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灿烂 作者:方方-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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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子冷淡着粞,粞感觉到了。但粞却认为这是星子因他有了女朋友,怕同他接触多
了水香会不乐意之故。粞只是觉得星子十分地善解人意。一直到几个月后的一个晚上,
粞才明白不仅仅是这些。
那天粞和星子去公司开会,会一直开到晚上。粞仍像过去一样送星子回家。屋子不
再像过去一样蝶蝶不休他说话了。粞好奇怪。有意识地寻找话题。但星子总是用最简单
的词句来回答是或否。
粞说:“你怎么啦,怎么啦?”
星子说:“没什么。”
粞说:“是不是我不小心得罪了你?可我好像没干什么呀?”
星子说:“你当然没有得罪我。再说就是得罪了我又算什么呢?”
粞说:“那你怎么对我这么冷淡?”
星子说:“好笑,我们不过一般的朋友,有什么冷淡或者热乎的。”
粞说:“这可不像过去的你。”
星子说,“你未必就还是过去的你么?”
粞说:“你的话好像句句都是冲我而来的。我不明白。”
星子说:“是的,你是不明白!你天下这样聪明的人还会有不明白的事?你只是会
装而已。你装得比谁都像。装得比谁都真。我恨你!恨我!”
星子终于还是暴露了自己。她泪雨滂沱泣不成声。
而粞,却一下子沉默了。粞意识到他做错了一件事。星子的眼泪告诉了他这个女孩
对他的爱心。
粞犹豫了好半天,说:“星子,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我不配,我没
有资格爱你这样的好女孩。”
星子仍哭泣着,只是不断地冒出“我恨你”这三个字。
粞一路无语地将星子送到家。粞心里有些乱,但这乱劲很快就过去了。
星子同样在第二天见到粞时如没享一般。但是他们的交往显得很不自然了。终于有
一天,星子同粞没有话说了。彼此路遇也至多相互一点头示意。有时,连这种示意都没
有,只是这是粞和星子之间的秘密,仿佛是一种默契,星子和粞都不愿让旁人晓得他们
之间的紧张关系,在人多时,大家混杂一起说笑,仍似往昔一般自如。
日子就淡淡地顺季节走了下去。星子在拼命地掩饰自己心里的痛苦而作一副洒脱状
时,渐渐越做越真了:仿佛习惯了眼前的事实。沤在心里的痛苦也逐渐麻木了。粞又算
什么呢,星子想,只不过这堆人中就他独特一点罢了,换上一群人,未必没有比粞强
的。只不过我现在还没遇上而已。星子反反复复作此一想,便活得轻松和从容多了。
但是星子注意到了粞的沉郁。粞有好长一些日子落落寡欢,也不见他和水香双出双
进了。人们纷纷传说水香和粞吹了,是水香提出的。星子懒得听这些议论。星子想这与
我不相干就行了。
忽有一天,星子和粞两人共同的朋友勇志受了工伤、勇志的腿骨折了,那时勇志的
母亲已经过世而勇志的父亲尚在劳改农场。勇志每天的晚餐都是自己动手做,星子这一
阵子我该去帮帮他。
星子到勇志家时,粞恰恰也在。粞送勇志到医院打的石膏,又背了勇志回家。粞从
下午就陪着勇志,勇志后来告诉星子,粞在那天下午对勇志讲了他和星子和水香三人的
事,勇志说粞那时刚和水香分手,分手之后才觉得他真正所爱只有星子。而且这种感情
他再也不会轻易地付给别人了。星子当时就驳勇志说:“你是奉他的命来撮合我们的
吧。”勇志说不不不,粞说他没脸再追求你,只是放你在他心上就行了,星子只是以一
声冷笑作答。星子想你失去了女朋友就来怀念我了?
