又叹了一口气。
粞没将他和水香的事告诉星子,虽然粞差不多还像以前那样同星子交往。粞想就这
么和星子保持一种纯洁的友谊关系也不错。粞没好意思开口告诉星子这个朋友他已交了
女朋友。
粞没料到这件事将星子伤害得那么深、粞想我要晓得你对我有这份感情,我要晓得
你不会看不起我,我又何苦把心思放在水香身上呢?粞好是懊悔了一阵。但那一阵过去
后粞便平静了;对于自己,水香或许更合适些。水香能关照和体贴你而星子则需要你随
时地宠着她。
粞的母亲闻知星子一直等粞张口的事时,用一种非常非常惋惜的口气说:“粞;你
自以为自已很聪明,但你却办了件最蠢不过的事。”
粞初始不以为然,觉得母亲乃出自上种偏见,直到后来,粞才晓得母亲的判断是何
等的正确。
粞放弃了星子之后,才明白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被他放弃了。粞力图寻回这失去
的,可星子却时刻警惕着他的手。
星子说:一你想叫水香日夜笑话我,说我捡了她不要的吗?”
粞被星子的话扎得灰溜溜的。粞知道星子为维护自己的自尊心,可以放弃一切。星
子是一个能拿大主意的女孩。
粞那天的活是卸黑粉。尽管他戴了防护用的帆布头套,可走出车皮时。依然是一脸
兼带一身的乌黑”,只有两小许眼白衬出脸上转动着的眼珠子。粞抬头望望蓝得耀眼的
天空,心说,这样的日子得到什么时候呢?
粞在穿过办公楼往澡堂去的路上经过了调度室。粞下意识朝里瞥了一眼。新上任的
调度沈可为正翘着腿呷着一杯茶,一副悠然的神态。
“是陆粞吗?”粞走过调度室后,突听见这么一声问。
粞回过头说:“是”。
沈可为放下杯子,走过来,说:“我有点事找你,等下你洗完澡上我这儿来。”
粞微一点头。在这个倒霉的夏天里,粞想不会有什么好事的。
粞一身干净整洁的再度出现在调度室时。装卸站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沈可为在一堆
表格中翻来翻去。
粞坐在他的对面,递给他一支烟。
沈可为看了看笑说:“嗬,好阔气。”
粞笑笑为他点着,然后自己也吸上一支,粞很会处理这样的事,粞是洗过澡后,以
极快的速度到外面小卖部用黑市价买了这盒“三五”。粞总是觉得这些细微未节有时反
能成大事。沈可为抽着烟边清理散在桌上的表格。几乎快抽了半支,才将表格锁入柜
中。他重新坐下时,粞已将那盒刚抽出两支的“三五”烟及打火机搁在了桌子正中。
沈可为坐下是非曲直手摸起打火机把玩着说:“粞,很多人告诉我说你是个能干的
人,但王留并不重用你。”
粞不知他话意为何,淡笑一声说:“我不见得能干,王留也不见得没重用我。”
沈可为说:“你居然还有点滴水不漏的风度。”
粞说:人只是如实说的。
沈可为说:“我承包了这个站的业务,你给我当个帮手怎么样?”
粞说:“怎么帮?”
沈可为说:“做我的现场助理员。”
粞怦然心动,现场助理员事少活轻,极其自在,这且是小事。干这行,在没有什么
特殊的现场事件时,可以有很多时间呆在办公室,这就多出了大量可在书记站长面前表
现的机会,几乎每一个现场助理员都无一例外地走上了被提拔的道路。
沈可为见粞沉吟未语,又说:“我孤家寡人来这里,就是有强硬的后台,可没几个
扎紧的朋友和下属相帮,也难打开局面。可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如果有你和你的朋
友助一臂之力,那么,我肯定能干出点名堂。”
沈可为说到此有意无意又加了一句:“我还是从我舅舅那儿听说你的。他说有个叫
陆粞的小伙子很能干,将来会成气候的。”
粞说:“是吗?”粞的眼睛闪了一道明亮的光,但他又很快掩饰了自己的真实心
态。他知道沈可为说的舅舅是指谁。他很兴奋,一种出头之日来临的情绪从他心底腾腾
升起,但他害怕被捉弄,害怕自己一旦遭到捉弄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觉得还
是沉稳点为好。
粞说:“我想想,明天再答复你。”
沈可为说,“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我另找人干。
晚间,粞在吃饭时对母亲说:“我们新来的调度员好有锐气呀。”
母亲说:“他干了些什么?这种靠后台上任的人能有什么好事干?”
粞说:“他想让我当他的现场助理。”
母亲说:“这活儿舒服不?”
粞说:“那当然舒服得多。”
母亲说:“那你就去干。”
粞淡淡一笑,说:“不一定,原先的现场助理老八仙对我还不错,我不能夺他的饭
碗。”
一直埋头挑菜吃的父亲忽然大声道:“蠢东西,只要有机会,你干你想干的,在乎
人家干什么?一个人把机会错过了,说不定就错过了一生!”
粞惊异地凝视父亲几秒。他想父亲这是经验之谈。父亲一定是错过了自己的一生后
才想起那最初未曾把握到手的东西,而那也许只是一念之差,只是因为不经意而放弃掉
的。
但是粞说:“你对事物认识得这么深刻,可你还是错过了一生。”
父亲冷冷他说,“所以才能教训你。人等走完了路,才回头来评点当初该走哪条更
好或更近,那就晚了。”
粞又一次惊异地望望父亲,他未曾想过蕴藏在他父亲衰老的体内的思想容量,他突
然地被他的哲学他的见地以及他说话的腔调所打动。粞想,哦,这是真正的我想象中的
父亲。
母亲说:“粞,你不要听他胡扯,他的哲学就是昧良心,为自己。你还是按你自己
的想法干。”
粞对母亲笑笑说:“妈,爸爸的话有道理,我很受启发。”
母亲板下了面孔,端着她吃完饭的空碗进了厨房。
父亲咕嘟了一句“竖子可教也”,便不再同粞搭话。粞见父亲的筷子不断地在每个
菜碗里翻动着挑肉片,早几天见此状的不悦瞬间变成了同情,他帮着父亲挑选起来。父
亲挡了他的筷子,说:“不要你多事,要学会只管自己。”
粞晚上就骑车去了沈可为家。沈可为不在,他的妹妹接待了粞。沈可为的妹妹是个
瘦弱但却秀丽的女孩子。她为粞倒了杯自制酸梅汤,便静坐在一边看杂志,时而地扫过
一眼打量着边吸烟边凝眸望墙的粞。
大约半时候后,沈可为回来了,见粞,竟十分地兴奋。粞只是问:“你准备怎么安
排老八仙?”
沈可为说:“让他下小队干活。他没文化只会扯横皮,留着干什么?”
粞有意无意道,“你不知道他和王留是师兄弟么?”
沈可为淡笑一声,说,“知道又怎么样?难道你看不出谁的腰板更硬?”
粞便不再谈这事。这一晚,他同沈可为将站里的业务情况和行将解决的问题谈了个
透彻。交谈及至夜间十二点。粞长吐一口气,感到周身的痛快。
沈可为的妹妹便一直在旁边翻看杂志,粞告辞回家时,顺便也同她客气了几句。粞
说话时,忽地觉出那双秀丽的眼睛充满了热烈和渴望。
粞行驶在半夜的大街上,回味着那目光,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七
星期天早晨,粞在厨房刷牙时,粞的母亲走过来下意识地望望门口,然后说:粞,
我想去你爸单位,叫他们另给他分房子。”
粞白着牙和嘴唇,问“不叫爸爸住在家里了?”
粞的母亲说:“他住在这里我烦得很。”
粞用水在嘴里咕嘟了几下,又唿地喷出来,说:那,爸爸也太可怜了。
粞的母亲不太高兴了,母亲说:“那你怎么就不觉得我可怜呢?只要看见他,我的
情绪就坏到了极点,粞,你别忘了,是我养了你二十几年,而不是他。你该可怜的人是
我!”粞想想也是。粞的母亲曾是当年重庆大学的高材生,是粞的父亲的低班同学。粞
的母亲被粞的父亲追到手后,便辍学在家一心一意做起了家庭妇女直到解放后,才响应
号召出门工作,当了中学教员。粞的父亲不辞而别时粞的母亲才三十岁,拖着三个小小
的儿女,艰难地走完了她人生中最宝贵的二十几年岁月。粞那时才两岁,粞的姐姐一个
九岁一个五岁。虽则是如此这般的生活,粞却记得母亲很少有发愁的时候。母亲闲时除
了看看书外,便喜欢解数学题。一旦解出一道难题,便如孩子似地拍手跌脚笑。母亲从
不忧心忡忡。母亲总是将屋里收拾得充满了温馨。粞记得小时候两个姐姐在家时,他总
是睡在母亲的脚头。华和娟则挤在小床上。关了灯后,母亲常在这十四平方米的房子里
为他们讲故事。粞很少将故事听完。他总是在母亲娓娓动听的声音中睡着了,他的姐姐
华和娟比粞崇拜母亲。粞到底是男孩,兴致和爱好和她们都不一样,而华和娟则连举止
都模仿母亲的。粞常想,虽然没有父亲,但他仍有一个温暖无比的家。
粞的母亲在粞哗哗地用凉水洗脸时说:“我奇怪你吃了他那么多苦头倒还这样地维
护他。”
粞说:“他到底是爸爸呀,妈,你打算怎么向爸爸开回呢?”
粞的母亲说:“这还不简单,就说华和娟要口来了,家里也住不下。”
粞说:“这倒是个办法;”
粞的母亲说:“华本来也说下个月回家来看看的。”
粞说:“华最恨爸爸。”
粞是突然地想起大姐华过去对他父亲的诅咒才说出这句话的。
粞的母亲说:“你晓得就好。”
很难说华对父亲的仇恨是母亲灌输绪她的还是她自己生长出来的。父亲离家时,华
已经九岁了。华自己曾解释说,她的恨不光是为父亲的出走,而是因为父亲从来不爱自
己的孩子。华说:“你以为爸爸不走我就会喜欢他吗?不,一个爱自己爱得胜过爱自己
孩子的人,不论怎样都是得不到孩子对他的感情的。”华说:“如果爸爸有一块钱,他
肯定是拿了这块钱为自己买吃的。如果有两块钱,他会自己买一块伍毛钱的东西自己
吃,另伍毛钱才会想到妻子和孩子。”
粞对华所说的一切还是相信的。父亲自私是无疑的,否则他不会在自己倒霉时一走
了之,不仅抛下妻子儿女且携走了家里所有的钱。如此,父亲并不觉得自己有愧于这个
家,相反却言之凿凿地认为自己干得有理。华说:“你大小了,粞。你不知道那时候我
们过的什么日子。”
粞想何必要知道以前的呢,但是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