星子那天为勇志煮了一锅面条。星子一向不曾下过厨房,为此勇志说:“不知道星
子会不会把面条煮成了面疙瘩给我们吃
星子煮出来的自然还是面条。她给勇志盛了一碗。”粞坐在床边不动声色,亦不动
手。星子只好也给他盛了一碗。星子将面往粞面前一放,面对勇志说:“我还有事,我
得回去了。”
勇志说:“天黑了,粞你送送她。”
星子说:“不必了,我一个人走惯了,而人一起走还嫌嘴累哩。”
粞说:“那我可以不说话。”
勇志便笑。星子横了他一眼,在他的笑声中出了门。
星子走了几步,便觉得粞在后面,星子没回头,一直走到车站,果然,粞一会儿也
到了车站,粞望望星子,星子装作不认识地。粞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撕下那烟盒,
匆匆地写了几个字在上面。粞朝星子走会,他将烟盒递给星子。星子迟疑了一下,还是
接了过来。
星子展开烟盒,看见了上面的八个字“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粞下笔很重,
“何”字重重的一竖,叫他写破了纸。
星子的泪水又忍不住往外涌。星子觉得心里委屈得慌。这正是星子老早想说的话,
他粞却拿了去说了。又是谁应该何必当初呢?星子不愿叫粞看见她为了他还有眼泪流得
出来,便在汽车来时以极快的速度挤上了车。
粞将星子一直送到了家;粞果然一路没说话。星子转念想,我和他这一页已经翻过
去了,没有必要再同他纠缠不清。既如此,又何必老是怄他的气呢?落落大方岂不更
好。星子如此想着,在进家门一刹,她口过头,淡淡地对粞笑了笑,说:“谢谢你。”
星子和粞又很自然地恢复了说话。但粞一点也不知道,星于是怎样珍惜地收藏着那
写着八个潦草字的烟盒。那是一张飞马牌的烟盒。
粞和水香到底还是吹了,分手果真是水香提出的。水香的舅舅坚决反对水香找粞这
样成份的人,警告水香,同粞结婚不光影响她水香前程,而且对她的孩子也不会有好结
果。水香想想害怕了,便打了退堂鼓。粞为之作过努力。粞说我们已不是普通的关系,
我对你有责任。水香又把这话告诉了她的父母。她的父母方知女儿已不是黄花闺女了,
一怒之下,找到粞门下要求赔偿。粞无奈,水香家提出一次二十元钱,问水香多少次
了,水香说有二十多次。粞觉得恶心。他清楚自己同水香上床并未达到十次。但粞不想
在这次数土讨价还价。粞付给了水香伍百块钱,取钱那天是水香单独去粞家的。水香
说:“我晓得你吃了亏,我今天让你玩个够。”粞黑沉着脸,三两下把水香的衣服扒掉
了,粞那天将水香折腾得嗷嗷乱叫,粞自己也累得精疲力尽。粞想,这样我会对女人厌
恶了,水香走时,迈步子都不自然,水香哭丧着脸用手按在自己两腿间对粞说:“你弄
得我好疼。粞恶毒地笑了笑,心里产生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粞说:“五百块钱嘛,总
得付点代价。”
水香曾将这一幕一丝不漏地告诉过星子;星子听得只觉得恶心欲吐。水香说:“其
实我是装疼的。粞那天比原先的哪一次都强,过瘾极了”水香没几个月就同别人结了
婚。不久搬运站就传遍水香每夜都要求她的丈夫同他作爱,弄得那小伙子到处买壮阳药
吃。水香说他比粞差多了。水香的满不在乎使粞无地自容。幸而不久,水香便调到修理
厂去了。
水香告辞那夭,甚至还专门找了粞一次。水香的目光里对粞流露出怜惜之情,却没
有一丝半点痛苦。
粞后来对星子说:“我后来对她只是一种肉体上的需要。而且我预感我和她迟早会
吹,但没料到分子的原因不是我个人的什么,而是我的父亲。连水香这样的蠢物都看不
起我,我还被谁看得起呢?”
星子说:“实际上你和她一样蠢。只有蠢物才会在乎你的别的什么而不在乎你本
人。”
粞追问了一句:“但你是聪明人,是不是?”
星子说:“是又怎么样?”
粞说:“那么你在乎吗?”
星子一字一顿说:“我不在乎你的父亲,但我在乎你曾用伍佰块钱做一个女人很多
次丈夫。”
粞大惊失色,粞想星子连这些都知道这实在令他无地自容。那天,粞几乎逃跑似的
离开星子。粞想星子你也真敢说出口呀。
几天后粞见了星子仍觉面红耳赤,这使星子产生几分快感。快感过后在星子脑海里
漫延开的便是那如云如霞的桃花。
九
暑假里,星子和同学一起去了黄山。同行的男生中,一个浙江籍的小白脸对星子发
生了兴趣一一路使劲地给星子拍照,追随星子的足迹。那家伙各方面也都不错,几个瞧
出端倪的同学便半真半假地拿了他和星子开心。但星子却始终不动声色。每逢那家伙用
温柔的嗓音同星子说话时,星子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粞。星子极力欲抹去粞留在她心幕
上的影像,粞却总是一副雷打不动的架式立在那里。星子无奈。星子只好同那小白脸坦
白相告。星子说:“我有了男朋友,他叫陆粞。”然而在夜深人静,只有山凤吹着树枝
声音的时刻。星子扪心自问,我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的这么深刻地爱着粞?粞难道真
值得我如此这般么?星子反反复复地研究自己,她终于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十分尴尬的境
地:她在感情上强烈地依恋着粞,而在理智上却又强烈地排斥粞。星子想恐怕自己一生
都难以从中解脱出来了。
归来时,在黄山脚下,一个看相的瞎于收了星子五块钱,又琢磨了好一会儿星子所
问的话后,对星子翻翻白眼说:“姑娘,你正在你一生中最要紧的路口上站着。你往哪
里动脚,你得留神拿好主意呀。”
星子叫瞎子说得好一阵心跳。
星子一回家,次日就去找粞。那已是晚饭之后的时间了,粞不在,粞的母亲正站在
门口,背靠着墙引吭高歌,她的双手垫在自己的背部和墙之间,她很放得开自己,一点
不在乎从她家门口来来去去的邻居,而人们也早已习惯了她这副作派。星子很喜欢粞的
母亲,星子觉得她是一个开朗达观又很真诚的女性。她的性格和粞的不一样。粞的开朗
总给人一种是想好了之后而开朗的感觉,而粞的母亲却是天然的出自自已的内心。
初始星子见粞的母亲这般歌唱,十分不解。”星子问过粞:“你母亲怎么能这样快
乐呢?”
粞说:这是天性。好像她没出世就晓得自己一生将面对怎样的生活,所以她选择了
这么个性格。她如果不是这样、哪里能活到今天。”
星子说:“再高兴好像也不必用这种唱歌的方式来表达呀。
粞说:“我觉得她唱不是因为高兴,而是因为痛苦,她是在排遣痛苦。她不愿用可
怜的方式来排斥;于是选择了唱。她一张口,郁积在心底的苦闷。烦躁以及愤慨、压抑
什么的,都夹带在歌声里一齐释放了出去,这样,她的内心就轻松了。”
星子觉得有理,自己在苦恼时,也欲一试、孰料,那一刻她心里根本无歌。星子还
是没能理解粞的母亲,也没能理解粞讲述的道理。
粞的母亲见星子来,很是高兴。她将星子让进屋,执意留她等粞,然后,找出许多
同星子可以一谈的话题。关于星子的旅游,关于粞的父亲,关于中学生,关于大学课
程,弄得星子有点应对不暇。
星子终于打断粞的母亲的话。星子要问粞,要想知道近月来粞的一切。星子说:
“粞呢?粞在忙些什么?
粞的母亲这才告诉星子,粞作了现场助理员。好忙,每日早出晚归,主要是沈可为
想改革一下他们多年的工作方式。沈到处找人摸情况,粞总是作为助手叫他拉了去。不
过粞干得还挺来劲。他常说沈可为这个人能干,是个将才。
星子说:“沈可为,就是从公司派下来搞调度的那位?”
粞的母亲说,“是呀,你不知道他提粞作了现场助理员?”
星子摇摇头。星子自那日粞在码头接了她之后,便再未遇上粞。
星子说:“那里的现场助理员是老八仙,我在那里时他就干这,他调走了?”
粞的母亲说:“没有,沈可为说他不好好干,叫他下小队干活了,后来就提了
粞。”
星子很吃惊,星子说,“那王留肯吗?老八仙是王留当年的师兄弟。跟王留跟得最
紧了。
粞的母亲说:“王留当然不肯。那几天还乘酒劲,在站里泼口大骂沈可为,也骂了
粞。不过公司里支持沈可为。
星子“哦”了一声,星子正欲再问什么时,门被人推开了。星子看见了粞,还看见
了粞背后的另一个稍年长于粞的年轻人。
粞惊喜地叫了声:“星子!”
那年轻人说,“哦,你就是星子?粞一天起码有三次以上提到你的名字哩,弄得我
们那儿的女孩子都好嫉妒你。”
这年轻人说话带有夸张的习惯,星子想。
星子说:“你好。如果我没猜错,你是姓沈,叫大有可为的可为。
粞笑着说:怎么样,你领教一下星子的眼光吧?”
沈可为笑了,说:“果然不凡。我说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我们这么出色的小伙子魂
不守舍哩。原来是这么一个伶牙利齿,心灵脑快的才女呀。
又带夸张,星子想。
沈可为说完,转向粞,说:“难得和女朋友见面,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再
干。说罢,他拍拍粞的肩,伙计,勇敢些。早些请我吃喜糖。”
粞的母亲似乎也来劲了。粞的母亲用一种很兴奋的口气说:“没问题。你多帮助帮
助粞。叫他早些把婚事定下来,晚几年要孩子都可以。”
粞的母亲的话似说给沈可为听又似说给星子听的。
沈可为告辞走到门口,又加了一句:“星子,你若不抓住粞,粞就会从你手边溜走
的罗,那时你后悔就来不及了。”
因为说这些话的人不是粞,星子没法发火。但星子脸上已明显地摆出了不悦。
粞的母亲送走沈可为便没再转来,屋里只有粞和星子。星子马上恼下了脸。粞仿佛
以为自己真的是未婚夫了。粞不禁伸出手